凌云阁内，急急忙忙赶来的周潜行礼道，“王上，已经查明了。”

    顾序端坐在书案前，微颔首示意他说下去。

    “是废帝余党，他们欲拥废帝血脉在行都登基，这才诬陷禁军教头，目的是让臣离开行都，又安排了刺杀，一旦刺杀成功，他们便会在行都扶新帝上位。”

    “这个孤早有猜想，只是不想他们竟真能在王宫里安插上刺客。”顾序起身，负手立于窗前，眼前却不由自主浮现了九芙拉弓射箭的爽利模样。

    周潜叹了口气，“那两刺客交代出是受衣带诏不敢不从，废帝的衣带诏一日下落不明，朝野一日就不安。”

    顾序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语气听不出喜忧，“你去查吧，紧急时刻不必向孤汇报，就地销毁。”

    周潜称是，便告退了。

    顾序望着窗子出了神，外头的仆从都不敢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刺客的进入，当时值班的宫女于侍卫都以失职论处，剩下的人无不庆幸自己没有牵涉其中。

    夜深了，凌云阁毕竟是议事之所，无法安歇，可竟无一人敢上前去劝顾序回寝宫安歇。

    他们这位国君，从未发火动怒过，就连逼宫都是气定神闲，悠哉游哉，刚登基那会，有人逞书生意气，抵死不侍新君，朝堂之上，公然大骂顾序窃国，却被顾序当场以剑杀之，他握着剑，脸上没有一丝怒容，谈笑间，九族诛灭，至此，废帝余党逃向行都。

    良久，顾序方从凌云阁出来，声音却罕见的透出些疲惫，“回去罢。”

    承安撑伞跟在轿辇后头，望着自家主上，却是怎么也猜不透他的心情。

    西暖阁里，顾序走进来，倒是惊动了守在外头的春和，“王上——”

    一语未毕，顾序已经停下脚步，微微笑道，“你家主子睡着了？”

    春和慌忙跪地道，“主子去了凌云阁至今未归，奴婢以为主子还和您在一处。”

    顾序刹时变了脸，喝道，“还不去找？！”再顾不得说什么，便往外走。

    大雪将宫城掩盖，只剩白茫茫一片。

    他突然感到沉寂多年的心乱了。他甚至有片刻间的恍惚，她并没有存在过，她就像一阵风，这样的世间怎么会有如此的女子，如果她真的是九尾狐，她来去自如，会不会已经呼啸着离去了。

    风雪一阵阵吹拂着他的衣角，他强自镇定，忽感凡人的渺小与无力，一步步在雪地中漫无目的的走着。

    就这么走着，却来到了梅苑。宫苑一片安静。

    天高云阔，宫墙巍峨。

    “顾序。”

    她的声音仿佛来自云天外。

    从远处传来。顾序回头一看，却看到九芙立于漫漫风雪之中，“阿芙！”顾序几步并作一步将她拉入怀，“别走。”

    九芙凄然道，“我只是随处走走，王上，你猜的对，我不是梁月白，我名字是林九芙，林延是我的义父，可是有一点，你猜多了，我逃出林府之后，就到处流浪了一百年，后来，不知怎么的，我误入了溯鼎，这才穿越成了一百年前的和亲公主梁月白。”

    九芙挣开他的怀抱，直视他的眼睛，缓缓说出真相，却把苏泽的计划全部略去。

    “一百年？这么说，你其实来自一百年之后？百年之后，孤统一天下了吗？”顾序颤抖着捏住她的双肩，“我不知道，我是狐妖，不问人间事。”

    九芙别过脸，“王上，能不能让我，去看看林延的墓？”九芙泪盈于睫，苏泽、溯鼎还是狐山，她都不再去想，她把一切告诉顾序，只想让他带她去看看义父的墓，去看看姐姐。

    “林延的长女，是废帝的妃嫔，王上，求你带我去看看，我就去看看她，过得好不好。”九芙抓着他的手泣不成声。

    顾序连声道，“好，好，孤都答应你。”

    九芙只感到心一阵一阵地疼痛，眼前天旋地转，再无意识。

    顾序慌忙抱起她往西暖阁，不住地唤太医。

    “你说什么？”顾序大怒，将桌上的花瓶兜头兜脸地向太医掷去。

    “这位姑娘，先头中过毒，身子已经伤了元气，如今又着了寒气，心绪不宁，已经是薄命之相。”

    顾序沉吟良久，终是问道，“她还能，活多久？”

    太医道，“如好好吃药，可保三年无虞。”

    三年，竟然只有三年。

    好不容易，找到愿意共度一生的女子，竟然只有三年相伴的时光，顾序看着榻上沉睡的女子，眼眸渐渐暗了下去。

    九芙在顾序怀里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

    顾序和衣而眠，像是下了朝回来又睡了个回笼觉。九芙想起昨夜已经把真相告知于顾序，不由觉得自己很是莽撞，这便起身，春和却递上一封信道，“苏大人送来的信。”

    九芙忙接了看，不由回头看了一眼榻上的顾序，见他依旧睡着，这才安心看下去：

    九芙姑娘，在下思虑再三，仍觉王宫危险，不若趁元宵随我逃往梁国，隐于市中，如此结局，再喜不过，我也将放下执念，带你出溯鼎，去蜀山自首，绝不拖累狐山。

    她将纸条顺手焚于烛上，便回了信：

    好，只要能够出溯鼎，我无有不依。

    于是便让春和将信送去。距离元宵，还有一月有余，足够了。姐姐，义父，九芙终于来看你们了。

    九芙常常会想起林府的快乐时光，那时她还小，义父也还没有把貂蝉计划告诉她，姐姐也还没有入宫，他们就像真的一家人。

    九芙从小就是个孤儿，从来没有尝过亲情滋味，断尾还父之后，她奄奄一息上狐山，后来再不敢踏入凡间半步，如今一朝回到百年前，她的怨恨已经消散，仅仅想要再见一面。

    九芙对着铜镜一下一下梳着头发，对镜梳妆，如此岁月静好的一幕，恰好落在醒来的顾序眼中。

    他上前来，接过她手中的木梳替她绾发，道，“你就这么住西暖阁终究不是长久之计，阿芙，做我的王后，好吗？”

    “好。”九芙望着铜镜里，眉目温柔的男子，微微一笑，心里却无限怅惘起来，元宵之后，她就走了，又有什么无法答应的。

    真是可惜了，这样一个俊朗不凡的小郎君，若自己也只是凡人，而不是误入溯鼎的九尾狐，如此白头偕老，倒也不错。这杀伐决断的气质，倒有几分像玄言那家伙，只是那家伙什么时候温柔过。

    宫里热热闹闹准备起喜事了。

    传言道，周潜的失散于民间的幼妹找回来了，顾序为了补偿周家，要娶周潜之妹为妻。

    周府一时风头无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