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太隔离区

    劳拉花了一点时间思考她如今的处境。

    舒伦堡和弗里德里希的强势让她意识到,在这个操蛋的世界,违法乱纪是很常见的,如果她不听话,这帮纳粹疯子有一百种办法让她消失。

    或许她劳拉·穆勒年轻有为,但在如今一手遮天的纳粹党面前,柏林医院和德国红十字会不介意失去一位优秀的医生,这个帝国人才辈出,骄傲的雅利安火种永不熄灭。

    但人必须得活着,才有资格考虑立场。

    这是纳粹党的内部斗争,天平的一侧是维克斯上校和卡尔滕布鲁纳少校,另一侧则是舒伦堡和弗里德里希,劳拉必须选择站队,而她的选择也只有一个。

    而对于舒伦堡一派的邀约,如果她始终表现得太过抗拒的话,是会引起这只狐狸的怀疑的。

    毕竟在纳粹如日中天的时代,能和他们扯上点关系都叫光耀门楣,更何况是未来前途无量的帝国中央保安局六处处长沃尔特·舒伦堡呢?

    舒伦堡在纳粹执政时期,年纪轻轻就官至少将,又能在德三倒台后,做到全身而退。

    在纽伦堡审判中,明明所有人都知道他罪无可赦,却对他无可奈何,处长的秘诀在于“保持微笑,永远不要把话说死”。

    想到这,劳拉抹了一把额头的汗。

    她在内心祈祷上次晚宴她没有把舒伦堡惹怒,毕竟她尖叫着跑出去的时候,这位自诩风流高傲的党卫队少校可是遭受了众人谴责他骚扰女士的目光。

    正在这时,华沙医院外忽然起了一阵骚乱,夹杂着辱骂和殴打的声音。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下一秒大门被人粗暴地撞开,一群身穿纳粹武装党卫军制服、手持枪支的人冲了进来,这正是臭名昭著的骷髅部队。

    当德国军队在前线战斗时,骷髅部队和警察部队会紧随其后,他们的任务是保证安全,并消灭纳粹德国的敌人,即一切共产主义和犹太人。

    他们的行动迅速,整个医院响起军靴踏在地上清脆而有节奏的声响。

    一扇扇房门被推开,他们挨个搜查,伴随着尖叫声和哭喊声,不断有人被他们推搡着、用枪顶着跌跌撞撞地走出来,最后所有病患在医院门口的庭院前挤成一团。

    劳拉的内心咯噔一下。

    “这里是德国红十字会,你们要做什么——”

    菲力克斯愤怒的声音响起,但他还没来得及说完, “砰!”

    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枪声吓得尖叫着低头捂住耳朵,而那颗子弹擦着一位护士射中了站在她身后一个试图逃跑的医生,鲜血喷涌而出,片刻后尸体从楼梯上坠下,发出沉闷巨大的声响。

    与此同时,人群中响起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嚎声。

    这位党卫军军官用枪管顶了顶帽檐,露出底下那对冰冷的眼睛,他把枪塞进腰间的武装带,脱掉一只手套,打开一盒巧克力咀嚼了起来,随着脸上的笑意慢慢扩大,他的心情似乎愉快起来。

    “从今天开始,所有犹太人必须并前往犹太隔离区,”他踱着步,环视着众人, “我听说波兰总督区居住着不少犹太人,当然,这只是我们能够看到的,在那些看不到的地方,或许还藏着许多老鼠,欢迎诸位及时告知我们。”

    他指挥士兵,将尸体吊起示众: “如果诸位有任何隐瞒,那么,这就是下场。”

    “嘘,”他忽然伸手握住了那位瑟瑟发抖、压抑不住抽泣声的护士的肩膀,低头凑近对方,他的语气轻柔,但令人毛骨悚然: “噢,真是可怜的小东西,你为什么要哭泣,是因为刚才死掉的那个犹太猪是你的爱人吗?”

    话刚落音,旁边其他的波兰人已经变了脸色。

    因为他们同样憎恨着犹太人。

    在德国占领波兰后,相当一部分的犹太人死于波兰游击队手下,许多波兰人甚至会主动向德国人举报犹太人的藏身之处。

    这位死掉的犹太裔医生显然是被知情者告密了,即便他的真实身份其实是波兰和犹太混血。

    年轻的波兰护士沉浸在爱人死去的悲伤中,眼泪大滴大滴落下。

    “啧,吵死了。”党卫军军官用戴着黑色皮手套的右手捏住了护士的下巴,迫使她仰起头张开嘴看着他。

    他端详她的脸片刻,粗糙的皮手套拨弄着她的舌头,唾液濡湿了他没入她口中的一节食指,带着恶劣色情的意味。

    轻浮的目光沿着对方纤细白皙的脖颈而下,党卫军军官将脱下来的一只手套粗暴地塞进护士嘴里,一手用力掐住她的脖子,冷笑着掌掴她的脸: “恶心的波兰婊子!”

    这种带着强烈羞辱意味的动作显然激怒了其他波兰人,有人试图上前阻止,立刻被围上来的两位德国士兵拳打脚踢,用枪支顶着跪倒在地。

    就在这时,一辆载着三位军官的汽车由远及近驶来。

    似是注意到此处不寻常的动静,一位军官抬手命令司机停下。

    阿德里安环顾四周,发现原本负责在华沙医院守卫的国防军士兵神色异常,庭院门前则黑压压地站了一堆身穿黑色制服的人。

    “怎么了?”坐在后座的弗朗克诧异问道,他们刚从装甲教导营回来,虽然战争已经结束了好几天,但军部那群老家伙似乎没打算让他们休息,没了“柏飞丁”,他累得直打瞌睡。

    一旁的赫尔曼直起身子,透过密密匝匝的铁栅栏看去: “妈的,是党卫军,这群神经病想在我们的地盘上撒野吗!”

    阿德里安推开车门下车,他们还穿着黑色的装甲兵野战制服,尚未来得及换回国防军原野灰常服,这意味着他们随身只配备了一支坦克兵用于防身的瓦/尔/特P38型手枪,有8发子弹。

    久经战事,无论是敌是友,他们都必须保持警惕。

    但显然党卫军这边也注意到了他们。

    党卫军军官慢条斯理地擦干净手指,把剩下的那只手套脱了下来,扔在跪倒在他脚边剧烈咳嗽呕吐的波兰护士脸上。

    当阿德里安走进华沙医院时,正看到这一幕。

    “您好啊,上尉先生。”这位党卫军军官笑着对他们行礼。

    阿德里安看了一眼他的军衔,回礼道: “突击队中队长。”

    赫尔曼环顾四周,整个华沙医院从病患到医护都在恐惧不安中沉默不语, “这里是怎么回事?军人不允许伤害平民,这个女人犯什么错了?”

    “啊,现在这个女人归党卫军管了。”

    “这里是国防军第3装甲师的临时驻地,所有的平民,包括这个女人都由我们管辖。”阿德里安蹙眉道。

    “哈哈,”党卫军军官闻言嗤笑道, “她可不是什么平民,她是个和犹太人通奸的波兰婊子。您知道的,命令就是命令。”

    赫尔曼怒道: “给你们的命令明明是管管治安和送送补给,这么简单的任务都完成不好,你是来搞笑的吗?”

    对方的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

    “你们瞧,我发现了什么好东西?”

    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传来,党卫军军官往他们身后看去,只见弗朗克倚靠在车前,手里摆弄着一挺步兵师的冲锋步枪,正瞄准了这边,而他旁边站着个手足无措的党卫军士兵。

    党卫军军官忍了忍,虽然往日两军矛盾摩擦也不少,但不可否认眼下他们的实力悬殊,就连党卫队全国领袖希姆莱都曾经被一位国防军将领骂得狗血淋头却只能忍气吞声,而元首本人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想上级给你们的命令里,没有妨碍医护人员工作这一条,”阿德里安的目光落在了站在一旁的德国红十字会成员身上,他看见了劳拉, “以及,擅自闯入国防军领地而不申请报备,你们是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吗!”

    党卫军军官的语气软了下来,他陪笑道: “您说得没错,确实是我们鲁莽了,那么在这一点上,我们悉听尊便,不过……”

    他抬手指了指低着头的一群人: “我们奉命在彼得库夫-特雷布纳尔斯基建立了一个犹太隔离区,所有犹太人都必须被送到那儿去,但总有人妨碍我们执行任务,对于这样的人,在合理范围内,给予一点小小惩罚不算过分吧?”

    “……当然。”阿德里安冷冷道。

    党卫军军官闻言露出得逞的笑容,他拍手传令下去: “给我继续搜!”

    人群散去,劳拉松了一口气,她走上前把这死里逃生的波兰护士扶了起来,对方泪眼朦胧,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劳拉朝她俯耳低语: “不想死的话,你最好什么都别做。”

    护士在好心人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离去,她挣扎着扭头去看那具悬挂示众的犹太医生的尸体,最终还是没有冲过去。

    剩下的波兰人则冷漠旁观,彷佛这是一场闹剧。

    显然,这位可怜的波兰护士接下来的日子会过得异常艰难。

    劳拉长长叹了口气。

    阿德里安穿过人群大步朝他们走来,在离劳拉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

    菲力克斯愣了一下,完全没料到他会过来,随即行礼道: “上尉。”

    阿德里安朝他点头致意,随即转向劳拉: “你没有受伤吧?”

    “没有,他们针对的不是我们,”劳拉摇了摇头, “但他们可真是疯狂。”

    “这些武装党卫军太激进了,”阿德里安说, “你们最好离他们远一些,在这里,只有在国防军管辖范围内活动是安全的。”

    但也仅限于对德国人吧,劳拉腹诽。

    不过不管对于哪国平民来说,德国国防军确实看起来是最不可怕的一群人,毕竟他们大多数时候只管打仗,出于普鲁士军人的风度,他们并不屑于杀戮平民,即便偶尔负责部分抓捕行动,他们也只管抓不管杀,丧心病狂的事基本由武装党卫军的骷髅部队干完了。

    “你们是准备离开波兰回国了吗?”劳拉看向那帮四处搜查的党卫军,他们的大规模行动,通常意味着这个国家已经完全沦为德国占领区。

    “是的,”阿德里安答道, “从下周起,我们将陆续返回柏林驻地进行休整,那些……他们会留在这里负责清洗和善后工作。至于德国红十字会,为了安全起见,我建议你们申请尽早返回。”

    劳拉苦笑了一下,她也想尽早回德国。

    战地生活异常艰苦是一回事,风餐露宿是常态,战争的阴霾笼罩在每个人头顶,但作为直面生死的医生,无论战争输赢,死去的人不会减少,他们见到过太多的死亡和惨状,必须承受那种拼尽全力却无法挽救生命的无力和煎熬,劳拉甚至觉得自己也需要一个心理医生。

    菲力克斯叹了口气,低声道: “不,我们已经没有什么自主话语权了,事实上,我们完全是听军部……党卫军高级医疗官的命令行事,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未接到任何回国的指示。”

    等国防军大部队撤去后,留在波兰的只有党卫军骷髅部队、秘密警察和少部分领地驻军。

    没有调令,就无法登上回国的列车,如果德国红十字会成员也留在这里,他们极有可能不仅不能够起到救济难民的作用,反而会成为纳粹助纣为虐的工具。

    事实上,在二战期间,受纳粹的阻挠,国际红十字会代表难以进入波兰进行援助,而德国红十字会成员则在重重压力之下数次抗争无果后,最终无奈拒绝了国际红十字委员会的请求。

    阿德里安闻言微微皱眉,这种越界之举在他看来相当不合理: “不,他们无权干涉你们的行动,”他思索片刻, “国防军驻华沙野战医疗部队里有一位科雷医疗官少校,负责近期医疗部队的调遣工作,这一个月以来你们都在为陆军第一野战医院工作,我相信他很乐意出面帮这个忙。”

    菲力克斯惊喜道: “那可真是太好了,我代表德国红十字会感谢你们,上尉。”

    相比党卫军,和国防军打交道显然更容易些。

    在占领区和国际红十字会代表救助平民和战俘时,德国红十字会成员一个最直观的感受就是,虽然大家都是德国人,但纳粹党卫军是看他们哪哪儿不顺眼,毕竟纳粹的理念是“消灭一切敌人”,他们是来占领征服掠夺的,而不是来大发慈悲救济的。

    这种情况直到劳拉他们被赶鸭子似的上了前线野战医院才有所好转,党卫军高级医疗官格拉维茨上将称之为“德国红十字会成员和我们的军人终于站到了统一战线上”。

    相比党卫军的物尽其用,国防军这边的态度与其说是和善,不如说礼貌的无视。

    德国国防军历史由来已久,与由希特勒警卫队发展而来的武装党卫军不同。

    前者,尤其是军官阶层往往接受了传统普鲁士军人精英教育,通常具有极高的军事素养,而后者则称得上是起于草莽,在成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被当做是“元首的花瓶和护卫队”。

    简而言之,国防军军医其实不太看得起以志愿者为主的德国红十字会,劳拉到野战医院第一天碰到的国防军医疗官上校就是其中的典型,因为专业性和稳定性不足,决定了他们大部分人难以胜任战地医护的工作。

    而这群眼骄傲的家伙,虽然他们看不起人,但碍于面子,至少他们不会发难。

    “不必,这是我们的职责。”阿德里安淡淡道。

    他看了看怀表的时间,抬手正了正军帽,看向劳拉,对她道: “劳拉,如果两天内调令还没有下来,你可以到第3装甲师营地找我。”

    “谢谢你,阿德里安。”劳拉说, “我相信这件事很快就会顺利解决。”

    两人站在原地目送着阿德里安远去的背影。

    半晌,菲力克斯忍不住问道: “劳拉,这位国防军上尉是你的朋友吗?”

    “目前是。”劳拉答道。

    一直以来,劳拉对于阿德里安的感情还是比较复杂的。

    自从来到这个战争动乱的年代后,她所做的一切皆以生存为目的。

    而她所接触到的男性里,无论是瓦格纳、维克斯、弗里德里希还是舒伦堡,他们无一不是怀着恶意或者目的接近她,劳拉带着强烈的求生意志在对抗他们,根本没时间思考一些旖旎的事情。

    相比起来,阿德里安简直是一股清流,尤其是当对方温柔又英俊的时候,这就很难不让人产生特殊想法。

    经过上次的事件,她对于他们之间的关系也终于有了答案,他们确实是多年的朋友,但这份友谊在原本的“劳拉”那儿率先发生了变质。

    她想起克里斯蒂娜的描述,所有人都认为他们会是一对,事实上,在阿德里安离开海德堡去往柏林军事学院之前, “劳拉”也曾鼓起勇气向他表明过自己的心意。

    但很显然,这份少女心事没得到回应。

    所以每一次劳拉见到阿德里安,那种莫名其妙的心跳加速和糗事百出,不过是因为“劳拉”的潜意识在作用。

    是的,这年轻羞怯的姑娘曾经如此为他心动,也因为他的拒绝而羞于面对。

    只是苦了劳拉没少为他们尴尬。

    然而,从上次阿德里安的反应来看,他的态度很坦诚,意思大概是:诚然以前我有眼无珠拒绝过你,但现在我发觉你人其实不错,对你有好感。

    有好感和暧昧是不一样的,劳拉心想,对方可是个正经人。

    劳拉看向四周的士兵,以华沙医院为中心向外辐射的居民区都被他们挨个搜查,一位站在数米外身穿原野灰党卫队制服的军官,正朝他们这边看来。

    又是一位老熟人了。

    她叹了口气: “在调令下来之前,我们可能又有新的活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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