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离扭头，眼神犀利低声质问：“女帝有这么大的变化为何不在信里说？”
赵实一脸委屈，怒道：“我说了呀，每次写'家书'都在信里提一嘴，说女帝近来又瘦了一些。是你让我别絮叨了，净写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作甚？”
赵离一噎，只觉得一口怒气憋在心口。
正要争执几句，赞者高呵：“解战甲”，声音浑厚，调子悠长。
两人低头住嘴。
数十名舞者身着皮革和彩裹制成的服饰进入场中，片刻之后，鼓声骤然响起。
像春日的的第一声惊雷，令人肝胆俱颤，下一秒，排萧、箜篌、古琴、瑟随声相和，气势磅礴。
舞者手持羽箭和茅，列队入阵，
鱼珍珍看着舞者，脑中回顾着昨天的讲解流程。
昨日正礼殿官员已经解说过，解战甲需要女帝亲自动手为凯旋的将士脱去盔甲换上锦袍，博一个战事顺利，解甲归朝的好意头。
当然也不是真的要女帝亲自服侍将军脱衣，只不过象征性的解开护腕，自有小宦官麻利的接过去，然后服侍将军穿衣，此步骤不过取一个礼贤下士、君臣相亲的意思。
鱼珍珍走下阶梯，脸上努力摆出一副深沉又欣慰的模样。
台下正立着一人，正是众人口中惊才艳艳、端方朗朗的年轻将军，赵滔。
只是经年征战，染上了一身金戈铁马的凛然之气。即使此刻身处昭拂城，整个人依旧不自觉的流露出一股边关迎敌的骇然气势。
众将士面上和手臂皆涂满了狰狞的远古凶兽，赵滔亦然。
他满面狰狞凶兽，身披甲胄，内着深色大袍，作行军之打扮。双臂皆扣了一副沉铁护腕，护腕上镂刻着同式样的暴起的猛兽，给人极重的压迫之感。
鱼珍珍莫名感到心慌。
越是走近，这般心慌越是强烈。
鱼珍珍皱眉，努力压下这股莫名的心慌，走上前来。
赵滔双手举至齐眉，跪拜行礼，高大的身躯俯下去，显得恭敬而规矩。
她此刻却突然想起教皇为拿破仑加冕的典故。
当年为了巩固帝位拉拢人心，拿破仑不得不接受教皇的加冕。
可他虽然接受了，却极其傲慢地指使罗马教皇亲自到他的地盘为他加冕。在加冕仪式开始后，拿破仑又拒绝跪在教皇前，而是选择把皇冠夺过来自己戴上。
拿破仑憋屈，教皇更憋屈！
鱼珍珍突然感同身受，立刻共情了那个倒霉教皇!
怪不得有个词叫功高震主!
她与那倒霉教皇何其相似！看起来风光，其实弱的不行。
人家光站在这就能让她感到压迫，自己的气势呢？
鱼珍珍努力挺直腰板，让自己看起来威武一些。
赞者一边吟唱，一边示意礼官呈上空的四角方盘，鱼珍珍将解下的护腕放在上面。
“解战甲”之后就是“饮烈酒”，意思是接风洗尘，慰藉征战之苦。
端护腕的宦官很快下去，身侧又换了一拨人，手上举着漆木方盘，方盘上放着两个同色酒盏，盏壁上绘着仙气缭绕的吉祥花鸟，盏中是一汪清酒，清冽诱人。
鱼珍珍一闻就知这是埋在钟秀宫的老酒，酒的好坏还在其次，关键是其中的意思非比寻常。
这是先帝亲自埋下的酒，只有重大场合才会启出。
薛狸奴此人傲慢，办事却心细如发，十分妥帖。
鱼珍珍拿起酒盏，向众人微微示意然后一饮而尽，清亮辛辣的酒水顺着喉管滑入腹中，着实畅快。
身畔的赵滔亦是如此，一扬手，酒盏见了底。
将酒盏放回原来的托盘，又有一队宦官走来，高举漆盘，上面呈着不大不小的功勋铜牌。功勋牌四四方方，鎏金工艺，细细写着主人的功勋事迹。
只要亲手将这铜牌赐予赵滔，如此，便算礼成。
大清晨就早早的起来，下午又被摆弄许久，鱼珍珍已然十分疲惫，直到此刻，才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她举着这块功勋铜牌兴高采烈的抬头，眼里流出关切之意，诚挚说道：“将军辛苦！”
将军仍低头敛眉，虽然满面狰狞的凶兽，但剑眉星目，能看出是个极俊美的长相。
鱼珍珍心底暗暗喝了个彩，头一次和昭拂城人民的意见达成一致。尽管长长的睫毛掩住了大半个眼睛，可没人会质疑睫毛之下那双极漂亮的眸子。
为表尊重，鱼珍珍将这块功勋牌双手捧着，递予赵滔。
赵滔略抬头，双手高举，眼睛却仍低垂。
臣子不能直视皇帝，这是规矩。但是坐卧行走间，难免抬头看路，可赵将军如此大的军功却仍规矩守礼，眼风纹丝不动，半点错处也没有。
底下观礼的众臣暗暗赞叹，征战多年，赵将军真是越发规矩恭谨了。
鱼珍珍居高临下，微笑着将功勋牌赐予赵滔。
离得近了，身体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威压。鱼珍珍暗暗惊讶，哇，能做将军的的人果然气势非凡。
只是，这般气场为什么令她莫名的熟悉，“你？”。
她皱眉，凑近一点，“你，你，你。”她想说咱们之前见过吗？又觉得在这般场合说这句话不大正经，像渣男在生硬的搭讪。
赵滔头垂的越发低，沉声说道，“陛下。”
语气无波无澜，长长的睫羽遮住眸子，不漏半分神色。
鱼珍珍皱眉，细细思量，脑中的念头像一缕细烟，抓也抓不住。
哪不对呢？
她的好奇心被勾起，微微拎起礼服，欲踏下红毯，瞧个仔细。
此时，站在台下观礼的大臣们猛地咳起来，要说起来，他们长得并不相像，此刻的表情却出奇一致，脸拧的像一排苦瓜。
她甚至能从他们狰狞的脸上读出心声，陛下啊，不可!不可!不可!
这些年，她最常听的到的就是这两个字了!
第十五章
的确不可!大臣们心里苦的很，近来陛下规规矩矩，众人只当她改邪归正了。没想到在这儿憋着一股劲，准备放个大招呢。
女帝是天子，授礼结束之前脚不能落地，不吉利!
况且，授予仪式也是算准了吉时的呀!从拿起功勋牌到赐予功勋牌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就能完成，此时，女帝却迟迟未把铜牌递予赵滔，底下已经有窃窃私语声。
看着一排老苦瓜，鱼珍珍抬起的小脚跃跃欲试，在高台几番试探引得几位国公吭吭唧唧。
清喉声此起彼伏，咳得抑扬顿挫。
眼见老臣们眉毛拧得都快抽筋了，这才收脚，做出一副威严的模样，郑重的将这铜牌递予赵滔。
国公们松了一口气。
赵滔亦松了一口气，双手接过，恭敬行礼。
礼官高喝：“礼成！”
朝堂爆发欢呼，仪式完成。欢呼声，喝彩声响起来，会场洋溢着一片欢乐的气氛。
好了好了，终于都结束喽，这场浩大的庆功仪式算是办完了。
鱼珍珍如释重负，挺直腰板，嘴角微扬，笑的越发真挚。她得意的看向前排的国公们，骄傲的扬起小脸，一副求表扬的模样。
虽然有一点点小波澜，但这个仪式称得上是尽善尽美了。
更何况这个小小的插曲根本算不上什么问题，而她却不知，这个插曲已经在众人眼中演化出千万种意思。
“我瞧着，陛下心中犹疑的很！想来并不愿将这功勋牌授予将军吧！”
“非也，非也，不至于如此狭隘，不过是给咱们大将军一个下马威罢了。”
“大将军立下奇功，陛下忌惮也是正常。”
“这般明显的打压，看来朝堂之上必得掀起一番风雨了。”
女帝与将军不睦，种种猜测暗暗流传，当然，这是后话了。
授礼仪式后有一场盛大的晚宴，还有一场烟火秀。
较之白日的夜典，更为随和热闹。征战将士与留在昭拂城的旧识多年未见，趁此时机，说的畅快。恭贺升官的，共祝胜利的，有感慨往日挚友离世举杯痛饮的，有说道激动处双眼落泪的。
鱼珍珍说了几句开场白，又坐在上首看了一会歌舞，便悄悄溜走了，任由众人畅饮。
经过酒局团建后，第二日上朝，明光殿上一派和乐友爱的模样。但一进殿，鱼珍珍还是敏锐的嗅出了一点不一样的味道。
最先跳出来是膀大腰粗的吕颉，“陛下，昨日我听宣平将军讲磞城战役，可真是惨呐！援军未至，粮草告罄，官兵们只能喝凉水苦挨着。”
“要我说，该好好封赏第三军第二编队，要不是他们撑住了，佪郡曹郡此时可就不知会落到谁的手里了。”
有机灵人细细思索片刻，立刻想通了吕颉要赏第三军第二编队的关窍。
吕颉继续游说：“官兵辛苦，平日里风吹日晒的熬，补给又不够，真是难呐。此次能回城，实属不易，陛下一定要好好封赏，不能亏待出征的将士们。”
第三军第二编队有他弟媳家的小侄子石蕈佡。石家跟吕家是世交，一荣俱荣。
因而昨天听到对石家的赏赐时，他就有些不满，觉得凭石家的家世怎么着也应该把奖赏规格再往上提一提。
薛容风讥讽道：“吕侯说的这么详细，就只差点名邀赏了。”
吕颉并不避讳什么，昂然道：“石家那小子自来娇贵，从没有吃过苦。可此次在磞城战役补给断绝后，硬是咬牙坚持，跟官兵一起喝凉水充饥，就是不碰那小窝头。”
“打仗冲锋，从不畏缩，好几次命悬一线。他提着脑袋回的都城，怎么着都得封一个宣威将军。”
萧定支持道：“是啊，石家的封赏也太低了些。就算评不上宣威将军，那安平将军总够得上格吧。”
黄悉闻言，也支持道：“可不是嘛，我看人累的都瘦了一圈了，合该如此。”
“话说，想当初咱们陛下还要亲自出征。打仗多苦啊，但陛下毫不畏惧征战的奔波和辛苦，立誓要把柴军打回柴都。后来虽然没有亲自率军征战，但一直在昭拂城坐镇指挥，妙计频出！”
“今日果然大胜，这都是陛下的功劳啊！”
“陛下不愧体仁帝（开国皇帝鱼鶁洹，鱼珍珍之祖父）的后人，身上流淌着先祖骨血。倘若陛下亲自征战，柴国早就打下来了！”
鱼珍珍老脸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