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一愣，齐刷刷扭头看她，鱼珍珍觉得脸上有些发烫。
这该死的黄悉，瞎说什么。军报军机向来先入青合殿，由老臣们商议。
她能做的最大的帮助就是不添乱。
偏众人不好驳斥黄悉，于是稀稀拉拉的配合道：“的确是，先祖皇帝的英姿还历历在目。”
“先祖们的确勇猛过人。”
“陛下受累了。”
过了一会，才不动声色的转回话题，说回石家小将的赏赐。
不过，他们心中对这黄悉的不屑又提了三分。
这小子惯会乱拍马屁，偏偏陛下吃他这套，真是令人气愤。
丁湛笑道：“石小将的确勇猛过人军功卓然，就算远在昭拂城都能有所耳闻。只是军功簿有专人负责，赏赐大小都是严格按照军绩评比的，不能仅凭几句话就随意更改。”
吕颉不服气，刚想说点什么。
一旁传来声音，太常议事郎肖西和插话道：“也不只是石小将受累了啊，磞城战役打的艰难，留守的官兵谁不是这般熬过来的。”
刚说完，立刻有人小声附议道：“是啊，凭什么他石蕈佡就能多要一份赏？就因为他的姓氏吗？”
说话之人是个没有根基的士子，或许是感同身受，忍不住发了牢骚。
柳展闻言，两眼一瞪，又是轻蔑又是愤怒，高声道：“对，就是因为姓氏，吾家先祖流血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个犄角处呆着呢。我满门忠烈，怎么不配？”
“泥腿子尔，胆敢在这说三道四。”
此言一出，激出了不少义愤。
有支持者跟着冷哼，傲慢道：“就是，如今阿猫阿狗都能上朝了，哼，我闻着，满殿都是一股子泥沼气。”
“没错，放在以前，谁敢跟咱们九姓这般说话！”
有反对者不屑道：“能者上，庸者退，那些有真本事的，大家伙当然服气，酒囊饭袋一般的庸才，自己守不住还怪起了别人，真是可笑？”
“躺着吃老本算什么本事，离开了祖荫什么都不是。”
两派人马越说越激动，眼见有撸袖子的，鱼珍珍赶紧喊停。
争吵声慢慢降下去，左边突然传来浑厚的声音，是岑北驻莒使，借着这个空档急忙说出心中不满，高声道：“陛下，我也觉得封赏之事不公。”
“榆川明明没出多少人，却封赏了三十余位都尉，我们岑北派出了最精锐的子弟，此次受封在都尉之上的官阶却只封了区区二十余位，臣不服气呀。”
崇原子弟忙道：“你们有我们出的力多吗？”
“不说别的，三路大军有一半都是崇原籍，我们郡内大片的土地闲置，长满了野草。加上节气不好，粮食歉收，这几年过的多么艰难。”
“要我说，我们崇原郡得休养几年了，应免征三年的赋税粮草。”
景川人道：“崇原郡已经连着多年不交税款了，打完仗了还不交？凭甚！要说艰难，这几年哪处不艰难？我们景川上上下下也饿了好几年的肚子。”
“对啊，别处没出人但是出力了呢，东部六郡只留三成春耕粮，其余都交于英安殿调配。近些年，念在崇原将士最多，什么都紧着崇原来，你们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又开始了一轮，大殿吵得像菜市场。鱼珍珍扶着额，心累的看着他们吵。
正当大家争得面红耳赤的时候，一个尖锐的声音划破大殿，将众人的目光紧紧吸引住。鱼珍珍跟着扭头，是张擅。
见众人一起把目光对准他，张擅腰板挺得更直溜，大声说道：“是啊是啊，真不容易，咱们陛下在后面也是节衣缩食，瞧瞧瘦的！陛下夙夜忧心，把自己活活累瘦了啊。”
“要我说，最紧要的事儿应该是给陛下些封赏。”
。。。。。。。。
前边的人正各说各有理，争得不可开交，话题突然岔开十万八千里，饶是吵得最凶的吕颉都瞪着铜铃眼愣住了，猝不及防间脑子突然接不上话了。
紧张的气氛为之一凝，众人的目光又齐刷刷的转向鱼珍珍。
眼见话题扯回自己身上，鱼珍珍愣住了，呆呆的看向被点了穴似的僵住的众人，一时有些懵。
朝臣们和她n眼相对，各自发蒙。
嗯。。。。。。陛下似乎的确瘦了不少。
见女帝看向他们，谁也不愿落一个自己不关心女帝印象。
于是纷纷结巴道：“陛下受累了。”
“呦，可不是嘛，陛下下巴都瘦出尖了。”
“得注意身体啊！”“陛下要好好休息。”
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既然天下都是陛下的，谁又能封赏她！众人心中嘀咕起来。
鱼珍珍干笑几声，摆摆手连忙道：“啊这，用不着，用不着。”
漂亮的杏眼瞪向张擅，暗示道不要再给她加戏了。
张擅却没读出这份杀气，见鱼珍珍看她，兀自得意。
他激动道：“虽然不能再封赏食邑土地，但是可以为陛下请封四荒八合天地第一圣明的尊号！”
“派使者快马加鞭传至列国，使得陛下的圣名传颂海外，千古留名。”
“咳咳咳。”鱼珍珍硬生生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个半死，小脸咳得通红。
张擅得意极了，看陛下激动的！他刚刚还为没有及时的拍到马屁而懊恼，此时瞅准时机，跟着黄大人有样学样，果然引来陛下的青眼。
心道黄悉果然是深得圣心的老前辈，一出手就稳准狠，自己以后更要努力向他学习。
黄悉则在下边大为懊恼，暗道居然被这个青瓜蛋子抢了先。
眼见女帝抬头，急忙道：“我看四荒八合天地第一圣明这个尊号不行，应该叫四荒八合三界九天天地第一至尊圣明！”
也亏得他能不喘气的说完这句话！
众人看看黄悉，又看看张擅，心中纷纷感慨。
如今，朝中的马屁精们委实也忒多了些！
刚刚激烈的争议被打断，谁都没有立刻回到封赏争端上。
薛容风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小声哼道：“哎呦，这些尊号是她能压住的吗？给自己脸上贴金也得看自己撑不撑得住，又指使这些狗腿子给自己造势，怎么又犯蠢！”
丁湛轻声道：“容风，朝堂慎言。”
恰此时，垂花鼓响。
明光殿的垂花鼓也被称为退朝鼓。
半个时辰响一次，一般响过两次后就到了下朝的时候。
倘若事情复杂，通常会再延后一次。
眼见众人说的意犹未尽，鱼珍珍只觉头昏脑涨，实在不愿意再延后了，像是听见了下课铃似的，赶紧挥手退朝。
果然，还没出大殿，众人的吵闹声又起，鱼珍珍远远听见吕颉嘹亮中略带愤怒的声音，脚步更快，一溜烟跑回钟秀宫。
进门便直奔自己的拔步大床，一个仰倒。
不一会，许如意带着一众侍从端着洗脸盆过来，见鱼珍珍穿着靴子躺在床上，唠唠叨叨的规劝她注意仪态仪容。
鱼珍珍只当没听见，任由许如意她们为自己卸去钗环手饰、朝服礼冠。
好一通忙活后，都清理完了，人行礼后也都退出去了。许如意还为她放下了床幔，四四方方的小天地只剩了她自己，终于清静了。
鱼珍珍躺在自己的拔步床上一动不动，玉白的小脸仰面朝上，瞪着窗顶的床幔子。
如今的局面还算稳妥，不知怎的，她心里有隐隐的不安，此次战役封赏的争议只是次要的，更深层的是朝廷势力的布局。
吕颉、萧定之流代表旧贵族，肖西和之流代表新势力，驻莒使忙着为各郡争好处。
那薛家呢？薛家也是旧贵，会偏向谁？
辛家呢？辛芳似乎和勋贵们很不错，但同样对朝中的寒门士子也很不错。
杨连昌呢？王谦呢？他们行事稳妥一心向公，看似是个兢兢业业只围着她转的纯臣，谁知道这纯臣有多纯。
就算这两个看似简单的马屁精黄悉和张擅，真的无门无派吗？
封赏最终是青合殿拟定的，这份封赏名单背后又多少故事？
铺天盖地的人和事在鱼珍珍脑海中翻腾，鱼珍珍疲惫的闭上了眼。
彼时，双梨堂，赵滔正在书房作画。
有客卿笑道：“哈哈哈，大人，今日朝上可有大场面！”
赵滔头也不抬，赵离倒是好奇了，连忙问道：“怎的？”
“借着封赏的由头，诸臣在明光殿上吵起来了。”客卿细细的讲了朝上的详情。
赵离听完，冷哼道：“当初要打仗的时候，吕家左推右推，说自家只有一颗独苗苗，眼下又眼热了，推了石家子出来争势，可笑。”
赵滔边画边说道：“吕家的确得子不易，想当年，夫人侍妾接连受孕诞下子嗣，却全都夭折，好不容易求神告佛的护住一个，可不就得当眼珠子护起来。”
笔下的劲松已经勾勒了大概，他笔势一收，接着问道：“那尊号怎样了？定下来了？”
客卿道：“还未定下，恰明光殿垂花鼓响了，陛下挥手退朝了。”
赵滔不语，停笔细细看画。
赵离听到陛下二字，突然想起那个会面，皱眉道：“公子，她？”想起这桩麻烦事，心中不安。若是寻常人，囚住杀了都不碍事。
可是，这个人为什么偏偏是她！怎会是她！眼下到底该怎么办？
赵滔垂眸，为松枝添上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