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贺家住在城郊一处偏巷里,娴枝瞒过满家人,趁着天黑摸索过来,谁知刚拐进巷子,就看见一道猫儿似的轻巧的影在自家门口晃荡。

    柳娘张嘴就要骂,被她以眼神止住了。

    娴枝抬高声音道:“敢问是谁家娘子,为何深夜在此地?”

    那人闻声顿住了,但也只是片刻,便做贼心虚般一瘸一拐地钻进了黑暗中。

    柳娘愤恨道:“哼,前几日还寻死觅活地要见你,如今迎面撞上了,倒又躲起来。我就说你这个赌鬼托生的娘是为着翻花样来讨银钱的吧!”

    娴枝沉吟一阵,没接话。

    她推开门穿过堂屋,贺琮的病见不得风,屋内闷得有了霉味,他正躺在床上一阵猛咳,出气多进气少,眼看是真的日薄西山了,柳娘的话不假。

    娴枝倒了杯温水给他,又垂眸看着地上粗劣斑驳的砖面,声音低若蚊呐,不知是说给谁听,“满珩死了。”

    贺琮早从柳娘那听得了这个消息,灰败的面容上眼珠微微转动,艰难地从干裂的唇中挤出话:“……咳咳咳,那你,回来嚒?只是我这残躯……咳咳咳,拖着不死反倒害了你。”

    柳娘忙道:“又说胡话!到底是亲养的老子,你要她眼睁睁见你病死?教她读书识字养到十八,怎么也做不出这种事来!”

    娴枝早料到她这番话,偏要抵她几句,“那你将我连着骨头剁成块上街称一称,看能卖得几贯钱?”

    柳娘更气,叉起腰瞪她,“你生得这么好一副皮囊,怎么会没有门道?鹊城里大户人家多的是,一个个平日里排场那样大,指缝里漏点都够你爹把病看好的了,你这样推三阻四……”

    “够了!”贺琮撑着身子坐起来,猛咳一阵,说话如同一团棉絮从嗓子眼里掏出来般,“你这般说话,要我如何自处?我便是一头撞死,也好过要你这般逼她!”

    娴枝绞着手中帕子,嘴角还挂着云淡风轻的笑,对眼前景象早已习以为常。

    嫁进满家前的事由她其实知道。

    当时她娘来要钱,屋里人都以为她上街去买粮油,在院里就理论开了。其实那日铺子打烊,她早回来了,扒着门缝听见了自己亲娘和柳娘为钱争吵,最后是贺琮提的主意,要柳娘将她介绍去满家做续弦。

    她那日才明白,贺琮待她不坏,也是看在她是她亲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拉扯着长大便是,谈不上舐犊情深。

    不然也不会轻易就松了口让她进满家。

    她知晓他这样惺惺作态,为她着想是假,看重自己面子是真。若真是把女儿再送去做妾来换药钱,恐怕要被街坊邻居的唾沫星子淹死,连最后一点清白人家的名声都守不住。

    贺琮掀开被子,强撑着坐在床沿,一口气没有吐出来,憋得面颊紫涨,吓得柳娘赶忙上前给他抚背顺气。

    “咳咳……我知道,你心中还怨我,恨我,怪我将你嫁进满家,这不是一桩好姻缘。”

    娴枝没抬头,盯着自己的鞋面,“父亲说笑了。满家是鹊城的显赫人家,若不是父亲与柳娘为我做的主,女儿恐怕只能嫁个田夫屠子,日夜操劳,却只能当下人,而不是使唤下人。不过……”

    她顿了顿,蓦地扯出个笑来,“满珩那个事,父亲您是真不知晓,还是明知此事,却还为了钱财将我嫁过去?”

    贺琮不语,嘴唇却抖了抖。

    柳娘听不懂他们话中意思,“你们这是在打什么哑谜?满家大公子怎么了?他不就是身体差些?”

    她和柳娘从前一个是未出阁的姑娘,一个是只事农务的妇人,对满珩这等高门公子的私事自然无从知晓,贺琮却很有些消息灵通的朋友。

    事至此,她心中已经明了了。

    这世上人都说父母之爱深沉贵重,她却是个福薄的。

    娴枝起了身,端端正正跪在地上,“女儿没有通天的本事,唯有这具身躯,是出自父亲的骨血。我想法子在满家待下去,将药钱送来,从此以后,再不欠父亲什么,是荣华富贵还是贫寒窘迫,都与您无关。”

    语毕,她深深拜下去,磕了三个头。

    *

    “喜脉?!”

    江夫人还未出声,赵姨娘就已经大呼小叫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吓得傅医师忙摆手示意她低声,“大娘子胎象未稳,不宜宣扬。”

    赵姨娘发觉失态,惊魂未定地隔着帷帐看一眼榻上的娴枝,低声道:“你可看好了,真的没有把错?”

    傅医师捋一捋花白的山羊胡,面色已然冷了下来,“老夫行医问道三十余年,若是连这点也看不出来,岂不是砸了招牌?赵姨娘若是信不过,尽管去请您信得过的来,老朽告退。”

    说着他便要起身,还是江夫人赔笑挽留:“您是名满鹊城的杏林妙手,怎会有误诊之事。是满家突然添丁,春宁喜不自胜,这才多问了几句,傅医师莫怪。”

    赵姨娘连连点头应和,“是是是,这是大好事,是我多嘴了。”

    傅医师哼了声,总算面色稍霁,拿笔开了稳胎固元的方子。

    待他起身告辞,下人送他出去了,赵姨娘才嘀咕起来,“不过是个医师,也敢在满家摆这么大的谱。”

    “他是从太医院告老还乡的,宫里的妃子娘娘都不知看过多少,医术了得,总会脾气古怪些。”说着,江夫人一手抚上心口,竟有些湿润了眼眶,“老天开眼,玉堰那苦命孩子,竟然得神仙真人垂怜,留了后了……”

    这时,一只纤细玉臂拨开深红帷帐,有些苍白的小脸深陷在锦被间,被衬得愈发憔悴,“婆母,傅医师走了?昨晚我收拾着行装,也许是心中太难过,竟晕倒在房中,杏蕊这才急匆匆地请人去叨扰他。”

    “还收拾什么行装!”江夫人赶忙给她掖好被子,“你为满家开枝散叶,可算是立了大功了。那日就当是玩笑话,我传话下去,谁也不许多嘴一个字。”

    主母都已发话,赵姨娘揪着帕子站在侧方,也不得不张嘴恭喜几句:“真是意外之喜呀。娴枝进门这么久肚子都没个动静,谁知道这珩哥儿一过世就诊出喜脉了。也总算是给大夫人留了个念想。”

    杏蕊奉上滋补的汤水,娴枝接过喝了几口,将发丝别到耳后,淡笑道:“是呀。他有那……怪癖,成婚这么久,也就一两次,还是吃醉了酒,没成想竟有了。”

    听她提及满珩,江夫人眼神有些闪烁,挪开了话头:“对了,屋里还缺什么?你如今既有了身子,吃穿用度,便紧着最好的来,月钱给你翻一番,缺了什么东西就报给管事那边,不必节省。”

    “好,都听您的。”

    娴枝乖顺地点点头,长发未束,如瀑青丝倾泻在衾枕上。

    赵姨娘很是别扭地多看了她两眼,心中暗骂,男人果真都是馋嘴的货,这狐媚子连个好男色的都能勾得上了床。要是让满家长孙真从这妖精的肚子里生出来,那还得了?

    年关将近,邻街一向交好的孙家尚在热热闹闹地筹办着寿宴,在满老爷的吩咐下,满珩的后事办得很是低调,但也有不少事要操办。

    江夫人又拉着娴枝的手细碎地叮嘱了一阵便走开去忙。临走前,赵姨娘很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阵。

    娴枝佯装不知。

    满珩从娘胎里出来就带着弱症,医师曾断言他寿数不长。后来又喜男色,不肯好好成家立业,满老爷与江夫人自然将宝押在满二身上。但他不受重看,不代表满家的后代不受重看。

    若不是为着这一层,她也不会铤而走险撒假孕这种弥天大谎。

    能瞒过傅医师法眼的,自然不是寻常法子。她思前想后,那日既已在满老爷面前说了和离的话,还想反悔继续在满家留下,恐怕只有谎称怀孕这一个办法了。

    她同柳娘细细商量出来这法子,这是柳娘老家流传的秘方,女子吃了有妊娠之象,但对身体伤害极大,而且也只能维持半月。半月之后,便再无他法。

    可贺琮的病,少说也要三个月的药疗养着。

    她其实已经没有别的选择。

    杏蕊自门外进来,目光飘在院中来来去去送补品用物的人身上,有些不知所措,“天爷呀,往常就是大公子过寿,也没见咱们院里这么热闹过。”

    娴枝翻身掀开帐子,“府中棋室上月是不是新翻修了?你替我梳洗,换身衣裳,去那儿打发打发时间。”

    杏蕊奇道:“大娘子怎么今日突然想去棋室?往常都是哥儿们爱去,湖边风大,府中女眷都避着走。”

    “怎么,我不能去?”

    “能去能去。”见她要下床,杏蕊赶忙上前扶着,“大娘子如今有了身子,自然想去哪儿都成,府中没人敢拦着您。您要去棋室,我这就吩咐人先抬碳炉去烧着取暖,省得冻着您。”

    话音刚落,离床帐不远的窗户突然传来一声轻响……

    一个黑影迅捷地窜进屋来,肌肉虬结的手臂死死扼住了娴枝的喉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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