娴枝怔怔地望着他，不知如何是好。

    还是满胥抢先开口，堆起个意图讨好的笑，“二哥，我同大嫂玩笑几句，你可千万别误会，不然我娘那儿肯定饶不了我。”

    他一边说着，一边朝满彧挤眉弄眼。男子风流有什么大不了的？既然上次在棋室二哥都见过了，这次肯定也见怪不怪。

    没成想，满彧并不买他的账。他身量高出满胥许多，闻言居高临下地看他一眼，语气冷厉，“误会，这有什么好误会的？”

    满胥也愣了。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竟然觉得，二哥似乎……生气了？

    一时无话，满彧直接走了。留下他们二人在原地，面面相觑。

    “谁惹着二哥了？他一向好脾气的……这下可糟了，我要想法子劝他缄口。哎，不对，二哥不是会往外说闲话的人，对、对，我回头拉他吃酒，好好说道说道。”

    满胥还在紧张地自言自语着，娴枝碍着自己送错药的事儿，心上压着沉甸甸大石头一块，又心虚又愧疚，这会子也没心思摆出风情万种的架势来逗引他，干脆没接他的话。

    两人来到慈安堂，大概近日天凉了，进进出出光临的客户不少。刚迈步进去，竟然遇上了个熟人——习叔。

    满胥同他打了声招呼，顺口问道，“您这抓的是什么药呢，是腿脚的老毛病又犯了？”

    娴枝瞧着他那张斑纹纵横的老脸，又想起这具老迈身躯做的勾当，只觉得令人作呕。她不无恶意地想，也许是前几日那时被自己撞见，吓得魂不守舍，要抓副药方来调理调理。

    习叔道：“哎，我一个半截入土的老货，哪儿配用这么好的补药啊？这当然是给主子用的。前两天，四姑娘调皮出去玩，吹风着了凉，我这才来抓点药回去给她熬上。老爷吩咐了，要我跟她再跟紧些，寸步不离呢。”

    跟紧些，寸步不离？

    那岂不是更好下手了？

    娴枝闻言，立刻抬眸。这老不死的腌臜东西，还真是厚脸皮！怎么还没被天收了去。

    若是他那些恶心行径不被人揭穿，岂不是真的要毁了四姑娘这一辈子？！

    习叔却并未察觉她目光中的利剑，笑呵呵地同他们告了别，提着药回去了。

    *

    娴枝这一夜睡得非常不稳当。按如今情况，她只要勾勾手指，满胥就会如同之前那些男人一样，拜倒在她裙下，按着她设好的计划走。

    她的主意是歪路子，但也很简单。这段日子只需要操心满胥是否上钩，等事成之后，狠狠敲他一笔竹杠，拿上钱之后，再以此威胁他助自己逃走。

    过了年满家就要动身去京城，她躲得远远的，天南地北再不相干。

    本不该节外生枝，可既然叫她撞见了四姑娘这件事，她万万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若是为了这事耽误……不行！她必须想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清早起来，杏蕊给娴枝梳妆，有些惊讶，“大娘子昨晚上睡得不好吗？瞧瞧这眼下的乌青，不知多敷两层粉，能不能遮住。”

    娴枝半阖着眼，“怎么？今儿个是要紧日子吗？”

    “大娘子忘了？今天齐大娘子喊你过去呢。”

    娴枝一想起孙府那个嚣张跋扈的姑娘，就觉得头疼。

    可想起来，这是她与齐眉半月前便约好的。齐眉刚开始管家，就遇上老夫人寿宴这一桩要紧事，几个女眷里边，数娴枝最心细，这才请她提早几天去孙府，替自己点点寿礼，看看各处安排得妥当不妥当。

    实在不好推脱呀。

    娴枝叹了口气，“那好吧，你去泡两杯参茶来，给我提提神，可别去人家那边了丢人现眼。”

    到了孙府，齐眉破天荒地早早等着，一见她便笑着伸手挽她过来，格外亲热，“娴枝，听说你有了身孕了？”

    娴枝只觉得头大，“傅医师不是说胎未坐稳，不宜宣扬吗？怎么你们个个都知道？”

    齐眉掩嘴笑道：“哎呀，还想瞒着我们呢。你婆母倒是个嘴严的，可是你家那个姨娘，简直是四处漏风，去谁家做客总要说一嘴，这下满鹊城估计都无人不知了。”

    又是这个赵姨娘！

    事情闹得越大越不好收场，娴枝简直气得牙根痒痒。

    “好了，不说别话，今日我做个恶人，麻烦你一个身子金贵的来给我帮忙。”

    说着，齐眉又伸手在她盈盈一握的纤腰上摸了两把，“咦，你这怎么看着一点都不像有了身孕的，这腰，简直比柳条还细。”

    娴枝笑笑，“都说了，胎还没坐稳，怎么会这么早就显怀。”

    齐眉凑到她耳边，“不会是我上回给你那药灵验了吧，见效这么快？”

    说笑间，二人已经到了帐房这里。孙府果然气派，几房都子孙繁茂，且不说外人那日会送什么贺礼，自己家的已经提前搬来备好，一样赛一样的珍奇稀罕。

    “哎，说是都是自己家的亲骨肉，没得了让哪个在老夫人面前显摆出风头，所以提前私下暗暗商议了，将准备的东西放在一起，互相通个气儿，不可太张扬，也不能太寒酸。”

    孙家老爷并不是顶大的官，这一代的显贵全仰仗着老夫人。她是御封的郡主，当年下嫁给孙家老太爷，这才保了这一脉的昌盛和尊贵，自然上上下下都要讨她的好，也要将她这寿宴办得风光。

    当然，也给刚管家不久的齐眉出了难题。

    “你看看，这是二房送的南海神珠，据说打十年渔，也不一定能捞到这么大这样成色的珠子呢，红珊瑚镶的托儿，摆在正屋里多气派。还有这四房送的，据说是什么灵芝石，模样精巧着，老祖宗肯定喜欢。”

    她一样样打开给娴枝看，“可怜我做媳妇的，还得苦苦熬多少年。不知到她这年纪，能不能有她这一半的体面？”

    “快别说这话。仔细给人听了去。”娴枝赶紧去捂她的嘴，压低了声音，“知道你心气高，之后你若管家得力，好日子有的是呢。”

    “上上下下仰仗着那位老祖宗，她百年之后，孙家自然也日薄西山，能有什么好日子。”

    齐眉叹了口气，望着她，目光里全是艳羡，“如今你是好了。有了身孕，又是满家这一代头一个孩子。若是个女儿，也就罢了。若是儿子，那可真是天给的好运气。可怜见的，反正我这一胎医师说了，没那福气。”

    她似乎无比怅然，“你虽出身低，可却是个好命。我下辈子投胎也学学你，哪怕没有这样的天仙脸蛋儿。”

    说着，齐眉拿手指勾勾娴枝的下巴，娴枝红了脸，将她手打开，“又说的什么诨话。这一胎还没落地，哪个大罗神仙说得准就是女儿了？”

    齐眉哼了声，转过去找张椅子坐下，“又不愿意与我玩笑。你呀，总是假正经，所以才与大家都不亲近。说到底，满家那样显赫，鹊城哪个人家够得着一点儿？只要摆起谱来，没一个敢轻慢你的。”

    “我可不敢摆谱。”娴枝耸耸肩，坐下抓过账本替她对账。

    齐眉看出她不愿再聊这个，懒散地以手支颐，百无聊赖地看着她，“你生得这么标致，若是生下来个女儿，肯定跟你一样，是千娇百媚的祸水。若是男儿……”

    说到此处，她眼睛一亮，“那必然也是极俊俏的，同我的女儿定个娃娃亲吧？”

    娴枝笑笑，不置可否。为免她揪着这个不放，转开了话题去，“对了，你们孙家与满家交往，在我过门之前。那你可有听说过习叔这个人？”

    “有啊。怎么问起他？那是个人物，我们闲话时也提过他。”

    “提过他什么？”娴枝心口一紧。

    “办事妥贴，虽是个奴仆，却对主子有恩。不过……”

    见娴枝神色恳切，齐眉这才继续道，“他呀，虽然在鹊城里口碑很好，但是我却知道点秘辛。我家里有个婆子，年轻时是贱籍，从勾栏里出来的。她在那见过习叔，说那是个贪色的货，还想吃干抹净不给钱就走人。”

    本是将这些当做玩笑话说给娴枝听，却见她一脸若有所思，实在太过正经，齐眉不由得感觉奇怪，连连追问。

    娴枝犹豫片刻，还是将前日自己在府中看到的那一幕讲了，只是刻意隐去了躲进满彧房中被他救下的事。

    “这狼心狗肺的老货！竟然欺负到主子头上来了！”

    齐眉气得不轻，“我信你这些话不假，可是你那日逃开时，确实没被他发现？”

    娴枝点头，“我不敢轻举妄动，毕竟没有证据……你知道的，习叔在府中有声望，我若是空口白牙说出来，被他反咬一口，说我污人清白，那可就没处说了。”

    此刻敌在明，她在暗，只能伺机而动。

    齐眉抄起桌案上的剪刀，狠狠地剪烂了一块绢布，以此泄愤，“丧尽人伦的东西！我恨不得现在就将他推上狗头铡，去地底下向你们家老太爷赔罪！”

    见她义愤填膺，娴枝心中总算松了一口气，试探道：“那……我们怎么去教训他好？”

    这话一出口，齐眉却静了。随后转头疑惑地望她，“怎地是我们？这是你们家的家事，我一个外人如何插得了手呀。”

    娴枝怔住了。

    她这才明白。齐眉并不是那侠肝义胆的人物。她顶多对路见不平的事唾上几口，没有理由出手援助。毕竟谁愿意好端端的去管闲事，万一惹出祸端，可没个安宁。

    若是人人都有热心肠，世上哪来那么多不平之事？

    娴枝神色如常，点点头道：“姐姐说的是，是我唐突了。”

    齐眉依旧笑盈盈的，“放在平时，我也许会为你充充军师出些主意，可是现今我们孙府也忙得不可开交，我就只好作壁上观，不能为你分忧了。”

    这些话客套得明显，再听不懂，就是痴傻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