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第四十四章

    风收尘歇,娴枝漱了口再回来,不敢看他,默默低头拾着棋子。

    一粒一粒,在她手中黑白分明,慢慢归拢到一处去。

    满彧睫毛低垂,抚平衣服上褶皱,过来扶她,“别捡了。”

    他声音还有些喑哑,却并无怒意。

    娴枝见他没恼自己的“以下犯上”,有些窃喜,顺势勾住他脖子,“我今晚不回去了,就在你这,好不好?”

    反正走之前,也没嘱咐白鸢给她留门。

    满彧望了她片刻,似是无可奈何,微不可闻地一声轻叹,“……好。我叫人给你备水?”

    她往他怀里蹭了蹭,瞥了一眼净室,那里似乎只能容纳一个人。

    娴枝空着的那只手在他下颌和修长的脖颈间反复流连,轻笑道:“我出来前就洗过一次,你这么说,莫非要和我洗鸳鸯浴?”

    话音未落,她就觉得身子一轻,被满彧抱起来扔到了床上。

    她低低惊呼一声,撑着身子直起腰,只见他已经迈步进了净室,还将门掩上了。

    片刻,水声轻响。

    天气还这么冷,他竟然直接用冷水洗了。

    回想起刚才那一幕,她也不禁有些耳热,踢掉了鞋子,钻进那床柔软被褥之中。

    前几日满彧受伤时,她也来韵园留宿过两夜。但要么是睡着后才上床,要么是被安排去隔壁的房间,还没有与他同床共枕过。

    此时,嗅着这床被褥中独属于他的幽淡冷香,她只觉得自己的心怦怦直跳,被一种难言的喜悦填满。

    那日之后,其实她也觉得奇怪,自己睡姿一向安分,怎么会好端端地睡梦中就爬上床了?肯定是他……

    没过多久,满彧带着满身水汽,站在榻边望着她。

    娴枝有些紧张,往上拉拉被子,只露出来一双眼睛,“怎么,满大人今晚要学柳下惠坐怀不乱,与我分床睡?”

    他叹一口气坐下来,抚了抚她的鬓发,“就算与你睡一起,你这个时候,我也不能对你怎么样。”

    她轻哼一声,假意嗔怪,“大人这话的意思就是,我现在没有利用价值?”

    这话一出,却见他动作一滞,面色也随之沉了下来,“你为何……说这样的话?”

    娴枝自觉心虚,伸手去牵他衣袖,“我就是开个玩笑。满大人,别见怪。”

    听着那一句格外生疏的“满大人”,他的脸色丝毫没有缓和,反倒站起了身,下颌紧绷,“你在这好好睡一觉吧,我去偏房。”

    见他是真的要走,娴枝一头雾水。

    也不知这人突如其来的气是怎么回事?

    她可没多少耐心,赌气翻了个身,拿后脑勺对着他,“满大人要走就走吧,今晚我就独自睡在你这冷冰冰的床上,痛死我你都不要管。”

    这话有些夸张,可他这床被褥的确比她平常睡的要薄得多,捂了这么一会儿了还没热呢。

    她竖起耳朵听那脚步声。

    他真的没有离开。

    半晌,他似是无奈地投了降,上了榻,轻匀呼吸在她耳后响起。

    热源靠近,本来冻得有些凉的身子终于慢慢恢复暖意,她往后拱了拱,贴他更近一些,理直气壮道:“我冷。”

    片刻后,身后人突然长臂一伸,将她从角落拽回了密不透风的拥抱之中,下巴抵在她肩上,声音有些发闷:“这样如何。”

    被他这样抱着,好像无论窗外有多少风霜雨雪,全都侵袭不了他们这一方小小天地。

    娴枝心中酿蜜一般,小小声道:“好了一点。”

    她体质寒凉,月事期间,小腹时不时会如同猛坠一般抽痛,腰酸肚疼。

    在他炽热如火的怀中,虽然缓解了不少,但还是有些难受。

    从前在贺家,她十几岁初潮那会儿疼得下不了地干不了活,柳娘就会塞来一个羊肚包的膻臭热水袋,让她捂着睡一夜过去。

    这时候又在疼了。

    娴枝默默咬唇忍着,不舍得打破这短暂而奢侈的温存,试图就这样沉入梦乡。

    满彧却好像看出了她的感受,一双大手抚摸上她的小腹,见她不抗拒,便轻轻打圈揉起来。

    他掌心温热,动作轻柔,很快便缓解了痛感。

    娴枝有些鼻酸,一眨眼,泪水顺着眼眶落下融进的枕头里。

    虽然抽泣声很低很低,还是被他发现了。

    他顿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怎么了?很疼?”

    娴枝不想这时候叫他发觉自己的狼狈,挣扎了几下,从他双臂中脱出身来,又转过去,不让他看见自己的脸。

    她自己也说不清这眼泪的由来,随便扯了个理由骗他:“谁让你刚才说不想跟我一起睡,我太伤心了,就忍不住眼泪。”

    越说到后面,声音越发颤。

    满彧望着她微微颤抖的肩,向来清明冷淡的凤眸浸着一点迷茫。

    良久,他还是将她重新捞回自己怀中。

    没有任何言语,但小心翼翼地抱紧了一点。

    娴枝这时候流不出眼泪来了,又抬手去在他身上作乱,惩罚他方才的口是心非。

    这个男人到处都生得好,她舍不得不摸。

    满彧没料到她此时竟还有这个心思,一时防不胜防,被她灵巧地“上下其手”。

    夜色中,他呼吸变得急促,忙捉住她的手,轻喘着警告:“你……别乱动了。”

    她最喜欢看他这般动情难抑的窘迫模样,只可惜天黑,不知道脸红没有?

    她凑过来,在他唇角亲了一口,轻哼道:“满大人可是谦谦君子,心智坚定,肯定什么样的美色都受得住。”

    他无奈,“再洗一场冷水澡,我明日还怎么上朝?”

    娴枝这才明白,他方才为什么没叫人送热水来。

    闹归闹,若是真让他受了寒,可就不好了。

    她赶忙乖乖窝在他怀中,不敢再乱动了。

    被这样的温暖浸润着,困意很快漫上来,淹没了意识,将人拖入梦乡。

    窗外春夜寂静,万物生长。

    *

    娴枝再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满彧已经上朝去了,有有两个小丫鬟进来送水伺候梳洗,还端来一盏红糖燕窝。

    味道倒是甜润香浓,她却有些在意这两个小丫鬟探究的目光,找个借口将人请出去,自己匆匆将衣裳穿好。

    她急着回铺子,可还没走出门,就望见不远处有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那是个粗使婆子,不知是不是刚从伙房出来,脸上糊了点煤灰。

    但看着,却有点眼熟。

    她一时想不起来这人在哪见过,下意识的将她喊住,“嗳,等等,你是在哪做事的?”

    没想到,那人只匆匆将她看了一眼,便扭头越走越快,她追不上,正好旁边有个小厮路过,赶忙抓着他问:“刚才那婆子你认不认识,怎么放进来的?”

    小厮远远望了一眼那个粗腰短腿的结实背影,摆摆手道:“哦,您别在意,这是满府的婆子高妈妈,今日奉老爷之命来给咱们公子送东西的,不算是外人。”

    娴枝放他走了,心却仍然悬着。

    这个高妈妈突然出现在韵园,还见自己就躲,不知道存着什么坏心眼儿呢。

    *

    铺子里,白鸢正抱着剑打瞌睡,柳娘见她来,冷哼了一声,“怪不得你那么不待见周大人呢,原来是有更好的人选呀。我看着满大人如今对你是挺上心的,说不定真愿意将你抬个偏房。”

    娴枝没接她的话茬,心中还记挂着昨天的赋芳牡丹,叫醒了昏昏欲睡的白鸢,“库房里是不是还有胭脂虫?你将那几样色料全都拿过来,我调色试试。”

    白鸢打着哈欠,将他想要的东西拿出来。

    娴枝刚开始鼓捣,就听见外面有人道:“哟,还真小看了你。原来不光会卖货,还有调色的本事?”

    她一蹙眉,抬头去望,竟然是寒烟。

    柳娘顿时像只被人踩了尾巴的猫,唰地站了起身,双手叉腰,瞪着寒烟道:“你这贱蹄子,怎的还敢来出现在我面前?还与我的女儿搭话?!”

    柳娘做了她后娘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称呼她“我的女儿”。

    娴枝一愣,还没琢磨出来这意思,就见寒烟腰肢轻颤,风情万种地笑了几声,道:“你的女儿?瞧你这模样,谁会觉得她是你生的?”

    柳娘被她问得气势不足,仍然梗着脖子道:“不是我生的又怎么样?养恩大于生,你这二十年不管不顾,这时候跑到这来做什么?快滚快滚,这铺子可没你的位置!”

    说着,柳娘就上手想要去推她。

    可还没有碰到寒烟,就见一道刃光一闪,白鸢已经长剑出鞘,挡在了她面前,冷声道:“别碰她。”

    没想到,这段时间朝夕相处的白鸢,竟然也会向着寒烟。

    柳娘直接愣在了原地。

    寒烟低笑一声,瞥了一眼她,“放心,我可不是来同你抢女儿的。你既然说是你的女儿,那便是你的女儿好了。我又没有让她喊我娘,是不是?我今日来,是有话要同她讲,你这般激动做什么,我总不能害她吧。”

    “谁知道你这蛇蝎心肠,会不会做出这种事!”柳娘仍是不信,恨恨瞪她一眼。

    见她执意不让,寒烟嘴角笑意也慢慢变冷,道:“当年若不是你在我离开贺家时趁虚而入,说不定两年后我回来那次……”

    柳娘被她戳中痛处,涨红了脸大声打断她:“你还有脸说!若不是你执意要走,他怎么会病得那么……”

    “够了!”

    眼见气氛剑拔弩张,娴枝赶忙上前分开两人,对寒烟道:“你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在这不方便,到后院来。”

    柳娘慌忙上前拽她,“娴枝!你别跟她去……”

    娴枝一回头,见到一张岁月蹉跎下枯黄的脸,本就相貌平平,因为这几年的劳累渐渐苍老了。

    尤其是此时满眼紧张,愈发显得狼狈。

    她心中五味杂陈,轻声安抚她:“娘,你看着铺子,我马上回来。”

    这一句“娘”,惊得柳娘泪花闪烁。

    寒烟的脚步,也微不可闻地一僵。

    进了后院,寒烟开门见山:“前些日子,你同满大人一起去了高府,见了从前鹊城孙家的那对姑嫂?”

    娴枝皱眉,不知她问这是何意,“只是和齐眉说了几句话,她是我从前好友,如今家中败落,只能在高府暂时栖身。你怎么知道此事?难道……”

    她突然想起高翰墨口中那个会雕刻玉杯的姨娘,“……你就是高家老爷的新姨娘?”

    寒烟轻哼一声,以罗扇掩嘴轻笑,“徐娘半老之姿,承蒙高老爷垂怜。”

    娴枝一时语塞。

    眼前的寒烟,姿容犹胜十七八的少女,更具动人风韵。只是她这般四处辗转,可见那些男人不一定可堪托付。

    她垂首片刻,道:“……所以你今日来,就是为了告诉,我你攀上了高家的高枝?”

    “当然不是。”寒烟正色道,“我是来提醒你,离那两个人远些。人到困境才现本性,尤其容易心生不平。齐氏就不说了,那个孙家的丫头,我看她不是什么好人,哪能乖乖地屈居人下呀。”

    你也不是什么好人。娴枝在心中默想,点点头:“我知道了。还有什么别的事吗。”

    寒烟没想到她会是这个态度,微微一愣。

    不过,转瞬又恢复了从容悠闲的笑意,“别的倒是没什么了。哦,再提醒你一句,你最近与满大人走得近,若不想惹是生非,还是保持点距离。”

    娴枝微微皱眉,没有应答。

    寒烟已经起了身,不愿意再多解释,“当然,你若真想飞蛾扑火,我也不拦你。只是该有的后果,你自己一力承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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