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点半的时候陈幸被厨房内噼里啪啦的声音吵醒。她今天心情很好，伸了个懒腰后便拿起了一边整整齐齐叠好的延阳中学校服。她前后看了好几次，最后满意地点点头。

    厨房里又在噼里啪啦地响，她知道是奶奶或者爷爷又在捣鼓那些碗啊锅啊。不过她难得有些激动，忍不住咧开嘴。

    “上学第一天！我来咯！”陈幸一蹦一跳地去卫生间。

    她认真地收拾了下自己，又喝了几口冷牛奶。冷牛奶下肚，陈幸不禁打了个冷颤。校服穿在陈幸身上有点大，像个小小的胖子。

    校服以灰白色为主，校牌别于胸前。

    ——延阳中学

    高中部

    2015届陈幸

    她看着这块校牌时莫名骄傲，心飘飘然的，像是受到了某种莫大的褒奖。

    今天早读和第一节课都是英语。

    陈幸走进教室后已经6:55了，距离早读还有5分钟。高中到底是换了个学校，陈幸感觉又激动又不自在，情感交织在一起，陈幸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了。

    教室已经坐满了人，还有几个补觉的，经过军训大家差不多熟悉了，大家围在一起说话，整个教室闹哄哄，嬉笑声打闹声充斥着陈幸的耳朵。

    一进教室，陈幸就看到了黑板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没人擦掉。

    ——高一一班的同学们，你们好。我是你们军训的教官，当你们看到这几行字的时候，我已经走了。我希望大家都能开心，勇敢地去面对未来三年。我们匆匆相遇，而又匆匆离别。感谢你们，未来的路就要靠你们一步一步走了，加油！

    你们展翅高飞，我原地返回。再见。

    敬礼！

    ——教官

    2015年9月15日

    陈幸看完，眨了眨眼。过了会儿，她唇角弯了下，心里默念了一句再见。

    “早。”陆仰道。他的声音里带了些鼻音。

    陈幸完全没想到他会给自己打招呼，愣了下，又朝身后四周看了一圈，确定陆仰是在给自己打招呼，忽地笑了：“早上好。”

    陆仰的袖子挽到手肘那，露出干净有力的小臂，线条流畅好看。他正低头翻阅着英语书，几秒翻一页。

    谢燃转头，笑着说：“不对啊。陆翠花，你没跟我说早诶。”

    陆仰冷冷地弯起唇角，冷哼一声，连眼皮都没抬：“早。”

    谢燃挑着眉笑了下，笑嘻嘻地也回了句早。

    陈幸正翻着书，陆仰随手递出一个纸条，上面是一串数字。

    陈幸打开，问道：“啊？这是什么？”

    陆仰眼尾扫了她一下，道：“我微信，上次忘记给你了。”

    陈幸低头从书包里掏出手机，书包背带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蹭上了一坨油，她像炸了毛的猫似的立刻用大拇指遮住，随后偷偷观察陆仰的反应。

    陆仰看着她，笑道：“你竟然也会带手机。”

    陈幸瞅了她一眼，眼神慌乱起来：“啊？怎么了吗？”

    “我以为你会是三好学生。”说完，他又补充道，“平时太乖了。”

    陈幸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唇角控制不住地上扬：“没……没没你好，谢谢。”她难以掩饰喜悦，这不过是对方随口说的一句夸奖的话而已。

    陈幸输入纸条上的数字，刚点完成。

    旁边叮咚一声，声音不大。

    陈幸转头，疑惑地抬了下双眉：“？”

    陆仰唇角一抽，差点绷不住了。

    陈幸道：“你不也带手机吗？”

    陆仰唇角小幅度地弯弯，他未答话，只是手摸向桌肚，在屏幕上胡乱点了两下。

    “我又不乖。”陆仰笑着说。

    陆仰的微信昵称是“LUYANG”，头像是《海贼王》里的路飞。

    【LUYANG通过了你的好友申请，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陈幸本想发个消息暖一下这个界面，却不小心手滑点了个表情包。

    还没看清是啥就听见前面有人喊道：“老师来了！”

    这一声吓得她急忙把手机扔进课桌里面。

    英语老师是个有点矮，戴着方框眼镜，但脸很圆润的中年女人，顺着脸往下挪，那一双像新生儿的脚上套着一双不太合适的高跟鞋。

    “同学们好，我叫戚琪，琪是王字旁那个琪。很荣幸能成为你们的英语老师，希望我们以后共同进步哦。”女人十分努力地夹着。

    她的头发是流行的大波浪，和她圆圆的脸不太匹配。

    有几个调皮的学生齐声说道：“戚美女好！”

    搞得戚琪捂嘴笑道：“行了，油嘴滑舌。不过我听马老师说有位姓李的同学想当英语课代表，麻烦站起来给老师看看。”

    前面的李瓷正背着单词，突然全班的目光定格在他的身上，他很自然而然地站起身。

    “ok,What's your name?”戚琪笑得容光满面，嗓音夹得让陈幸觉得有些难受。

    “My name is Li Ci. I'm 16 years old and I like English very much. I hope I can be qualified for the position of English class representative.”李瓷英语很好，陈幸初中就见识到了。

    戚琪点点头，一副“不愧是我的学生”的表情，还假假地拍了两下手，道：“OK,Please have a seat！”

    刚说完，后面有几个男生开始说话，戚琪一个冷冽的目光扫过去，书本直接摔在讲台上，嗓子也不夹了，嘴角也不上翘了，而是转为凶狠大声刺耳、像是中年男人一样的吼声：“吵吵吵！吵什么吵、本来上班就够烦啦！！！想装个温柔的老师就这么难吗！！！？”

    全班一震，安静得不像话。

    戚琪停了几秒，把书拿起来捧在手上，转而又恢复为了一脸和善，声音又夹了起来。离得近的同学可以看到她涂了颜色比较淡的口红，不过可惜的是，她涂到外面了。

    “来，同学们！把书翻到第一页，我们已经落后其他班一大截了！大家先预习一下，两分钟后马上开始讲课！”她的声音声情并茂，像是在朗诵一样。

    在戚琪转身调ppt的时候，班上又开始吵起来，戚琪一个华丽的转身，冲着大家吼道：“吵什么！！！我真的很烦！！！”

    声音震天响，前排的同学措不及防地捂住耳朵。

    戚琪哼了一声，又笑起来：“好啦同学们，不要惹老师生气哦，大家都听话点。”

    “给、我、看、书。”她咬字很重，最后一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

    戚琪像个变色龙，时而温柔，时而……反正就是为了不耽误时间，看到有人搞小动作直接扔只粉笔过去。

    实在屡教不改忍不了了的就直接给人提到后面，声音贼大，隔壁楼的都听得到。搞得大家都人心惶惶。

    戚琪的高跟鞋踩着地板哒哒响，她讲课的时候肢体动作很大，动作浮夸又搞笑，眼睛瞪得溜圆。

    陈幸坐在下面，手指敲打着书桌。

    戚琪撇了撇嘴，手掌狠命地拍在黑板上：“叫你们翻到书第二页！你们在搞什么！后面的男生吵什么！当真以为自己可以上天了？我还教书好十几年了呢。”

    陈幸被吓得一激灵。

    瞬间，教室里寂静一片，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到。

    后面一个吃面包的男生，趁着现在气氛安静，飞快地低头吃了口还没吃完的面包。

    戚琪是出了名的眼尖，果然眼睛瞪得溜圆就是有好处：“后面那男生在干什么？给我滚到后面去。是不是不整顿你们的思想就不行了？在我的课上，不准说话，不准搞小动作，给我认真听！都在干什么？听不懂我说话吗？”

    陈幸愣着，张了两下嘴，急忙坐直。她忍不住偷瞄了一下旁边的人。他神态自若，没有丝毫不耐烦的样子，反倒是沉稳，坐得特别直。如果老师没有安排他就安静地做着自己的事情。这样的人一看就知道他的父母将他教得很好。

    课讲到一半，戚琪忍不住站在讲台中央，有模有样道：“戚老师之前高中的时候呢，就喜欢这些学科，尤其是英语，从来没有下过一百二，都是一百三一百四的考，而且啊每个学科都很有趣。大家要去了解这些学科，才可以更好地学习。就比如啊……”说着说着，戚琪还会自顾自地笑着点头。

    班上的同学不敢说话，就安静地听着。

    陈幸喜欢听她讲经历，感觉很有趣。戚琪这人的课很有趣，她喜欢讲些自己的经历，结合着生活，顺便给大家科普知识。

    可能是怕自己挡住了ppt，害怕后排的同学看不到，戚琪非常贴心地扎着马步讲课。

    大家安静得出奇，除非是戚琪让大家讨论，不然大家连一个屁也不敢放，一整节课大家都很认真，学习到了很多。

    铃声一响，大家全都趴在桌子上，有几个不怕死地开始大声抱怨。戚琪真的太恐怖了，喜怒无常，才第一天上课就给所有人留下十分深刻的印象。

    所以大家不约而同地给戚琪取了个绰号——变色霸王龙。

    趁着下课这十分钟，陈幸偷偷摸出手机看了看，点开最上面的“LUYANG”。

    猝然，陈幸怔住了。

    ……

    那个手滑点了表情包，是之前初中同学发的一个很骚很骚的表情包，她也不知道怎么存了。

    表情包的内容是“我爱你”，还配了一个做飞吻的蘑菇头。

    陈幸如坠冰窖，她不敢看陆仰，脸红得像个猴屁股。她盯着屏幕好一会儿，旁边才传来男生疑惑的声音，声音不大，就简单地一句：“嗯？”

    陈幸已经囧死了，静静地开始打字，试图缓解这个尴尬的气氛。

    【小幸运：抱歉抱歉，我不小心发错了你信吗？】

    一秒后，她听到身旁人笑了。

    【LUYANG：你觉得呢】

    陈幸觉得更尴尬了。

    陈幸无奈地叹了口气，反手就把表情包删了。她用余光瞟了眼旁边的人，对方盯着手机屏幕，眸色深沉像是黑洞。吓得陈幸一下就缩了过去。

    空气中还弥漫着尴尬的气息，没人打破着宁静的场面。

    过了半分钟，陆仰低笑了声，转头看向她勾唇一笑，“小幸运，表情包挺骚。”

    “啊哈哈……哈哈哈对对对。”陈幸不敢看他，只是尴尬地笑着应付。这个表情包真的太骚了，让她不忍再看。

    陆仰道：“笑什么？”

    陈幸道：“我喜欢笑。”

    陆仰没说话了，把手机扔进桌肚，准备起下节课的书。

    陈幸硬着头皮发了个4块的红包过去。

    对方正在看物理书，没理她。

    陈幸低头看书，突然旁边一暗。她抬眼，看到李瓷正在给她前方的一个男生讲知识点。他和初三那会儿一般无二，永远很温柔。

    “李瓷，你英语真的好好啊，一想到不久后就有一场水平考试，我就慌。”

    李瓷柔声道：“没关系，顺其自然就好。”

    陈幸很想找他说句话，于是看了李瓷很久。这么炽热的目光李瓷自然感受到了，转过头看着陈幸。几乎是瞬间，李瓷望过来的时候，陈幸低下头轻轻地戳了戳陆仰的手臂。

    陆仰侧头。

    陈幸有点窘迫地将书移过去，指着其中一个单词说道：“……我想请问这个怎么读？”

    陆仰轻笑，说：“英语课代表就在你旁边。问他吧。”

    陈幸浑身僵住，嘴角都有点忍不住上翘。

    李瓷闻言看着他们，他一句话也没说，讲完之后就走了。

    陈幸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远，直到板凳的声音摩擦地板。陈幸才吐出一口气来，有点失望，她小心地戳了戳陆仰的手臂，小心地说：“同桌。你为什么帮我这个忙？”

    陆仰笑着：“什么忙？帮你创造和李瓷说话的机会？”

    陈幸回想了下刚刚的对话，道：“我说话太冲动了，这好像也不算忙。”

    陆仰看了眼英语书，又收回视线继续看物理，语气淡淡：“voyage，根据音标读。”

    接下来第二天，第三天，两人就没咋说话了。陆仰课间不是补觉就是自学物理，有些时候兴致来了就抱着篮球跑到楼下打个几分钟的篮球，然后再在上课前几秒准时踩点进来。

    周五下了一晚上的雨，第二天路上都是积水。陈幸翻箱倒柜终于从房间里找到了四块钱，兴致勃勃地赶紧冲下楼买包子。

    白色的烟缓缓上升，陈幸忍不住靠近些，但又不好意思伸手取暖，眼镜也起雾了。她忍不住笑出声，取下眼镜用衣服擦了两下。

    陈幸看到蒸笼里摆得整整齐齐的包子，个个饱满好看，似乎已经想到了咬下一口后，那汁水溢出的口感，肉的香味和葱的香味混合在一起，肉汁在嘴里像条小泉一样流淌，油光渐渐的。

    包子外面溢出了些许油渍，淡淡的面香充斥着陈幸的鼻腔。

    她昨晚没吃饭，今早是被饿醒的，可家里一点吃的也没了。她又是个很懒的人，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难得下来买早餐吃。如果换作平时，她大概嫌麻烦，如果能忍的话都尽量忍。

    陈幸豪气非常地排出四块钱：“叔叔，来杯豆浆，两个肉包。谢谢。”

    包子热气腾腾，隔着薄薄的塑料袋还有些烫手。早上气温低，陈幸两只手换着烤了半天。

    等到手热了些后，她终于舍得尝尝这包子了。刚咬上一口，包子的甜香还没有在口腔里散开。

    忽地，路边扬起了一道脏水，飞速地向她袭来，正巧不巧全溅到了她的包子上。

    陈幸愣在原地：“……”

    她有些震惊，心里不断怀疑这到底是不是真的，喃喃道：“我就这么倒霉？”

    陈幸抬眼，看清了自行车上的人。

    陆仰骑着自行车，身穿一身浅色衣服，头发被刮得很乱，帆布鞋上溅满了脏水。但还挺潇洒的。

    陈幸站在垃圾桶和电瓶车中间，这里空间狭小，很难发现站了一个人。

    陈幸是个还愿意维护自己的人，如果一个人已经不想维护自己了，已经没有尊严了，已经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所有事抛之脑后了，那么这个人要么是傻子要么就是没活头了成为行尸走肉了。

    偏偏对方还没注意，陈幸有些气。

    不过看到手上的豆浆还好好的，陈幸也就没那么生气了，总归手里还有一样可以下肚的东西。陈幸将包子的肉抖出来扔给路边一条脏兮兮的流浪狗吃，脏的皮随手扔进垃圾桶。

    陈幸翻出一张纸擦了擦塑料袋，热乎乎地豆浆下肚，陈幸的心情彻底好了。

    三千春，我只取一朵。

    回到家，陈幸把没喝完的豆浆放在饭桌上。

    客厅里回荡着嘈杂的电视声。

    “薛平贵又在降服红鬃烈马了。”陈幸道。

    奶奶哈哈道：“就喜欢好女人。你二姑妈当年辍学嫁过来，生了三个儿子，大功臣啊。要我说，你也别读了。放弃算了，当个好女人就行了。”

    话还没说完，陈幸终于皱起眉说：“为什么？我自己好不容易考上的高中，为什么要放弃？好女人又该怎么样？整天依靠男人是不是？”

    奶奶：“啊？”

    陈幸好声好气地说话：“奶奶，你别给我传递这些封建思想了，我读过书，和很多人不一样。一个女人并非什么都要靠男性，女人自己也可以独立自强。”

    生命是灿烂的，是有希望的，像河流，流过之处枯木都将逢春，万物都将复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