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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5 章

    今日生辰宴来了诸多臣子,大殿之中觥筹交错,庆贺之声绵绵不断。

    虞雪坠端坐上方,看着大宴酒过三巡,心中估摸着是时候了。她抬起葱白的手,在喧闹之中,轻轻往下压了压。

    见陛下示意,殿中的人纷纷闭嘴仔细聆听她的话。

    含元殿顷刻间恢复了安静。虞雪坠的手肘搭在金銮椅的扶手上,含着浅浅的笑意,不紧不慢地开了口。

    “今日朕的生辰,难得众位爱卿相聚在次,借此机会,朕要宣布件事。”

    群臣们洗耳恭听。

    却听见陛下淡声道:“大监,宣旨。”

    竟要宣旨?群臣们匆忙跪在地上,俯身接旨。

    大监缓缓展开早就准备好的圣旨,尖细嘹亮的声音响彻大殿。

    “奉天承运,皇帝诏令——

    自广陵秦氏肃清后,朝中空职甚多,朕一时无人才可用。为速纳人才,朕决意重改科举。”

    跪在地上的朝臣皆是一个激灵。

    他们万万没想到,陛下会在自己的生辰宴上,突然宣布这样一件大事。

    自广陵秦氏崩塌之后,陛下将秦氏人从朝堂中全部拔除,广陵秦氏曾为百年望族,在朝中任职的宗族人数不胜数,这些人拔除之后,朝堂中一时间空出了许多的职位。

    这些职位中,不乏许多位高权重的,亦或者前途无量的。朝中无数人正盯着这些职位,想趁机塞进去自己的人来填补这些空缺。

    但陛下是什么意思?她要从科举考试中选拔人才补足这些空缺吗?

    群臣中的有心之人心头猛地一沉。

    大监的声音不疾不徐,继续响起:“即日起,废除察举制。重改科举,男女皆可试。”

    这句话一出,满殿震惊。

    察举制竟要废除了?!

    大渝朝选拔官吏,主要的方式是察举和科举。

    科举是凭借考试入朝为官。察举是由下往上推举官吏的方式,优秀的人才被举荐之后,便能够入朝参政。

    察举制可是世族子弟进入朝堂的重要方式,陛下竟要废除了?

    难道那些世族子弟往后想要入朝为官,得和那些庶民一样参加考试吗?

    在场中不乏出身自大世家之人,他们仓惶地抬头,有人借着酒劲,竟直接站了起来,喊道:“陛下不可啊!察举制实行数百年了,岂可说废就废,这会动摇国本啊!”

    这位大喊之人,是郑侯爷。他出身自荥阳郑氏,而荥阳郑氏是当朝四大世家之一……广陵秦氏崩塌后,现在它是三大世家之一了。

    察举制的废除,影响最大的便是个个世族,这些世族在朝中树大根深,族中若有子弟想要入朝为官,倚靠宗族之人的举荐,入朝当官便是轻而易举的事。

    察举制的废除,几乎是斩断了世族通向朝堂的捷径。他们怎么可能允许?

    原本喝生辰酒喝得满面红光的郑侯爷,此刻青白着脸,酒意全无,他祈求道:“陛下三思,此事万万不可啊!”

    他的话音落下,更多的人将头砰砰叩在地上:“陛下三思!求陛下收回旨意!”

    虞雪坠含笑道:“朕意已决。”

    郑侯爷的脚步踉跄着,扑通一下瘫坐在地上。

    原本欢天喜地的生辰宴,一时寂静无声。

    虞雪坠指尖抵着太阳穴,观察着殿中众人的反应。

    有人如郑侯爷般失魂落魄,有人敛眉不语,也有人并不在乎,甚至脸上还有笑意。

    虞雪坠的视线扫过宋相笑眯眯的眼。

    宋相出身寒门,当年是凭科举进入的官场,他这么高兴她并不意外。

    只是宋相笑了一会儿,忽然意识到自己此时发笑不太礼貌,又赶紧板上了脸。

    每一个人的反应在虞雪坠的眼中都一览无余,她的唇角也一点点弯了起来。

    察举制的废除,令这些人无暇顾忌她圣旨的最后一句话——往后科举考试,女子也可以参加了。

    从前的科举考试只对男人开放,女子是不能考的。她这一改变,可是历史长河中开天辟地的头一个。殿中人的思绪都在察举制上,无人反对这一改变。估计他们就算想反对也不敢,如今她身为女帝,将帝位坐得稳稳的,谁敢拿女子的身份来反对?那可是在找死。

    虞雪坠任众人消化了一会儿,又不紧不慢地开口道:“科举的流程繁琐漫长,但因着朕现在急需人才,今年的科举暂改一下。朕会于七月初十举行一次大会考,参加此试不需经过乡试会试,男女皆可,朕会亲自监考,亲选人才。今年之后,科举制度会恢复从前,众爱卿听明白了么。”

    朝堂空缺甚多,她必须要尽快招揽人才,以目前的时间来算,考生参加完会试乡试等科考流程至少需要三年,她等不了那样长的时间,所以她决定临时举行一次大会考,待招揽一批人才解决燃眉之急后,再将科举考试恢复从前的程序和步骤。

    “臣等知晓了。”宋相努力绷紧唇角。

    自广陵秦氏坍塌空出那样多的职位后,宋相一直在担忧,生怕陛下因急于填补空缺,让那些至关重要的位子落在世族的纨绔子弟手中。

    还好,陛下聪慧无比,想出了此等解决之策。

    要不是顾忌其他人的心情,宋相早就拍手称快了。

    “陛下英明!”含元殿中,又稀稀落落响起了附和声。

    但更多的人,是在沉默。这些沉默中人,一些是世族出身,一些是忌惮世族,唯恐高声附和惹了他们不快。

    虞雪坠笑眯眯的,淡淡挥了下手。

    方才停下的乐声再次响起。

    编钟徐徐,琴音渺渺,美妙的乐声恢复如初,但大殿中群臣的心思却再也无法平复了。

    虞雪坠欣赏着殿中舞伎缭绕的舞姿,往下赐酒,那些愁眉苦脸的朝臣们跪在地上向她谢恩,一口将苦辣的酒囫囵吞下。

    谁也不能吐出来,只能忍着。

    眼看着这场生辰宴再也无法热闹起来了,一直一言不发的王相,在这时举着酒杯站了出来。

    “今日陛下诞辰,老臣有事要奏。”

    他的声音洪亮,众人全部望向了他。

    虞雪坠温和地看向他:“王相请说。”

    “国不可一日无君,君不可一日无嗣,陛下,您何时立君后?”

    他的话音一落,满殿的人神色各异。

    原以为王相在这个时候站出来,要说的是察举制被废除的事,没想到他竟突然说起了立君后这等事。有人对此兴趣缺缺,也有人悄悄竖起了耳朵。

    虞雪坠挑了下眉。

    这是王相第二次催她立君后了。

    她拿着酒盏,一时若有所思。

    王相言之有理,君不可一日无嗣,虞氏的江山若想传承下去,她必须要有子嗣。她迟早要立君后的……反正那人也不在了,没人再能管得了她。

    既然早晚都要立,那不如尽早将这件事提上日程。

    虞雪坠放下酒盏,笑意和煦:“好,即日起朕着手此事。传旨下去,各家挑选适龄郎君,朕会于吉日逐一阅选。”

    ……

    生辰宴结束,虞雪坠支着额头坐在撵舆上,晃晃悠悠回紫宸殿。

    瑶玉垂头跟在后头,心里莫名揪成一团。陛下要立君后了么……一想起这个,他就心里发沉,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何这样。

    回到紫宸殿后,虞雪坠换上常衣,赵飞琼才从外头走进来。

    今日她也参加生辰宴了,看到她姗姗来迟,虞雪坠笑着打趣:“怎么了,又被陈知玉拦下了?”

    “没呢,和南岑赏了会儿花。”赵飞琼笑嘻嘻的,“陈知玉那个丧门星最近可没工夫纠缠我。”

    “他忙什么呢。”虞雪坠随口问。

    “他不是把那个小妾休了吗,没成想那小妾是个气性大的,找人把他在闹市揍了一顿。”赵飞琼笑得牙不见眼,“据说那天可热闹了,他在前面跑,大汉在他后头追,一场追逐跑不知道撞到了多少摊贩,菜叶子鸡蛋洒了他满身,哈哈那姓陈的一惯人模狗样的,没想到也会有今天!”

    虞雪坠弯着唇角,随她笑起来。

    赵飞琼继续道:“没想到他这么快就遭了报应,真是解气!”

    “有什么解气的?”瑶玉听见却朝上翻了个白眼。

    今天他心情不好,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

    赵飞琼哎嘿一声,“小瑶玉,这怎么不解气了?”

    “叫什么小瑶玉,小爷十七了。”瑶玉揣着手,闷声道,“姓陈的挨了揍,可那些摊贩也倒大霉了,好端端地做着生意呢,结果菜飞蛋打,陈知玉赔钱了吗?”

    他这泼辣的质问,让赵飞琼一时噤了声。

    虞雪坠也悄悄敛去了脸上的笑意。

    紫宸殿中一时寂静,半刻之后,赵飞琼猛地叉腰站起来:“说得好!”

    她露出了兴奋的微笑:“我这就去找人参他一本!”

    赵飞琼风一般跑了出去。

    虞雪坠又慢慢笑了起来。

    她坐在瑶玉身边,看到他打抱不平气鼓鼓的模样,忽然道:“瑶玉,你想当官吗?”

    瑶玉愕然抬头:“嗯?”

    虞雪坠笑道:“我觉得你当官的话,会是一个好官。”

    “陛下开什么玩笑。”瑶玉觑着她,“就我?当官?”

    虞雪坠点头:“对呀,就你,当官。”

    她托着下巴思考一会儿,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七月初十有一个大会考,你去考吧,若能考上,我就给你个官当。”

    瑶玉呆怔地看着她:“陛下认真的吗?可……我怎么可能考得上啊。”

    少年叹着气,只当她在天方夜谭。

    “我觉得你能考上。”虞雪坠却道,“你以前不是和我一同念过书么。”

    虞雪坠虽自小长在教坊司,但该学的东西一样没少学。月姨为她请过很多颇有学问的老师,她精通礼、乐、射、御、书、数君子六艺,自小也学历史、兵法、策论。幼年时期学这些东西是无聊枯燥的,八岁那年瑶玉入教坊司成为了她的朋友,她便让瑶玉陪着她一同进行这些枯燥的学习。

    当年教他们的老师曾夸赞过,瑶玉的脑筋很好用。他同她一起读了很多年书,并不是什么基础都没有。

    虞雪坠相信瑶玉有一颗聪明的脑袋,她鼓励道:“不试一试怎么知道自己考不上?”

    瑶玉仍是觉得自己不行,他下意识摇头,虞雪坠又继续说道:“你若是考上了,就能在朝堂中辅佐我帮助我,我也能省些心。”

    她悠悠叹了口气。

    这句话像是说进了瑶玉的心底,他骤然清醒过来。

    是啊,在朝堂上帮助她,不比在这深宫里一筹莫展强?

    他的脑中霎时清明,原本莫名其妙的郁郁寡欢一扫而散。少年人的眼瞳露出了跃跃欲试的神采:“陛下,我要试一试。”

    “你想通就好。”虞雪坠弯唇笑着,“我会为你挑一位厉害的老师,从明日起,你出宫一心向学。”

    他的身份并不适合在宫里学习。瑶玉虽不舍,但想到以后,还是咬牙点了点头。

    ……

    夜深了,已近子时。

    虞雪坠还在灯下批阅奏折。

    今日参加生辰宴攒了一日的折子,她穿着素白织锦的常衣,一封一封仔细批阅。

    瑶玉收拾好自己的包裹,见内殿还亮着灯,便吩咐御膳房炖了一盅燕窝亲自送了进来。

    “你早些休息吧。”虞雪坠朝他笑了笑,舀起燕窝浅浅吃了一口,便执起笔继续批阅。

    明天就要走了,瑶玉对她却愈发不放心起来。

    “都这么晚了,陛下什么时候休息?”他双膝跪坐在她身边,舀起一勺燕窝仔细递到她的唇边。

    虞雪坠就着他的手吃下去,她的目光仍在奏折上,温声道:“马上就看完了。”

    “今日是陛下生辰,就不能休息一天吗。”瑶玉小声嘀咕。

    自她从渤海郡归来,就没有休息过一日。她每日埋首于繁忙的政事之中,从未在子时前歇息过。有好几次她都累的趴在长案上睡着了,一睡就是一整夜。

    瑶玉眼睁睁看着她熬瘦了一大圈。他又气又心疼,可他也无可奈何。

    “你别管我啦。”虞雪坠听他唠叨,不免弯唇一笑,“就这么点儿了,看完我就睡。”

    她的手边只有薄薄的一沓了,瑶玉便悻悻道:“那陛下要说话算数,看完就睡。”

    “嗯嗯,你不要在这里扰我了,快去睡吧,明天一大早你还要出宫呢。”虞雪坠再次看向奏折。

    见她撵自己,瑶玉不得不站起来,磨磨蹭蹭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内殿。

    大案之上,烛光明亮,四周总算又恢复了安静。

    虞雪坠垂着头,很快便处理完了那薄薄的一沓奏折。她疲惫地揉了揉肩膀,抬头活动着颈子,起身走向床榻。

    殿中的烛火照映着她眼底微红的血丝,侍候在一旁的内侍帮她换衣洗漱,为她小心地打起帘帐。

    重重帘帐放下,虞雪坠躺在了床榻上。

    可她刚闭上眼睛,脑中便闪过了诸多画面。

    混乱,鲜血,那双猩红的、无法置信的眼眸,还有深不见底的怒海凶潮……

    虞雪坠皱眉睁开眼。

    她烦闷地拥着被子坐起来——她怎么还没把这些东西忘记?

    她闷闷无声,重新穿上衣裳下了榻。

    很快,大案之前又点上了明灯。

    她从案下又拿出来厚厚的一沓奏折。

    这些折子是傍晚刚送过来的,原本她可以明天批阅的,但她决定今夜就处理。

    只有忙起来,她才无暇去回忆,她才能更快地忘记。她是帝王,她有诸多的政事要思虑,她不允许那些过去的事占据她太多的情绪。

    虞雪坠打开奏折,执笔认真看了起来。

    脑中纷杂的思绪一点点消隐,她专注于政事,渐渐的再次忘记了一切。

    翻阅到第三封折子的时候,她轻轻咦了一声。

    这是京兆府尹加急递上来的奏折,她一眼扫过去,看到了正中一行字“五月十五日申时,京郊现三病患,疑疫。”

    五月十五就是今天。今日申时,京都郊外出现了三个病患,疑似疫病。虞雪坠拧起眉。

    上一世,她也曾收到过这封奏折,然后不久,疫病便在京都蔓延了。

    可她清晰地记得,那次疫病是发生在她在位第二年的秋天。

    可现在才入夏,为何这疫病比上一世提前了?

    虞雪坠蹙眉,一时想不出缘由。而现在时间紧急,她也来不及多想了,当务之急,得先尽快控制住疫病。

    她拿起笔,在空白的纸页上快速写下一个药方。

    这是上一世治疗疫病的方子,她早就烂熟于心。

    上一世,帮她遏制这次瘟疫的是洛城金家。正因为她牢记着这张方子,所以这一世她才敢铲除金纳。

    虞雪坠吹干纸上的墨迹,敛眉沉思。

    这一世解决瘟疫,她还打算找金家人。

    虞雪坠将药方收起,屏退内侍,召出暗一:“明日带金盏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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