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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夜啼(四)

    京城中又连着热闹了三天,三甲进士于曲江共赴闻喜宴,接着礼部又于府中设宴款待,之后众考生三五成群聚于各大酒楼自行庆贺。

    “好久未曾这般酣畅一叙了,真是快哉,快哉啊!”醉酒男子高举双臂,踉跄行于曲江池径。

    “周兄,你慢些走。”其友张麒担心他狡猾跌落池中,忙不迭追上去,伸着长臂护于他两侧。

    周环也不管脚下生绊,张麒护之不急,只见对方跌跌撞撞着朝前方扑了过去。

    周环哀嚎一声,却长趴在地上不起,张麒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翻转过来,最后实是拖拽不动,便任由周环四仰八叉地睡在地上。

    “今夜月色真美。”周环抬手指着远处酒肆檐下飘忽地灯笼道,“就是太晃了。”

    张麒捧腹笑道:“周兄,你到底是醉了,竟连灯笼和月亮都分清了。”

    “胡说!”周环猛地坐起身,耷拉着脑袋,含糊不清地说道,“明明就是月亮,张兄你怎地指月为灯?”

    张麒无奈,攀着周环的肩在他旁边坐下。

    今夜,既是高中之人的庆功宴,也是他们这些落榜者的打气宴。张麒心中烦闷,自然也是喝了不少。

    “周兄,莫要气馁。”张麒拍了拍周环的肩膀,安慰他其实也安慰自己,“这次科考,我们与高中者也没差多少,我相信,后年我们一定会考中的。”

    周环没有应声,只是歪头看着他的“月亮”嘿嘿傻笑。

    但下一瞬,“月亮”被风吹灭了。

    周环咦了一声,寻呼道:“月亮去哪儿了?”言罢,又猛地起身趴在栏杆上往湖里看。

    眼瞅着他就在栽进池中,张麒这次眼疾手快一把将其捞了回来。面对酒醉之人,打骂也无用,张麒只得耐心哄道:“周兄,月亮回家了,我们也回吧。”

    周环回头看着张麒,迷糊道:“月亮回去了?”

    张麒郑重点头:“对。”

    周环像是被点了穴似的呆滞不动,忽而又笑着推开张麒,指着他道:“张兄你蒙我。”

    张麒以为他酒醒了,正欲劝其回客栈时,又听周环道:“月亮明明没有回去,你听,月神在叫我呢!”

    张麒扶额,这周环的身形比他壮实得多,他又没办法将其强行扛回去,可若是抛下他不管,又非良善之举。

    于是张麒陪着周环沿着曲江池畔奔跑乱窜着。

    三月的风,仍有丝刺骨。张麒喝着冷风,喉咙犹如刀在割。他不想再与周环玩这猫捉老鼠的游戏,于是一鼓作气地逮着周环后便紧箍着对方不再放手。

    最后两人都累得靠着栏杆瘫坐在地上,好在经过这一番折腾后,周环酒醒得也差不多了。

    “张兄,多谢你的照顾。”周环抓着张麒的手一脸认真地说道,“我们一起努力,以后一定要在这西京之中拼出属于我们自己的一片天地。”

    张麒笑着点头,道:“夜已深,周兄我们须得回去了。”

    这次周环没再拒绝,二人互相扶持着,抓着石栏起身。

    可就在这时,忽闻断断续续的呜呜声。

    “张兄,你听到了没?”周环一只手攀着栏杆,另一只手还抓着张麒手腕,将起未起。

    “什么?”张麒一脸茫然,今夜他都快被周环给折腾疯了。

    “嘘!”周环放开张麒的手竖在唇前嘘了一声,“你仔细听。”

    张麒亦猫着身子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可却什么声音也没听到,正当他欲告诉周环他听错了时,却突然有“呜呜”起传入耳中。

    张麒不禁皱了眉,压低声音对周环道:“是风声罢!”

    周环却摇了摇头,“不像。”

    张麒又仔细听了会儿。恰巧,这会子风声更重,吹得池边的柳树沙沙作响,卷得池中水涟漪四起。

    但张麒能明显地听出风声和那呜呜声大不相同。

    呼呼风声中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呜呜声贯穿在曲江池畔,陡生出一缕惊悚。

    张麒后背凉意渐起,不自觉地抓紧了周环的腰带。

    “张兄,去看看?”周环提议。

    张麒咽了咽口水,“还是算了吧。”

    周环忽地笑话起张麒的胆小来,他道:“张兄,亏你还是个读书人,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个道理都不懂?”

    张麒望了望天,“世间许多离奇之事尚不能用常理解释。况且这月黑风高之夜,就算没有鬼怪,万一碰着些手持砍刀的匪徒,撞破其不轨之事,那咱也没命活了。”

    周环不信邪,他道:“西京一向太平,哪儿来那么多匪徒。”

    张麒忙提醒道:“周兄莫非忘了,罪陈王赵世玉——”

    回想起那一连串惨绝人寰的命案,周环打了个冷颤,最终还是放弃了追寻声源的想法。

    “周兄你看,那儿是不是有火光?”张麒拽着周环的胳膊不停摇晃着。

    周环朝池对面看去,凉亭里,果真有火光在闪烁。但影影绰绰间,却没瞧不见任何人的影子,两人也就理所应当地将其当成了鬼火。

    “鬼、鬼火?”周环的声音都变了。

    几乎同时,两人悄悄地蹲了下去,尽量用栏杆遮挡住自己的身体。这时候,也不需要谁催了,两人就躲在围栏的阴影下,跟个螃蟹似的挪着步。

    “诶,张兄,周兄,昨夜你们去哪儿了?明明最先离开,怎地一整晚都没回来?”回到客栈,张麒、周环二人刚要上楼时便碰到了从楼上下来的何首文。

    何首文看着二人浑身沾满了尘土,头发凌乱不堪,面色不佳,就连腿也哆嗦着打不直,又问二人:“你们这是怎么了?”

    “难道你二人也是——”何首文忽然想起最近听到的秘辛,一脸恍然地看向二人。

    张麒当即沉了脸色,怒斥道:“休得胡言!我与周兄只是昨夜喝醉了酒,不小心倒在路边睡了一夜!何首文,你亦是读书之人,怎能生出如此龌龊不堪的想法。”

    何首文也觉察到自己言语有失,忙揖礼致歉:“何某错言,还请两位兄台莫要放在心上。”

    言罢,侧身让路,张麒甩袖上了楼,至于周环,活像丢了魂儿似的,从始至终一言未发。

    待二人身影消失在楼梯口后,何首文才嘁声瘪起嘴角。他下至大堂中,寻了个空桌落坐后,睨眼瞧着了角落里默默用膳的窦云。

    何首文起身,招呼近前的店小二将自己的早膳端到窦云那桌,他随即用脚尖勾着长凳脚拖开后,一屁股坐了下去。

    窦云抬头看了何首文一眼后又低下头去,自顾吃着碗里的米粥。

    何首文上下打量了窦云一番后,朝他嘘了一声,不怀好意地问道:“哟,今儿怎么只有你一人用膳?”他朝四周张望一番,确信没瞧见另一人后又问窦云,“你那位形影不离的好兄弟呢?话说回来,我好像已有几日未曾见到他了。”

    何首文戏谑地笑着,刻意在“兄弟”二字上加了重音。

    窦云没理会他。

    “何兄,你可别以大欺小啊。”秦子殊夹着几本书从楼上下来,为窦云打抱不平。

    何首文心虚,但还是嘴硬道:“秦兄误会了。我没有欺负小窦云,而是在关心他。难道你们没发现什么端倪吗?”他回看着堂中众举子,却无一人回应他。

    “我劝何兄还是管好自己吧。”终于有人回呛了他一句。

    何首文此人年纪三十有余,在考生中算是年龄比较大的,且其家境优渥,为方州地绅,其常言方州刺史的四姨娘是他姨婆外甥的的侄孙女儿,据说刺史见了都得唤他一声大表叔。

    何首文常以这八竿子打不着的身份于客栈内耀武扬威地欺负弱小,大多数举子不想惹事儿就都让着他,因此也助长了其骄纵之风,时间长了更是无人敢惹,也就秦子殊不惧他。

    何首文倒也不是怕秦子殊,只是听人说他与当朝少师关系匪浅,想着若是考上了还可借此关系攀附上傅斯远,因此便尽量不去惹他。

    见有人打了头,剩下的人便纷纷嘘起了何首文,何首文一言难辩众口,吃了一肚子气后,端着碗悻悻离开了。

    “秦兄,这么早你要去哪儿?”见秦子殊抱着书往外走,有人好奇问道。

    秦子殊一向寡言,面色亦难得像今日这般和煦,他笑着答道:“此地污浊之气太重,我另寻个清净之处读书。”

    “秦兄真是好气魄啊!”有人赞道,“我等同样落榜,却要萎靡好些时日才能振作,秦兄竟这么快就恢复了。”

    秦子殊笑了笑没说话,扫了眼背对着自己的窦云后转身离开了。

    “你说这秦兄人也用功,论才华也不输韩、陶二人,怎么他就一直考不上呢!”有人摇头叹道。

    “莫非就因着他与傅少师这层同乡且同窗的关系?”有人大胆猜测。

    “此话怎讲?”顿时便有人围了过来。

    “你们想啊,傅少师现已身居高位,且又从不避讳与秦兄之间的情谊,若是轻易高中,有心之人岂不是会借此大作文章?”那人笃然道,“所以我猜,为了傅少师声誉,就算秦兄的策论写得再好,也不会给他通过。”

    “可考官阅卷时不是看不到考生的名字么?”又有人问。

    “嗐,这有多难?”那人道,“众位兄台,你们当真觉得会试就公平公正一点儿猫腻都没有吗?若真是那样的话,那韩朝生怎么就会试殿试都得了第一?他腹中有几两墨水,别人不知,你我还不知晓么?”

    众人哑然。

    无论如何,韩朝生已是板上钉钉的状元,没有证据的话,他们不敢乱说。

    “嘁,胆小鬼!”见人作鸟兽散,那人冷不丁嘲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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