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主

    沈肆的视线微微压过来,如一柄未出鞘的剑森寒冷冽,御花园里,气氛蓦然一变。

    姮安幸灾乐祸看着谢琉姝,眸底藏有一抹得意。

    谢宸紧紧抿着唇,看着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

    他藏在袖中的手微微攥紧,目光漆黑而冷淡。

    就是这个人,让他与父亲母亲再也不能相见,也是这个人,让他的阿姊变成现在的样子。

    他是高高在上的君王,而他们卑微如蝼蚁。

    谢宸目光一偏,落在那个容颜艳丽的女子身上,方才明明是她故意为难他的,他根本没有碰到她。

    “不是这样的,陛下。”

    御花园里,小少年的声音虽冷冽,却透着一股执着。

    他从谢琉姝身后站出来,与她有三分像的眉眼直视着沈肆,目光不避不闪。

    沈肆眼眸眯了眯,并不答话。

    他的目光看向那个单薄瘦弱的身影,却见她始终未曾看向他,沈肆抿了抿唇,心中忽然生出一阵戾气。

    谢琉姝抬眸看向谢宸,她离他很近,能感受到他不断发抖的身子,但他还是站在她面前,那一瞬间,谢琉姝心软了一瞬。

    仿佛被注入了力量般,她忽然开口,“陛下,奴婢相信他,姮安公主所言,句句不符。”

    春光下,她的嗓音清透明亮,鬓边的一缕发丝被风扬起,露出那张明艳柔美的容颜,目光里没有丝毫屈服,脊背微微绷直。

    “你胡说,陛下,妾身亲眼看见他推的妾身,现在妾身鞋上还有污痕,求陛下明鉴。”

    姮安见状,心中一急,不由大声说道。

    谁料沈肆目光自始至终都未曾朝她看去,他半垂着眼眸,不知在思索什么。

    “奴婢想问一下公主,公主鞋子上的污痕是莲花状,而宸儿穿的鞋底面是条纹,请问公主作何解释?”

    姮安脸色一白,下意识抬脚看去,她的鞋底是莲花纹。

    她狠狠剜了谢琉姝一眼,转头想要对沈肆说,却看到他的目光绕有所思的落在那个孩子鞋上,姮安走上前去,还没碰到沈肆衣袖却被他轻轻拂开。

    她心中有些不悦,“陛下,就是他撞的妾身,求陛下做主。”

    谢琉姝还欲和她争辩,帝王的声音却沉沉压了下来,“够了。”

    “今日之事,到此作罢吧。”

    沈肆懒洋洋的撑着额头,眼眸半阖,似乎不想继续听下去了。

    谢琉姝心中微微一诧,她还以为,沈肆也会像姮安一样,故意为难他们,却没想到,他这样就放过了这件事。

    她轻轻松了口气,不着痕迹看了他一眼,却见他正掀着眼皮看她,谢琉姝忙低下了头,却听见头顶上方传来一声轻嗤。

    沈肆懒洋洋的抬了抬手,銮驾升起,众人浩浩荡荡离开了这里,姮安心有不甘,看到銮驾越走越远,也连忙追了上去。

    人都离开,这里又恢复了清净。

    谢琉姝转头,看见宸儿一言不发的样子,她以为他是被吓到了,连忙换了一副神情,正打算柔声安慰一番。

    不料小少年紧抿着唇半晌,却忽然开口道:“阿姐,我是不是很没用。”

    “如果我能厉害一点,在这里就不会有人欺负你了。”

    谢宸的嗓音不大,语气里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

    谢琉姝心绪复杂,眼眶不由酸了,她将小少年搂入怀中,目光平和又温柔,缓缓出声,“宸儿乖,阿姐保护你。”

    谢宸迟疑的点了点头,心想他绝对不要成为阿姐的累赘。

    他一定要出人头地,将欺负他们的人全部打跑。

    **

    乾清宫。

    夜深更重,昏沉沉的月光洒下,天边铺满一层薄雾。

    案桌上零零散散摆放了几个空掉的酒瓶,内殿里弥散着酒气与香气,一眼望去,满室旖旎。

    魏瑄刚走进来,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景象,山水屏风后,一袭淡蓝色罗裙的女子满脸痴醉的模样,纤长白皙的手指还松松攥着一个琉璃瓶。

    听到动静,女郎微微抬眸,目光盈满水波,朝着这边看过来。

    “魏郎,是你来了吗?”

    魏瑄极不自然的轻咳一声,月牙色雪衣在暮色映衬下,更显风神俊朗,他拱手作揖,嗓音清淡悦耳。

    “微臣参加公主。”

    沈清和跌跌撞撞从软椅上起来,目光水盈盈的,裙摆上复杂的花纹似乎都因她的动作活了起来,她嗔怪道:“我喊你魏郎,你怎地还叫我公主呢。”

    “从小到大,你一直叫我清和妹妹的呀。”

    魏瑄抿了抿唇,温声道:“公主,您醉了。”

    “我没醉。”沈清和嘀咕了一句,向他走近,漂亮的眼眸带着一丝晦暗不明的情绪,她的身子缓缓靠近,纤细白皙的指尖捏上他的衣领,吐气如兰道:“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你的场景。”

    室内暗香浮动,魏瑄眼前,是少女柔美灵动的容颜。

    他目光恍惚了一下,似乎也忆起很多年前的光景。

    那时候他跟着父亲进宫,却在寿安宫中,看到一个娇俏明艳的小女郎。

    似乎是底下的宫女惹她不快,她穿着公主的服饰,整个人像一只骄矜的孔雀。

    魏瑄忍俊不禁,却不料被她发现了。

    她板着一张脸问道:“你是何人,竟敢笑话本公主。”

    ……

    沈清和放开了他的衣领,眼里有些怀念,“那时候的你,是真的很讨厌。”

    “可偏偏,本公主喜欢上了你。”

    魏瑄沉默了一瞬,开口道:“公主厚爱,微臣感激不尽。”

    沈清和轻轻笑了两声,“你还是这样不解风情。”

    “本宫喜欢你,你不珍惜,往后便再也没有这样的喜欢了。”

    “魏瑄,我要去和亲了。”

    暖融融微光下,沈清和的声音忽然变得极淡,她抬起眸,试图从魏瑄眼中找到些什么,半晌后,她倏地笑了。

    “本宫也讨厌你,讨厌你总是这样端着,都这时候了,你哪怕说几句话骗骗我也是好的。”

    烛火下,她面容明艳,一双潋滟的秋水剪瞳有些不甘心。

    魏瑄仍旧没有反应,他嘴唇翕动了一下,却没有说出话来。

    见状,沈清和只是笑了笑,她转身从桌子上拿过一个酒盏,一边往里面倒酒一边说道:“可是我就喜欢你这副模样,永远的公正清允,从来不会撒谎。”

    “有时候我会想,若是你不是这样一副高洁如圣人的模样,我还会喜欢你吗?”

    “微臣不配让殿下挂念这么久。”

    “嘘。”沈清和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靠在他身前说道:“若你不是这样总是拒人于三尺之外的模样,兴许本公主早就拿下你了。”

    “给你,再陪我喝这最后一杯。”

    “此后山高水阔,你我永不相见。”

    沈清和眸色清明,浑然没有醉酒的痴醉的模样,琉璃酒盏里盈满了晶莹的液体,魏瑄目光下垂,缓缓落在她的手上。

    “怎么,你怕我在这里面下东西?”

    沈清和故意调侃,魏瑄抬眸看了她一眼,伸手接过了酒盏。

    “最后一杯,祝你以后觅得良人,白头偕老,永不相弃。”

    沈清和笑的灿烂,眼眸里满是少女的狡黠。

    魏瑄轻咳了两声,微微颔首,道:“多谢。”

    二人酒盏相碰,一个眼底凝着一道漆黑的沉雾,另一个则满是洒脱,笑着饮下。

    魏瑄不由自主抬眸,从前他一直以为她娇气,蛮横,吃不得苦。

    与他喜欢的人大相径庭,但是这一刻,看着她这样释怀,他心底有一道说不清的情绪蔓延,酸酸涩涩,他忍不住再次抬眸看向她,烛火下,少女容颜娇美,因为饮酒脸颊处出现了一抹潮红,像是夕阳将散,好看却不耀眼。

    沈清和将酒杯随意仍在一旁,倒在软椅上,忽然说道:“其实我本来想过,要在酒里下药,让你神志不清,我……”她抬眸看了他一眼,意思不言而喻。

    “可我怕你恨我。”

    “我怕我在你心中留下的最后印象,是机关算尽,满腹心机的人。”

    不知怎的,魏瑄忽然就上前了一步,月牙白袍上绣着竹纹,只是身前那一块,被弄出了些折痕。

    “我刚刚那句话是假的。”

    鬼使神差,魏瑄忽然问道:“哪一句?”

    “祝你觅得良人。”沈清和抬眸看她,目光里满是不甘与不舍。

    魏瑄看着她,没有作声。

    “我偏要祝你与心爱之人无法相守,余生慢慢,祝你喜乐安宁。”

    她终究无法舍得让他受苦,终究还是她的喜欢要更多一些。

    沈清和闭了闭眼,眼角一行晶莹的泪水淌下,她偏头,声音有些发抖,“你走吧。”

    魏瑄目光复杂,站着没动。

    “若是你再不走,我就……就……”

    她到底也没说出个做什么来。

    反倒是魏瑄忽然背过身去,嗓音沉冷却清淡:

    “好。”

    沉雾遮月,华光洒下,大殿里面恢复了安静,半晌后,沈清和起身,拾起那盏琉璃杯,向着内室走去。

    她的背影清冷而瘦削,透着几分孤寂与荒凉。

    却坚定着,始终向前。

    回想起这十几年的种种,如过往云烟般在脑海里呈现,到方才那个男人微微颤抖的肩膀,她忽然勾唇一笑。

    原来她并不是什么都没有得到。

    原来曾经在某个时刻,他或许也是动过心的吧。

    只可惜,以后再也不能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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