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草长莺飞,拂堤杨柳
春烟起,春光浓。
伴随着锣鼓喧天,热闹的人影排满长巷,今日是茵娘子大喜的日子,整条街都挂上了象征大婚的灯笼。
随着喜怕落下,谢琉姝眼前忽然暗了下来。
迈出这道门之后,即便她与程桉心知肚明,婚事只不过是遮掩。
但于外人眼中,今日过后,她将与程桉喜结连理,永结同心之好。
至此过后,她于那人,将再无半分联系。
谢琉姝抿唇,心底倏地泛出一丝沉闷而古怪的情绪,耳边响起喜婆欢笑祝福的话语,她方才歇了心思。
不可多想,不能多想。
明日是沈肆离开的日子,只要他走了,她便永远恢复自由了。
她不能被这种奇怪的情绪裹挟,只要过了明日,一切都会恢复正常。
她仍旧可以做回茵娘子。
思及此,谢琉姝闭了闭眼,再次抬眸时,眼底已然是一片平和。
“——新娘子的盖头,必须要夫君亲自掀开。”
“——跨过那道火盆,寓意着接下来红红火。”
“——祝娘子与夫郎永结同心,白首不分离。”
喜婆说着吉祥如意的话语,而后便扶着谢琉姝迈出了大门,刚一走出外面,谢琉姝便感受到一阵凉风拂过,紧接着,不知是谁家顽童大喊了一声:
“新娘子来了!”
霎时,所有目光都朝着这边看来,议论与祝福同时响起。
谢琉姝手心微微紧了紧,按理说,她并不是第一次成婚,不该这样紧张无措。
只是,这被众人凝视的场景离她似乎已经很遥远了,下意识的,她就想退后。
碰巧这时候,前方忽然递过一只手来,那手白皙修长,骨感漂亮,顺着目光往下,能看到与她着一模一样颜色的服饰。
是……程桉?
盖头下的女子抿了抿唇,心里有些疑惑,程桉何时这样体贴周到了。
尽管她对他并没有爱慕喜欢的感觉,但这样的场合,他做出这样的举动,的确让她有些安心。
她犹豫了一下,缓缓将手搭了上去。
温凉的触感,令她指尖下意识想要收回,却不料手的主人极其霸道,直接与她十指相扣。
这下,谢琉姝是想收也收不得了。
况且,这么多目光都看过来,她不能表现出异样。
思及此,她缓缓松了力气,任由他将她掌控。
鲜花飘舞,耳旁是不绝的欢笑祝福。
承安六年的春天,她再次嫁人了。
两次成亲,嫁的都不是心仪之人。
第一次,她遂了父亲心愿,被迫入宫,与沈肆纠缠两年,最后借着假死脱身。
第二次,亦是为了摆脱沈肆,她应了一个没有好感之人的追求,与他协议成亲,一年后和离。
兜兜转转,两次成亲,竟都与他有关。
不知该说天命如此,还是她注定要与他纠缠不开。
但,往事都要结束了。
所有过往,就让它随回忆一同被埋葬,正如他送来的那枚金钗一样,不过是与过去做一个了解罢了。
思及此,她微微抿紧了唇。
恰好在此时,前方一个小孩忽然冲了出来,那匹马受惊,马蹄忽然高高扬起。
谢琉姝被遮挡了视线,不知前方发生了什么,但耳边传来一声迅疾的马儿嘶鸣声,她下意识往后退去。
谁知长裙曳地,脚步不稳。
身子失去了控制,眼看着就要朝地上跌去。
危机时刻,一旁忽然伸出一只手过来,意想之中的痛感没有袭来,她跌入一个温暖沉稳的怀抱里。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瞬,她怔住了。
若不是知晓要与程桉成亲,她险些怀疑,眼前的人是沈肆。
雪松般的气息从他衣襟上传来,谢琉姝大脑空白了那么一瞬。
还是周遭掀起的惊呼将她唤回神来,她挣扎着起来,男人迟疑了一瞬,却还是稳稳当当扶好了她。
这一次,他没有任何僭越。
抓着红绸带,与她一同走到了目的地。
她上娇,他上马。
锣鼓声再度响起,迎亲的队伍一路往北走去。
轿子里,谢琉姝醒了醒神。
方才那一瞬间的错觉让她心绪忽然变得紊乱起开,为何她会在程桉身上,感觉到沈肆的气息,以及那有力的手心,不容置疑的掌控。
都令她无比熟悉。
旋即,她轻摇了摇头。
怎么可能会是沈肆。
众目睽睽之下,那么多双眼睛注视着,都没能察觉异常,她怎么可能只凭借一点胡乱的猜测就认定是沈肆呢。
实在是不合常理。
况且,他明日就要离开了,这会儿怕是在沈府陪着满满的吗。
思及此,她心稍稍稳了稳。
却不知,另一旁的沈府书房,谢满满从昏睡中骤然醒过来,抬头望了眼四周,紧蹙起眉心。
他记得,昨日那个男人应承了他今日要在这里教他下棋,怎么一睁眼,那个男人不仅没有出现,他还被带到了这里。
谢满满揉了揉惺忪的眉眼,今日是娘亲成亲的日子,按理说他应当去观看。
但不知为何,他忽然没有那么期待了,于是与那人约定好,今日他们在书房里下棋,但是,约定的时间到了,那人怎么消失了。
谢满满心中有一丝古怪,抬步走到门口,却发现,书房的门竟然落锁了。
这时,钱影忽然走过来,恭敬道:“小公子,可是有什么吩咐?”
谢满满皱了皱眉,不满的说:“你为什么要将我锁起来,他去哪里了?”
“这……”
钱影有些犹疑,不知该如何解释。
谢满满瞥到他犹豫的脸色,冷声道:“今日是我娘亲大喜的日子,你们是不是要动什么手脚!”
“不是的,小公子,陛——主子他确实是有事出去了,请小公子安心待在府上,明日后,属下自然会放小公子离开。”
“为什么要等到明日?”
谢满满越想越觉得奇怪,今日他的娘亲成亲,偏偏那人又恰好消失了。
怎么想都觉得不对。
若是他不经过娘亲的同意破坏娘亲的幸福,谢满满便不想与他说话了。
舅舅曾经说过,姓沈的都不是好东西。
他虽然不是完全相信,但是他知道,娘亲不喜欢和他在一起。
“这是主子的吩咐,小公子您安心待着吧,等明日一早,属下自然会放您离开。”
钱影说完话,便退下去了。
谢满满抿了抿唇,一双漆黑的瞳孔闪过一丝犹疑,接着回去了里间。
钱影是他的人,自然不会听自己说话,谢满满在书房里转了几圈,乌黑的瞳仁忽然亮起一丝薄光。
他不能在这里等着,他想出去,告诉娘亲他消失了。
*
迎亲的队伍敲锣打鼓,穿过繁华的闹市,最后在一间安静的小院前停下。
“新娘子请下轿!”
随着一声被拉长的高呼,谢琉姝缓缓从轿子里走了下来。
她手心紧紧抓着红绸带,绸带的另一端,落在程桉手心里。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感觉,绸带另一端的男子有些奇怪。
跨过那道火盆时,程桉忽然伸手握住了她,熟悉的感觉再度蔓延上指尖,谢琉姝抿唇,立刻想要撤回。
谁知那人竟是直接勾起她的腰,脚尖离地,她被抱起来了。
“程公子,这怕是不合规矩……”
“是呀,新娘子哪有被人抱着跨火盆的……”
“确实不能。”
“……”
谢琉姝惊诧之余,心里的疑惑越来越甚,她忍不住想掀起盖头看一看眼前的人,谁知喜婆这时却突然道:
“盖头万万不能被风吹跑了,否则这亲事结的怕是不吉利了。”
“……”
她抿了抿唇,强忍下心中的好奇。
今日的程桉,确实有些不对劲了。
不过外头的人都没发现异常,应当是她多心了吧。
谢琉姝安慰自己,旋即松了力,任由他抱着自己进去。
接下来的拜堂倒是格外顺利,只是在支持的人喊出那声“夫妻对拜”时,她心中那抹沉闷的感觉像是终于落在了实处。
她微微侧身,目光看向自己都脚尖。
眼前是一片大红,耳边是宾客们欢笑的祝福,她在一片充满喜色与欢欣的场景里,终于嫁了!
这一刻,她只觉得心里像是松了口气一般,过往种种,都随烟云一般,了无痕迹了。
“你很开心吗?”
冷不防,耳边传来一道略显低沉的声音,谢琉姝怔了一瞬,才反应过来是程桉对她说的。
这声音是程桉的不假,但语气,却与他说话完全不像。
她下意识打了个寒颤,只觉得周围温度似乎都降了几分。
开心吗?
好像也没多少,内心深处那抹怅然若失似乎也忽视不得。
不开心?
却也不至于,这场婚事,本就是计谋,谈不上开心与不开心。
她沉默着,没有回答。
程桉似乎也只是随意一问,行完礼后便去宾客那边敬酒了。
而她,由一个侍女领着去了新房,等候着新郎的到来。
侍女将她送入屋内,便下去了,谢琉姝等了片刻,见没有人过来,兀自便掀开了盖头。
反正今夜程桉也不会过来,他们的成婚不过是一个幌子,谢琉姝不在乎那些规矩,她只是感觉,方才从前厅回到后院的一段路上,她心跳忽然加快了许多。
似乎是程桉问出那句话之后,她维持已久的平静心情忽然起了波澜。
记忆里的程桉不是这样。
记忆里的另一个人才是这样。
她心乱如麻,呆呆坐了半晌,忽然,门口处传来一道沉稳的脚步声。
接着侍女恭敬的嗓音响起:
“程公子。”
紧接着,屋子门被人推开。
千钧一发之际,谢琉姝迅速蒙上盖头,心绪不宁。
她也说不清自己为何这样,只觉得今日心情甚是不稳,但转念一想,外头宾客如云,若是被人发现新婚夜新郎新娘不在一起,定然会被起疑的吧。
宾客们皆没散去,程桉过来,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