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山高嵩,四周长满葳蕤的野草,若不细细看去,不能发现有一群人隐没在静谧的夜色中,这群人穿着统一的暗纹黑袍,面容上冷肃。
不多时,有一黑影人从山下走来,对着为首的那位低声道:“查清楚了,盛康里的那位沈公子,就是那狗皇帝。”
“嗯。”为首的黑袍人淡淡应了一声,带着人马缓缓往下走去,狭长的双眼闪过一丝冷意,接着开口道询问,“都准备好了吗?”
“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就等着大人一声令下。”
“好。”
黑袍人向漆黑沉寂的天空看了一眼,唇边勾起一抹残忍的笑容。
明日午时,松山下,就是沈肆的死期。
一切都一切,也都该终结了。
*
天色漆黑沉寂,谢满满偷偷向外看了一眼,钱影似乎心有所感的走过来,恭声问道:“小公子可是饿了?”
饿?
谢满满揉了揉腹部,似乎也有点,他眼眸闪了闪,迫不及待点了点头。
钱影不疑有他,转头就去了厨房,没过多久,他端来一碗冒着热气的鸡蛋羹,从两扇门之间留有的空隙里递进去。
谢满满伸手接了过来,走到内室的桌子上吃了半碗,没过多久,他忽然出来道:“钱叔叔,我吃不下去了。”
钱影怔了一瞬,正准备说吃不下去就先放着吧,谁知道谢满满又道:“钱叔叔,你饿了吗?”
钱影犹豫了片刻,摇了摇头。
“可是娘亲说不能浪费食物,还剩下半碗,不如钱叔叔也吃了吧。”
谢满满紧蹙着小眉头,那双与沈肆略微相似的眼眸叫钱影恍惚了一下,沉默片刻后,他出声道:“烦请小公子将剩下的半碗端过来。”
眼前的人也是他的主子,他也会尽可能听他命令。
瞬间,谢满满展露出一个笑容,毫不犹豫的转身走向室内,端出那碗并没吃几口的鸡蛋羹,热情的递给钱影。
钱影蹙了蹙眉,他怎么觉得,这样的场景有些奇怪。
“钱叔叔,多吃点,夜里风大,补充些体力。”
谢满满托着下巴,一副天真无邪的神情。
钱影:“……”
他觉得有些感动是怎么回事。
于是钱影在谢满满期盼目光的注视下,没用几口,就将大半碗鸡蛋羹都吃进了肚子里,正要开口说要下去。
谢满满却一脸神秘的凑上前来,道:“钱叔叔,我有一个秘密想告诉你。”
秘密?
钱影脑海不那么快的转了几下,忽然感觉一阵眩晕,他醒了醒神,下意识凑上前去。
“钱叔叔,对不起了,其实我在鸡蛋羹里下了药,等明日一早,你就会醒来,到时候……”
后半句钱影没有听清楚,因为他已经不受控制的将脑袋磕在了门上,若不是谢满满费力推了他一下,他就要撞在门扉上了。
搞定!
漆黑的天幕下,谢满满唇边轻轻勾起一抹笑意,娘亲会医术,身为娘亲的孩子,他也随身携带着迷药。
这迷药虽然使人昏迷的时间不长,但胜在药效威猛,方才他趁着吃饭的功夫将所有都下进了鸡蛋羹中,钱影吃下了大半碗,自然立即就发挥了作用。
谢满满探出手去,费力的去勾钱影腰间挂着的钥匙。
几番尝试后,钥匙终于到手了,他快速开了门之后,便头也不回的怕离开了这里。
那人居然敢把他关起来,一定是要对娘亲做什么,他才不会让他如愿。
谢满满跑到大街上,却意外的发现了一辆马车停在墙边。
他若是此刻去找娘亲的话,会不会打扰娘亲和程叔叔?
谢满满纠结的拧起了眉,站在马车旁,忽然发现心底莫名涌动着一种闷闷不乐的情绪。
他眼眸转了转,忽然鼓起腮帮子来。
*
翌日,谢琉姝从睡梦中醒来,看到眼前的大红色的帷幕,微微怔了一瞬,才反应过来。
她连忙转头去看,却见身侧的地板上早已空无一人,她敛了眸子,掀开薄衾就要走下地来。
昨夜场景太过离奇,以至于她没能细细考虑,沈肆将程桉带去了哪里。
她想起他那漫不经心的冷淡话语,程桉是有目的接近她的。
什么目的她也不清楚,甚至都无法判断他说的是真是假。
她叹了口气,起身下了地。
推开窗户,略微带着凉意的空气涌入,她身子瑟缩了一下,连忙关紧了窗户,有侍女听到动静,恭敬的走进来说道:“夫人醒了?”
谢琉姝不动声色应了一句,不知怎地,早上方一转醒她便有种不祥的预感,她不确定,眼前的侍女是谁的人,在她印象里,程桉不算阔绰公子,他孑然一身,落户在盛康,但是有没有下人她却是不怎么清楚的。
见状,她抿了抿唇,询问道:“你家主子呢?”
侍女愣了一瞬,想起主子的吩咐,忙不迭便道:“主上说,夫人醒过来后便去前厅用膳吧。”
谢琉姝心里古怪,却也没问什么,兀自梳洗打扮了一番,便往前厅里走去。
谁知脚步才刚踏进门口,她就不可置信的愣在了原地。
大厅里坐着的那抹熟悉身影,一身玄色束袖长袍,眉间过分好看,手里正拿着一柄玉勺,慢悠悠的用着早膳。
听到声音,他缓缓抬起眸来,很自然的说了一声,“醒了?”
“你怎么在这里!”
她仍旧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看到眼前的人是沈肆,心中顿觉一阵复杂。
“晚晚,你看清楚了,这里不是程家,昨日我们就是在这里拜的堂。”
此话一出,谢琉姝即便再不解,也都明白了过来,是沈肆偷梁换柱,买通喜婆与下人,陪他演了一场成亲的戏。
从始至终,只有她一人被蒙在鼓里。
她以为自己能借着成亲让他死心,却不料他其实从未想过放手。
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谢琉姝除了震惊与意外,似乎也没什么别的情绪了。
她以为自己至少会生气,可经历了这一次成亲,得知自己没有与程桉拜堂,她心里,竟会有种莫名的松释感。
她抿了抿唇,平静的走上前去,并未多说一词,便开始用膳。
昨夜一番折腾,其实她没吃多少,现在确实有些饿了。
沈肆则是不动声色的看着她,目光沉冷如水。
用完膳后,谢琉姝方才想起来一件事。
她抬起眸,直接问道:“你什么时候将满满送回来?”
“午时。”
谢琉姝已经半个月没见过满满了,这会儿忽然很想念他,但一想到满满是与他待了半个月,她心底忽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快些吃吧,等会儿我们就要走了。”
走?
走去哪里?
谢琉姝怔怔抬起眼眸,目光疑惑的看向他。
沈肆却理所应当的道:“这里不能待了,用完膳后,我们就启程回京。”
我们?
他说的如此理直气壮,以至于谢琉姝都怀疑,是不是自己无意识答应了他什么。
但她旋即又反应过来,沈肆一直都是这个样子。
他一直都没变。
枉她还以为,这些日子的相处,他至少会对她产生尊敬,不再向以前那样逼迫她,但方才那一句毫无温度的话,似是将一切都拉回了原点。
这一刻,她忽然闭了闭眼。
她就不该,对他产生希望。
思及此,她看着眼前的早膳,忽然没了胃口,起身冷声道:“我不回去。”
“为何?”
“沈祈闻,是不是只有我死了你才能放过我。”
她目光平和,没有一丝温情,甚至藏着袖口底下的手用力攥着,也没退缩一步。
沈肆倏地变了脸色,眼眸深深的望向她,“晚晚,你知道你自己再说什么吗?”
冷风拂过,屋檐下的风铃轻响,谢琉姝眨了眨干涩的眼睛,从来没有这么一刻,她觉得如此清醒。
“陛下既已说了要放手,为何还要这样苦苦相逼呢?”
“你从来都是这样,从来都没有考虑过我的想法。”
“不是,今日是有特殊情况。我向你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特殊情况?
能有什么特殊情况让让他也要带上她走。
“晚晚,听话,先去收拾,稍后我再与你解释……”
然而他话还没彻底说完,垂花门处忽然匆忙跑来一个暗卫。
训练有素的暗卫此刻屈膝下跪,急切道:“陛下,不好了,小公子消失了。”
什么?!
谁……消失了!
谢琉姝腿脚霎时便软下去,身子不受控制的往一旁倒去,若不是沈肆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她,只怕她立刻就倒了下去。
喉间翻滚出一丝血腥气,谢琉姝忍下艰涩的咳意,颤音询问道:“你说谁消失了!”
沈肆也眼眸黑了下去,属于帝王的威亚施下来,冷声道:“将事情说清楚!”
暗卫不敢有所隐瞒,将自己所见全部说出,原是今早他撞见钱影倒在书房门口,书房的锁却被打开了,他知晓这里关着的是谁,不敢有所迟疑,立马就进去查看,果不其然,屋内空无一人。
小公子逃离了。
他不敢马虎,连忙召集人手去寻,结果找了半个时辰,也没有发现小公子的踪迹。
但是却在昨晚马车停下的地方,发现了一包迷药的痕迹。
查到这一步,他便不敢有所侥幸了,连忙来禀报。
他不敢想象,若是小公子上了那辆马车。
他们万死难辞其咎。
“陛下,属下罪该万死,请陛下降罪。”
“什么马车?”
谢琉姝纵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也知晓,满满此刻,怕是处在极度危险之中。
“你说啊,满满到底怎么了!”
谢琉姝忽然抓着沈肆的衣袖,眼里翻滚着浓重的急切,她大脑一片嗡鸣,几乎要站不稳。
却还是死死抓住沈肆的衣袖,等着一个答案。
沈肆闭了闭眼,脸上也是一片阴沉,他低下头,目光拂过女子焦急的面容上,心里忽然有一阵钝痛袭来。
“晚晚,别慌。”
“朕会将满满带回来。”
他将少女拥入怀里,目光沉重而冷冽。
须臾,他松开手,吩咐道:“来人,将夫人带去马车,计划不变。”
“什么计划?”
“你到底要做什么?”
沈肆深深看了少女一眼,随即温和的对她笑了笑,道:“晚晚,我没有想逼迫你,这次是不得已,一切,等满满回来后,我再与你解释。”
“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了。”
沈肆目光柔软下来,伸手摸上她乌黑的发丝,轻轻摩挲了两下,似是安抚又像是不舍。
旋即,他松开手,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
“砰砰——”
谢琉姝不受控制的捂住了胸口,心中的那一丝不祥预感此刻被无限放大。
终于,她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便彻底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