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寿安宫出来后,谢琉姝回到了琉璃殿,她心里有些事情,想到沈肆还在与人议事,便没去打扰,谁知她这一回来,便在宫里待到了夜深。
等反应过来后,外头忽然响起一道急匆匆的脚步声,王海福一脸焦急的走进来,道:“娘娘,陛下昏过去了。”
“怎么会这样?”谢琉姝面色一变,连忙起身。
王海福眼眸闪了闪,只说是突然发生的,他几句话说的不甚清楚,谢琉姝却无心思考了,她满脑子都是那一夜沈肆满身是血的倒在地上,一想到这个场面,她便觉得眼前一阵昏暗。
是以她急匆匆随着王海福来到了乾明殿。
因为心情太过焦急,一时没发现其他异常,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塌前,手指刚搭上脉搏,本就昏迷的沈肆却忽然醒过来,一把将她拉入怀中。
“陛下?”
谢琉姝诧异的仰起头,沈肆眼中漆黑一片,浮着一层说不清的情绪。
“你没事?”
纵使她再糊涂,也明白自己是被骗了,沈肆除了脸色苍白些,浑身上下哪里也不像有事的模样。
“若不是朕出事了,你便不会来看朕吗?”
沈肆轻轻扶着她的腰,沉声说道。
谢琉姝蹙了蹙眉,这是何意,她方才是觉得他在议政,还有很长一段时候,才离开的,没想到怎么到他嘴里成了这副模样。
谢琉姝正欲辩解,谁料沈肆勾起她一缕乌发,漫不经心道:“大臣们都在说要处死沈洵,晚晚,你怎么看?”
谢琉姝思绪被带偏了,想起牢狱里沈洵说的那番话,一时默了默。
然而她这沉默落在沈肆眼中,却还有另一番滋味。
他不知道,她独自去暗牢里见了沈洵,说了什么,但他昏迷前她一脸焦急模样,他醒来后她便心神不宁,身在魂不在,他心中又生出一丝醋意。
纵然知道,她如今只能在他身边,但当年那些碍眼的过往也不是一朝一夕能抹杀掉的。
只要一想起来,他便嫉妒的发疯。
差一点,她就成了沈洵的太子妃。
是以方才看似是一句下意识的话,却是在试探她的态度。
“妾身不知,但凭陛下做主。”谢琉姝低下了头,沈洵与她说的那番话确实让她心神不宁,但她没忘记,他先前是想要杀她的。
想替他求情,可他那样骄傲一个人,活下来又能怎么样呢,倒不如按罪处置,一切交给天意了。
沈肆不满意她这个回答,他用指腹挑起她的下颌,迫使她抬头看他,指腹上传来冰凉的冷意,谢琉姝蹙了蹙眉,她在沈肆眼底窥见一丝久违的占有欲,一股不好的感觉从心底升了上来。
果不其然,下一刻,他搂着她的腰倾倒,身子陷入了柔软的床垫上,他也随之压了下来。
“陛下?”
谢琉姝试探的唤了一声。
沈肆如今的模样,实在令她太熟悉了,每次做那样的事情时他眼中便是这样一副神情,情丨欲裹挟,眼尾发红。
然而此刻他正扣着她的手腕,轻轻摩挲着。
“晚晚,你爱我吗?”
谢琉姝怔住了,似是没想到沈肆会突然这样说,爱这样沉重珍贵的字眼,他竟这样猝不及防问了出来。
烛火轻摇,谢琉姝第一次见到沈肆这副模样。
他眼底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只敢扣着她的手腕,却不敢进一步有所行动,看似是掌握了主动权实则却在试探她的想法。
爱?
这个字眼。
曾经很多次对她来说都不值一提。
从小,她孤身一人,没有父母之爱,后来因为权势,她被父亲献给了太子,太子温和儒雅,可清俊的面容下却包藏祸心,步步筹谋,全是利用。
她亦是没有得到半分爱。
再之后,因为各种误会与不得已,她与眼圈的人相遇、错过、又不得已而分开、最后重逢。
如此种种像是一场盛大的梦一般,直到现在,他的气息与脸庞就在眼圈,甚至正在与她相拥,却不确定的询问,她爱他么?
谢琉姝忽然怔住了。
她仔细感受着内心深处汹涌着浓烈的情意,生生不息,从未停歇。
都在诉说着,她对眼前之人极尽缱绻的思念与心悸。
她喜欢他。
从很早以前就动心了。
在小木屋里,他的陪伴与保护,让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觉得无比安心。
后来深宫里的纠缠与折磨,她也从未对曾经那个少年失望过,只是觉得他们有缘无分,大约是不合适的。
却没想到他竟会那样执着,盛康里,只差一点,他们就会断绝所有联系,从此后山高水远,永不相见。
但他每次都不由分说的闯进她的世界里,赶都赶不走。
甚至不顾性命危险,也要救她。
此前种种此刻如走马灯似的尽浮眼前,恍然惊觉,原来他们不知不觉已经过了这么多年。
记忆里沉默寡言的少年逐渐变得稳重,唯一不变的是,他一直爱她。
从年少,到现在。
一直都是她。
飘散的思绪渐渐回笼,谢琉姝眼眶渐渐湿润了,她眨了眨眼眸,努力不让泪水掉落下来,却不料这一幕落入沈肆眼底,却让他的心像是被蛰了一下。
“若是你觉得不好回答,朕不……”
后半句被卡在喉咙里未曾说出,因为身下的少女不由分说吻上了他的双唇。
唇齿间传来熟悉的馨香,他大脑一片空白,完全被震惊到了。
直到谢琉姝红着脸庞准备离开时,沈肆才反应过来,继续扣住了她柔软的腰身,加深了这个吻。
许久之后,沈肆才恋恋不舍的松开,他胸腔里震出几分笑意,半晌后,却忽然道:“晚晚,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谢琉姝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她方才都用行动说明了一切。
沈肆显然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在没有亲口听到她说出那句话时,他心中总觉得不安心。
就如同现在,二人明明离的这样近,但他却生出一种感觉,若是她想离开,他也是拦不住她的。
一想到这里,心脏便似被人用针扎了许多下一样,泛着密密麻麻的疼。
谢琉姝从来未说过爱慕他。
一直以来,都是他用强硬手段将人留下。
想到这里,沈肆忽然有些情绪低落。
他从她身上起来,平复了一下情绪,忽然背过身去,轻叹了一声,若是能细细听去,发现这沉稳的声音里,竟藏了一丝委屈。
“晚晚,你一直都想着要离开我,如果有朝一日你厌弃了宫里的生活,我竟不知该用什么留住你。”
这一刻,他将心底最担忧的事情说了出来,如同将自己一颗心捧到了她的面前,不管是珍惜还是践踏,都是他自愿的。
谢琉姝抿了抿唇,时至今日,她才知道沈肆在别扭什么,原来她曾经数次离开竟给他造成了阴影,让他没有任何安全感。
即便她在他身边,他依然觉得,她有朝一日也会突然离开。
走的无影无踪,他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她。
那样于他,宛若剜心剔骨。
他受不了。
也绝不许。
思及此,谢琉姝忽然握上了他的手腕,她凑上前去,轻轻亲了亲他的眉心,柔声问,“现在呢,可还觉得我还会走?”
她心中有好笑又心疼,竟没想到,一向冷淡深沉的沈肆,有朝一日会因为她而患得患失。
她执起他的手,圈在自己腰间,而后细细吻着他的眉眼,缓缓下移,在唇角处徘徊了许久,生平头一次,做了个大胆的举动。
“陛下,我是你的。”
她轻声说着。
试探性的伸出舌,去吻他的抱住唇。
却没想到,沈肆在听到这句话时,方才还一派恹恹模样,此刻骤然变得热情起来。
他轻轻将她放在软榻上,任由乌发铺了一地,他却不急,而是继续引诱,“晚晚,再说一遍。”
谢琉姝双手环着他的脖颈,闻言,娇俏笑了,这一回,她没有退缩,而是无比真诚的开口道:“陛下,我心悦你,爱慕你,想要与你白头偕老,一辈子都不分开。”
话音刚落,铺天盖地的吻便将她席卷。
情到深处,再羞涩的话如今都说的坦然了。
更何况,她本就爱慕于他。
这一夜,顾及着他的伤势,他们并不敢有所大幅度的动作,但纵然这样,沈肆依旧不知疲倦的,一遍遍诱她重复刚才的话。
殿内昏暗,一丝微弱的光影若隐若现,帘子随风轻荡,谢琉姝无力的将手挂在他脖颈上,此刻渐渐有些后悔了,
方才实在不该那样冲动。
双膝微软,她开始伸手推他,却不料手指覆上他的胸膛,竟没有发出一点力来,反而被他吻上眉心,一丝揶揄的笑意传来。
时至今日,他终于确定,他的晚晚也是爱他的。
情深如此,此刻无论让他做什么,都甘之如饴。
夜风乍起,暖融融的琉璃灯高挂悬梁,透着几分朦胧的光晕,廊檐下,守夜的小黄门困倦的打了个哈欠,一抬眸,瞥见内屋烛火熄灭了,他揉了揉双眸,不一会儿,却又看见两道朦胧的身影打在薄窗上,他连忙低下头,不敢多看了。
四周漆黑,浮浮沉沉。
沈肆将妆奁附近上的杂物都堆积在一旁,指腹压着她双膝内侧,粗粝滚烫的触感传来,谢琉姝忍不住抖了一下。
沈肆轻笑,指腹继续往里探去。
谢琉姝轻轻喘着气,费了好大的力才没让呜咽声传出,她用手死死捂着唇,感受到他指尖的温度。
酥酥麻麻,一片旖旎。
她实在不知道,沈肆明明受了伤,为何还是这样一副精力满满的模样。
……
前朝政事平稳,距离沈洵被捕也已过了三月,一转眼,又到了年关。
泠泠落雪覆满整座京城,谢琉姝懒懒从塌上起身,脑海中浮现出昨夜沈肆不知疲倦的模样,耳畔处又染上一抹嫣红。
这三个月来,他日日留宿琉璃殿。
如今年关将至,宫里各处都忙碌了起来,清早沈肆离开时,便有管事的进来问起,除夕夜宴之事该如何安排。
闻言,沈肆眼眸一顿,沉沉出声。
“照旧。”
谢琉姝敏锐的察觉到他情绪变化,不禁抬眸看了一眼。
沈肆弯唇笑了笑,他模样生的绮丽耀眼,一双眼眸更是盈满风情,纵然日日都面对这这张面容,她亦情不自禁心颤了几分。
他神情如常,一时竟让她觉得,方才那一抹细微的变化,是她的错觉。
不过看到这落雪,她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个场面。
那一年,她初入宫廷。
心情忐忑的陪在他身旁,后来却因种种误会与不得已,在除夕夜宴时决定离宫。
那也是她第一次逃跑。
算算日子,还有半个月就是除夕了。
她抿了抿唇,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猜想,沈肆的情绪变化难不成是因为除夕到了?
午后,刚用完膳,内侍便来禀报,说今夜陛下政务繁忙,暂且不能过来了,让她早早歇下,不必等了。
谢琉姝怔了怔,有些没反应过来。
这三个月里,是头一次沈肆不在她身旁。
夜里,她独自枕着枕头,竟罕见的失眠了,想起平日里都有他的安抚与温暖,此刻大殿冷冷清清,只余一片漆黑朦胧的光影泄下。
她辗转了半晌,终于忍不住了,坐起身来。
只披了一件外袍,便走下地来。
没过多久,她小心翼翼取出一件华丽轻薄的舞衣来。
“苦心练了许久,可惜还没能让你看看。”她轻轻呢喃,伸手摸上了衣裙的下摆。
外头忽然掀起一阵冷风,高高悬挂的灯笼被吹的摇摇晃晃。
“吱呀——”一声,门窗开了,冷夜寒风里,一只骨瘦嶙峋的小猫儿爬在床沿下,微弱的声响传来,谢琉姝怔了一瞬,恍惚间,她以为自己还是那个被困深宫,身不由己的时候。
直到那声轻微的猫叫声响起,才将她的思绪唤了回来。
最近总是做梦,梦到当年光景。
她伸手捏了捏眉心,吩咐宫人将小猫抱回去,而后又将门窗阖紧。
寝殿里烧着地龙,并不觉得冷,她转身回到塌上,又接着躺了下来。
这一回,她很快便入睡了。
只是梦境接续,她又回到了小木屋,院子里摆放着熟悉的草药,刚下过一场大雨,有些被淋湿了,走进熟悉的小院。
谢琉姝忽然反应了一下,眼前的场景明明是她十四岁那年,谢家人来接她的那一天。
抬眸看去,天际阴沉,乌云席卷着风暴,没过多久,豆大的雨滴渐渐滚落。
谢琉姝跑到廊檐下,正在整理被雨淋湿的裙摆,不料,刚一抬眸,一辆漆黑熟悉的马车缓缓靠近。
不多时,宋嬷嬷露出面容。
诡异般的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