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完

    然而,她就被吓醒了。

    发现是一场梦之后,谢琉姝松了口气。

    窗外,冷风依然呼啸不停,谢琉姝躺在塌上,身旁骤然少了一人,她竟有些不习惯。

    尤其现在被噩梦惊醒,更是难以入眠。

    翌日,一大早。

    前朝传来消息,拖了三个月的沈洵之事,如今终于出了结果,沈肆并未下狠手,只是让他终身圈禁,谁料又过了几日,牢狱里忽然传来消息,沈洵染病,不治而亡。

    消息一出,掀起轩然大波。

    曾经那样亮极一时的人竟用这样的下场收尾,倒是让人唏嘘不止。

    沈洵的丧事办的极简,连灵堂都没设,就匆匆下葬了。

    得知是这样的结果时,谢琉姝在佛堂里给他上了炷香。

    邻近除夕,阖宫上下事务繁忙。

    沈洵虽死,但宫宴依然要办,谢琉姝正忙着焦头烂额之际,忽然听到有侍女在宫墙角小声说着什么。

    那几句话无意入耳,她停住了脚步。

    心中忽然涌起一股不适来。

    前朝政事平稳,大臣们闲来无事,又开始惦记沈肆的后宫,纷纷上书劝谏,要陛下选秀,一次两次的,沈肆都明确表示拒绝,可现在国运昌隆,没有战事,沈肆膝下,又只有一个皇子。

    历朝历代,没有哪个帝王如此子嗣稀薄。

    许多大臣打着以国本为重的念头,纷纷想将自家女儿塞进宫来。

    那几个小宫女正在讨论的,便是如今一位女官陆灵。

    陆家是勋贵世家,陆灵小小年纪,却才情不菲,不仅德行兼备,容貌也不凡,这样一个人日日在沈肆面前晃悠。

    令她陡然生出一股危机感来。

    “今日陆大人与陛下在一块下棋,瞧着郎才女貌,很是般配。”

    “我也看见了,陆大人与陛下谈论诗书,真真是一对璧人。”

    “……”

    “咳咳。”青双见状,重重喝斥了几句,“大胆,不好好干活,乱嚼什么舌根子。”

    那几个宫女回头,瞥见廊下站着的那道身影,骤然一惊,而后齐齐跪了下去,“皇后娘娘恕罪,奴婢不是有意的。”

    谢琉姝抿唇,目光扫过这几个宫女身上,忽然想起,当年她被困深宫时,也是听到了几个宫女在墙角说陛下独宠姮安。

    当年她一心想要离开,听到这个消息时,远没有今日这样难受。

    沈肆是天子,寻常百姓家都有三妻四妾,何况一国之君,从前她一味逃避,可现在,政局稳定,四海升平,该是选秀了。

    思及此,她敛了敛眸,轻声道:“宫里不许乱嚼舌根子,这次就先罚你们半个月的俸禄,若有下次,绝不轻饶。”

    青双诧异的转头看了一眼,皇后娘娘此举,不能算重,果不其然,那几个宫女闻言后,连忙谢恩,便如鸟雀般散去了。

    新雪泠泠,枯木落在洁白上。

    回琉璃殿的路上,谢琉姝难得没有去欣赏雪景,乾明殿再度传来消息,说今夜沈肆又不过来了。

    谢琉姝无聊的摆弄着棋子,闻言淡淡“嗯”了一声,一连两次传旨过来,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可她脑海中,却情不自禁浮现出今日那几个宫女的对话。

    陆灵?

    一个未曾见过的人蓦然出现在了脑海。

    冷风凄沉,天色已晚。

    谢琉姝抿唇,忽然道:“来人,陪本宫去一趟乾明殿。”

    夜露更重,一道清丽的身影出现在了西角门,落雪纷扬不止,竹伞微微倾斜,一串长长的脚印落在霜雪上,守夜的小黄门听见动静,连忙恭敬道:“皇后娘娘万安。”

    谢琉姝抬眸看去,廊庑下,一柄油纸伞正斜斜放在那里,她压下眉间一抹复杂,沉声说:“不必通报了,本宫自己进去。”

    小黄们怔了一瞬,还欲再说些什么,谁料谢琉姝便已越过他向前走去。

    已是戌时,内室里仍旧烛火通明。

    谢琉姝刚一靠近,便听到殿内传来几声轻微的谈话,细细听去,似乎是一名女子在说。

    她并未让随行的人跟进来,而是独自一人,倚在窗边,屏息静气,生平头一次,做出如此大胆的举动。

    直觉告诉她,殿里的人,正是那个素未谋面的陆灵。

    恰在这时,大殿的门缓缓被人打开了,王海福刚迈出一只脚来,便看到门口立着一道人影,他连忙弯腰恭敬道:“老奴见过娘娘。”

    被发现了。

    谢琉姝不自然轻咳一声,目光朝里面看去,她本以为,殿里只有两人,谁知这一看 居然发现有四五位大臣都在这里,的确有位女子,不知是不是陆灵。

    与此同时,殿里的几道目光,也不约而同的望了过来。

    沈肆坐在高台上,指尖抵着额头,看到谢琉姝那一刻,眸底闪过一丝意外。

    “陛下,方才臣说的,请陛下一定要考虑。”

    那位女官忽然抬手,望着沈肆道。

    “朕明白,今日便到这里吧。”

    “是。”

    众人齐刷刷抬了抬手,而后恭敬的退了出来,等人都离开后,谢琉姝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她抿了抿唇,今夜这情景,她好似误会了什么,可那女官临走前的眼眸却让她有了一丝不确定。

    正纠结着,身旁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过来怎么不与朕说一声,手怎么这么凉。”

    沈肆自然的将她手指握住,拉着她一步步朝里面走去,温暖的大殿似乎抚平了她身上的寒意,她压下心里复杂,柔声道:“臣妾给陛下炖了参汤,陛下趁热喝吧。”

    “好。”

    这几日,朝政繁忙,沈肆虽然喝着汤,手心里仍旧捧着一卷公文在看,谢琉姝便在一旁替他研磨,只是脑海里忽然想起选秀的事情,她觉得,这件事情有必要问一下沈肆的想法。

    “过了这个年就快开春了,陛下虽然政务繁忙,但是有一件事臣妾一直在想。”

    “什么?”沈肆无意问了一句。

    “陛下登基已有数年,如今四海升平,该是要选秀了。”

    她的声音淡淡,听不出情绪。

    可沈肆正在喝汤的手微微一顿去,汤勺叮当一声,落入碗里,与此同时,他蹙了蹙眉心。

    “选秀?”他再度重复询问了一声,嗓音带着一股冷沉。

    “陛下政务繁忙,想必已经忘了,臣妾身为皇后,有提醒之责,等开春后……”

    “晚晚!”沈肆将手心里的书卷方下,指尖捏了捏眉心,一股莫名的不悦感袭来,他开口道:“你最近是听到什么风声吗?”

    “什么?”谢琉姝怔了怔,有些不明白。

    见她一脸茫然的样子,沈肆叹了口气,忽然将她拉入怀中,她坐在他双腿上,心情有些复杂。

    “前朝确实有人与朕提过,可当即朕就回绝了他,晚晚,朕决定,等满满再年长些,朕就退位。”

    退位?

    谢琉姝愣住了,不可置信的望向他,仿佛这是一个多么荒谬的决定般。

    “晚晚,等满满根基稳定后,朕打算与你一同去外面,看山,看水,游历人间。”

    “四海升平,从来不是说说而已,朕与你一同见证,海晏河清,繁华太平。”

    “到时候,我与你做一对平凡的夫妻,过着最简单却最自由的生活,像天底下所有寻常夫妻一样,唯一不同的是,我此生唯你一人。”

    孤灯暗火,一丝光影落在他眉间。

    谢琉姝怔怔望向他,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自由的生活,确实是她一直向往的。

    可她想,她既然做了沈肆的妻,更是母仪天下的皇后,那些过往理应被掩埋,她当恪守成规,甚至还要替他选秀,她不能妒,不能怨,这一切都是她应该做的。

    可如今,眼前这个男人,身为一国之君,却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除了觉得匪夷所思外,竟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期待与怦然。

    选秀之事,后来她再未提过。

    宫中那些原先有的嫔妃,也是那几年沈肆为了平衡朝中局势而不得不纳的,如今,海晏河清,前朝平稳。

    他询问了那几人意见,放她们出宫,还可以待嫁。

    几人本就是因为家族权势进宫,对沈肆谈不上有多深的感情,更何况在这里有皇后娘娘,她们不仅近不了陛下的身,慢慢余生,若是耗在这里,难眠孤寂。一听能出宫,且不被家族厌弃,自然是千恩万谢。

    就这样,一切准备妥当后,这个冬天也快结束了。

    日月更迭,春去秋来。

    不知过了几度春秋,襁褓中的婴孩渐渐学会走路,口中咿咿呀呀唤着。

    烟雨蒙蒙,一处木屋里冒出浓浓炊烟。

    路过的王大娘好奇望去,却看到浓烟从里面冒了出来,她连忙走进去,忍不住道:“这是怎么了?”

    没过多久,一个素衣男子从屋子里走出来,他面容俊秀,风采出众,只是那张俊美清雅的脸庞上,却带着几分被火燎之后的黑。

    王娘子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夫君,发生了何事?”

    堂屋里传来一道柔软的声音,方才还一脸阴沉的男子倏地变了神情,温声道:“无事。”

    王娘子见状,明白了过来,眼前这个俊逸郎君方才是在生火给妻子煮饭。

    只不过,她左看右看,他这副气度与模样,怎么也不像是能为了妻子下厨房的人。

    思及此,她试探询问,“从前在这镇子上没见过你们,你们是才搬过来的吗?”

    闻言,那男子微微颔首,“嗯,一个月前刚搬过来的。”

    “屋子里的人,是你的……”

    “是我妻子。”

    男人没有任何不耐烦,眉间温和,继续道:“劳烦问一下,这座镇子上哪家药铺有卖能止小儿咳疾之药。”

    王娘子惊讶,眼前这个看上去极其出众的男子,心中有妻有儿,不仅如此,他还如此有耐心,当即王娘子便毫不犹豫将自己知道的告诉了他,并决定,回去后要让自家那位学一学。

    王娘子离开后,沈肆净了一把脸,确保自己身上没有熏烟味道,才转身进去了屋子里。

    谢琉姝刚把孩子哄睡着,转头看到他,轻轻“嘘”了一声,才小声道:“出去说。”

    沈肆看了女儿睡的正香甜模样,点点头。

    二人从堂屋走到了外间,沈肆自然抱着她的腰,气息有些沉。

    谢琉姝环住他,柔声询问,“怎么了?”

    “晚晚,我是不是很没用。”

    “明明说好要带你回来,现在却要害你吃不上饭。”

    谢琉姝心软的一塌糊涂,她从未见过沈肆这样手足无措的时候,她安抚的拍了拍他的背,柔声道:“夫君,别这样想。”

    “我们还有很多个日子,只要我们心在一起,这些都算不了什么。”

    沈肆将头埋在她脖颈处,闻言,露出一个笑容来,像个孩子般,满足的蹭了蹭她。

    春三月,阴雨连绵。

    锦州多雨,青石地板上,一道俊秀人影撑着油纸伞缓缓走近,小二将包好的药交给了他,道了一句“慢走”便回去了屋里。

    这个男人每个月都会来给妻子买活血化瘀的药,他有时候会想,他的妻子定然是一个很幸福的人。

    他从来没见过,天底下有那个男子会对妻子月事如此上心。

    这一年以来,几乎未曾间断过。

    小木屋里,春雨绵绵,谢琉姝走出门口,迎面便看到了沈肆的身影出现在雨幕里。

    隔着重重雨幕,她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她初次见他的时候。

    似乎也是一个阴雨天。

    那个少年一身伤口,却倔强的活了下来,而现在,他成了她的夫君,是她托付终身的男人。

    后来,离别时,也是一个阴雨天。

    阴雨绵绵,她撇下他一人,独自踏上回京之路。

    思及此,少女裙摆蹁跹,毫不犹豫奔向了他。

    大懿十四年的遗憾,终于在此刻得以圆满。

    沈肆稳稳将她接入怀中,伞面微斜,确保她未被雨水淋到,才温声道:“怎么了,可是圆圆又哭了?”

    谢琉姝摇摇头,圆圆刚睡下,她只是忽然很想他,所以才来大门处迎他。

    二人一同向前走去,自风雨中相持,向是从未分离过一般。

    但彼此都知道,为了这一刻的安宁与幸福,他们走了许多年。

    本该早早便在一起,却因误会波折分开。

    幸好,命运眷顾。

    相爱的人不管时隔多少年,依然会幸福。

    ——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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