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中月7

    六月初至,辰时,慎刑司地牢内落针可闻。

    郑丹秋休养了几日,身子已好了大半,面容也多了几分血色,只是那双手,仍是握不住东西。

    王广命人抬了太师椅进来,摆出一副要好好审理的架势。

    不比那日地牢里的晦暗阴冷,今日倒是亮堂些许,狱吏将牢锁解开,石制长窄牢门大敞,郑丹秋瞧了眼对面的王广,仍是眸底难掩恐惧。

    那日的拶刑想起便痛至全身,这双手仍能骨节完好已是万幸,与郑丹秋而言,下旨行刑之人正是王广,故她见了此人总是格外恐惧。

    “当日果蔬被查证有毒之日,你见过秦正?”王广厉声询问道。

    郑丹秋轻咳几声,低首道:“是,下臣确实见过他。”

    王广皱眉,道出自己的想法:“所以宫中经手之人,仅你二人而已。”他续道:“那日究竟发生何事,你且细细与本官道来。”

    郑丹秋抬眸瞧向窗外,似在思索,她是个心大,不在意细节之人,那日之事,说实话她也记不太清。

    郑丹秋娓娓道来:“那日…下臣出御茶房正巧碰到每日运果蔬的秦正抚额屈腰,他…道他头昏不适,又言菜库催的紧,麻烦下臣送至…”

    “然后呢?”王广示意她接着说。

    “下臣想着菜库不远,秦正又身体抱恙,便想着做个好事,下臣便直接推着木车送至菜库了,岂料方回御茶房,便听闻果蔬有毒,负责宫外采购的陈茂随即也被抓了起来…”郑丹秋肩膀颤了颤,愈说愈委屈。

    郑丹秋家中并不算富裕,自幼父母双亡,她是随祖父祖母长大的,可祖父母也是对她万般宠爱,庇护得当,这才养成如今这般不担事的柔弱性子。

    稍长大些,她又去和雅茶坊做了茶工,因踏实勤劳,能力出众,又被选中入御茶房。

    郑丹秋心中欣喜,总想着入宫能得更多月供,可祖父母却极力劝阻,认为她这样的性子着实不适合入宫。如今看来,祖父母的担忧不无道理。

    她声音中带上了哭腔,轻声道:“大人,下臣从未亲手触碰那日的果蔬,下臣是被冤枉的…”

    “冤枉?陈茂白纸黑字,亲笔画押招供是你,是你在宫中与他暗谋。那日秦正恰好路过,你为洗脱嫌疑甘愿冒最大的风险,亲自送至菜库。”王广虽觉此事却有牵强,可江霁送至供词里确实如此写道。

    郑丹秋但觉五雷轰顶,脑中一片混沌,她并不知为何会怀疑到她头上,仅是因为一份供词?

    “大人,您想想,下臣下毒有何目的,下臣至御茶房当值两年有余,若是想投毒,不必等至今日。”郑丹秋语速依旧缓慢平稳。

    说不通,着实说不通。

    按王广的意愿是将秦正也关押起来候审,可江霁昨日又特意叮嘱,对外一律宣称罪犯已逮捕伏法,不可再牵扯旁人。

    也就是说,郑丹秋投毒一事,与旁人眼中已是板上订钉之事,只待圣上一声令下,不日便会被处死。

    虽王广觉着此事不会如此简单,可又不敢违背江霁意愿,他只觉思绪若一团乱麻,理不开又扯不断。

    王广抬抬手,欲说些什么,终究是未说出。

    他临走时只留了句:“上头迟迟不处死你,想必是有转机的,放心,饭菜没毒,帮厨还是好好吃饭吧。”王广一进来就瞥见丝毫未动的肉汤浇饭。

    纵然生活不易,总是活一天算一天。

    –

    午时,绮园内,江霁正亲自修剪着院中靠墙处的蔷薇,右手上那副黑手套衬得蔷薇愈加鲜艳。

    如今宫中只道投毒之人已认罪伏法,想必真凶也会放松警惕,江霁猜想过不了几天,真凶便会再次出手。

    为何偏偏选中郑丹秋,而不是秦正呢。

    江霁虽不过二十岁左右,可却能慧眼识人,只萍水相逢,便能瞧出这人性子。

    他一眼便料定郑丹秋此人性格软弱,受了委屈只会隐忍,不会闹出太大波澜;可秦正这人不一样,他油嘴滑舌,最擅颠倒黑白。

    以秦正做棋子保不准会掀起更大波澜,如此瞧来,人善被人欺。

    江霁修好枝杈,正欲回房,冯知远疾步来报——四皇子来了。

    庭中日头正盛,炙到人肩背上添了热度,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他将手中剪刀交予冯知远,随即迎了上去。

    “呦,难得你在这绮园待着,江晏清,本王可好些时日未见你了。”四皇子朱敏忠挑眉,勾着笑看向江霁。

    霁是江晏清的表字(注1),自他弱冠以后,旁人都称他江霁,除几位亲近之人外,鲜少有人知他江晏清。

    江霁行礼,淡淡道:  “四阿哥莫要说笑,下官一直在这,是您先前来的不凑巧罢。”

    四皇子朱敏忠是什么样的人呢,他是如小太阳般的存在,小事不走心,大事却拎得清,能力在众位皇子之中毋庸置疑拔得头筹,只道是母凭子贵,却不知子又凭母贵。

    朱敏忠的母亲,敬妃,出身低贱又谨小慎微,处处设规矩,即便是对圣上也端着架子,没得情趣,故而不受宠,膝下仅一子。

    朱敏忠朝着屋门方向大手一挥,示意江霁进屋说话,两人不言而自有默契。

    进房内,冯知远为两人斟了壶茶,又恭敬伺候奉茶后识趣带上了房门离开。

    正厅内及其朴素,便连茶具也是清雅莲花状的,仅有几把太师椅与被岁月洗去葳蕤的红棕色木桌,往后是一道美人赏雪屏风,其后是供人休憩的藤椅以及桌椅。

    朱敏忠先是打趣道:“听闻你内务府来了位美人…本王还未见过,哪日领来给本王瞧瞧如何。”

    “美人?内务府都是些干杂活的,哪有什么美人。”江霁说着又为朱敏忠加满茶水,两人相对而坐。

    “叫什么…叫什么来着…瞧本王这脑子,对!杨溪,是杨溪。”朱敏忠一拍大腿处,放声大笑道。

    美貌与这宫中,从来都是稀缺的。

    宫中最不乏各种政治联姻,多世家大族的女儿嫁来为妃,只是这些人虽出身高贵,大部分却是容貌难言。

    江霁未料到杨溪才至宫中不足半月,声名却已传遍皇城。

    “哦,是吗。”江霁面上云淡风轻,心中并无太大波澜。

    朱敏忠又摇摇头叹息道:“只可惜本王已娶妻,若要纳妾,琉璃还不得把我腿打折。”

    提及佟琉璃,朱敏忠后背似蒙了汗,她是吏部尚书佟陇之女,身份显贵,又瞎眼瞧上了他,非他不嫁。

    如此婚事,朱敏忠自然也欣喜,虽谈不上爱她,可佟琉璃的背后是尚书府。

    他只能将就吃下这碗夹生的饭,奈何佟琉璃脾气火爆,是被宠溺坏了的大小姐脾气。

    江霁品了口茶,微一沉默后只道:“那便不要惹事生非。”

    朱敏忠是聪明人,他又试探道:“晏清,你如今也年二十,尚未娶妻,怎得要出家做佛子吗,不如你将此人收了,也好有人照料你度过漫漫长夜不是…”

    自打幼时两人相识,朱敏忠便见江霁总是孤身一人,他也知晓曾有位姑娘入过江霁的心,只是,未得善终。从那以后,江霁仿若封心锁情,朱敏忠仅是好心提醒他,莫要憋坏身子。

    “四阿哥特意前来,不会就是为取笑下官吧。”江霁这才看向他。

    朱敏忠意识到他没兴致,便止住这话题,道:“算了算了,朽木不可雕也。”

    他这才开门见山,道明来意:“前些时日,本王安插在太子身边的线人又被他个浑蛋给杀了,”朱敏忠说着,气愤的一锤砸在木桌上。

    他续道:“太子一向草包,若不是栗贵妃指点,纵使安插十个线人,他也瞧不出半个。”

    太子朱庭盛平庸好色,愚笨无知,未遗传半分栗贵妃才谋,反倒是遗传了她并不出众的相貌,圆饼脸绿豆眼。

    可见栗贵妃仍能宠冠后宫,多年荣宠不衰,靠的并不只是皮囊,虽无出众相貌,却得妖娆身段,只道线条若人间尤物,外加有一位做提督的父亲,在这宫中稳立脚跟。

    江霁沉思片刻后道:“您送至的线人,总是些近身伺候的太监侍卫,未免有些太过刻意。四阿哥何不换个思路,不安排人过去,而是等鱼上钩。”

    这话一出,朱敏忠没了方才半点玩闹样,多了几分严肃道:“愿闻其详。”

    江霁望了望远方,又看向朱敏忠道:“众生百态,鱼龙百变,总有一点是难得变动的嗜好,投石问路不若投其所好,太子最看重什么,便从何处着手,此为攻心计。”

    朱敏忠听完他这番话,只觉顿悟,太子无非沉迷吃喝玩乐,身旁从不缺美人金银,再绝美的女子与太子而言,总归是玩物,不过三分钟热度。

    故他从未思忖过,安插美女至太子身边。

    朱敏忠摇摇头道:“不可,送美人予他岂不是暴殄天物,先前入宫的花魁难道不是死于他手?”

    江霁并不急着反驳,留他又思索了一阵方开口道:“单论美人或许不可,倘若专为他量身打造一位处处适配的美人呢,古有西施迷惑夫差,貂蝉使得董卓、吕布反目,美人攻心计确为位高权重之人致命打击。”

    朱敏忠自然也是饱读诗书,洞悉历史,只是他向来是个怜香惜玉的主,总觉太子不配得此,正所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倒不如一试。

    “那…去何处寻这位美人呢。”他看向江霁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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