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中月9

    须臾片刻,雨缓缓停歇,房檐上的积水若断了线的珠子滴答滴答落至地面。

    朱敏忠只听说杨溪是位大美人,今日一见,却是有些落空。

    此人不施粉黛,狼狈至极,衣着暗旧,虽尤可品出姿色非凡,可距离他心中大美人的标准仍是差了些。

    江霁啜了口茶,瞧向窗边。

    杨溪抬起那双水灵灵的眸子看向朱敏忠,道:“是,下臣御茶房杨溪。”

    朱敏忠对于菜库投毒之事,仅知晓凶手已是缉拿归案,并未听说其中有何冤屈。

    他回眸瞧向江霁,将话撂给江霁道:“晏清,你有何想说的?”

    江霁本想静候真凶再次出手,也好验证是否是自己心中所疑之人,未料半路来个杨溪,偏偏要搅乱计划,如此能言善辩之人属实令他厌恶。

    “你几次三番来求个真相,句句声称郑丹秋被冤枉,可有证据。空口无凭,谁人不长嘴,若是仅凭一张嘴,便能洗脱冤屈,那这狱中无数将死之人即可无罪释放罢。”江霁起身慢慢走近杨溪,离她仅一步之遥。

    杨溪一时哑言,江霁所言又何尝不是,她仅凭对郑丹秋为人的深信不疑,便求眼前这位自己并不熟悉之人与她统一战线,岂不是痴人说梦。

    江霁续道:“内务府闲杂事不少,本王没时间与你议论这事,拿不出证据便不要擅闯绮园,上次饶你,这次不追究,难保下次不会降罪于你,这内务府终究不若你茶庄上随意,杨帮厨记好。”

    辩解之语如鲠在喉,杨溪微微垂眸瞧向地面。

    朱敏忠向前,胳膊肘碰碰江霁道:“瞧把人姑娘吓的,晏清,又摆出这副官腔,难怪内务府上下都惧你尊你。”

    这句玩笑话将沉闷气氛变得轻松些许,似是溺水之人被埋没在深深窒息的无力感时,一把被拉上岸。

    在江霁这番话出口之前,杨溪是定定瞧着他的,他此话一出,她的眼神便飘忽起来不再看向他。与杨溪而言,她一新入宫之人对内务府各位管事尚且认不清,又何谈找寻证据。

    半晌,杨溪才开口道:“江总管所言极是,是下臣失礼,只是还望大人明察秋毫,能出手彻查此事,毕竟…所见不一定为真,所听也不一定为实。”她本欲言慎刑司屈打成招之事不在少数,终究未说出口。

    朱敏忠觉得心烦,缠缠绕绕,两人互相道不明白固执己见,又不肯让步。他道:  “依本王看,叫慎刑司那帮人再彻查此事也不是何难事,实在不行,去问问大理寺张少卿,陈茂一案不是交由他大理寺全权负责了?”

    江霁垂眸沉思,一时未回他,既不愿入杨溪的话,又不可拒绝四皇子。

    乌云仿若飞升,云彩渐变白,天也亮堂起来。

    咚咚咚——

    沉闷有力叩门声打破这短暂沉默,冯知远的声音传来,“江总管,在下有事禀报。”

    江霁淡淡道:“进。”

    冯知远推门而入,一进门便瞧见房内众人,他先后向朱敏忠和江霁作揖后,低首道:“江总管,茶院出事了。”

    门外的风裹挟着雨后泥土的清香扑面而来,空气凉爽些许,只是门槛处被踩溅上了泥土足印。

    江霁似是预料之中,并未有太大反应,反倒是朱敏忠急着探听,忙问道:“何事,说来听听。”

    冯知远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杨溪,心间疑惑,为何她在这。

    杨溪虽只是身份低贱之人,不足为惧,可一些传话,总还是想着避开无关之人。

    朱敏忠瞧出他的顾忌,在太师椅上换了个姿势后,开口道:“无妨,说便是。”

    冯知远将门反手带上,向里走了走,站定了才道:“茶庄今日送来一批新茶,本欲整理妥当封存好,谁料茶库的小六闻着香便偷了些去,自己沏了喝。”

    “咳,本王当是何事,原来是偷鸡摸狗小事罢,偷盗之事最为常见,这点事慎刑司自会处置妥当。”朱敏忠闻言失了兴致,他本以为发生何稀罕事,偷盗属实不值一提。

    江霁扫朱敏忠一眼,又看向冯知远,淡淡道:“继续说。”

    若只是区区偷盗之事,以江霁对他的了解,冯知远定不会如此慌张。只怕是已如他所料,菜库投毒之事又重演。

    “本是小事,可谁料…小六品了口茶便倒地口吐白沫,合药医生(注1)到的时候,人已经没了。”冯知远说着语速愈加缓慢。

    果真如江霁所料,真凶只道是郑丹秋做了替死鬼,便又出手,有何深仇大恨,如此急着置皇室与死地。

    杨溪将一切尽收眼底,从江霁对郑丹秋一事迟迟不愿彻查,到方才他丝毫不意外的表现,杨溪霎时醒悟,或许,一切皆是江霁的一盘棋,目的便是赌真凶会再次出手。

    这人真是有够隐忍的。

    江霁又开口道:“管六库的周正呢,可有将茶库封锁。”

    朱敏忠的脸色转瞬阴沉,究竟是谁,几次三番要置他爹与死地。虽说他也不喜欢这个爹,可终归是一国之君,除了沉迷妖妃栗贵妃外并无别的不是,当政期间百姓安乐,国力昌盛。

    冯知远回道:“茶库在姜外郎(注2)的命令下已封锁,周郎中有事外出,如今正赶来。”

    “走,去茶库。”江霁若有所思道,边说边向门前走着。

    冯知远识相的小跑去,打开门恭候着,江霁又道了句:“四阿哥,臣有要事亟待解决,恕不相陪。”

    朱敏忠看向门外,天已放晴,地面先前积水已渗入大半,不知名鸟儿又喳喳叫了起来。他咳了一声,又道:“既然牵扯皇室安危,本王与你一同前去。”

    江霁脚上步子一停,有些话碍于杨溪在场是不能说的,他轻声说:“您应当回宫,此刻您应是在练剑术。”

    朱敏忠与江霁交好一事,并无太多人知晓,每次朱敏忠来绮园,总是趁着人最少的时辰,也从不叫随侍跟着,大部分时间他们是在宫外会面,毕竟,宫中人多嘴杂。

    若是朱敏忠随他一同去了茶库,传到多疑陛下耳中,又恐徒添些不必要的麻烦。

    闻言,朱敏忠会意,微微沉默后道:“本王想起还有事,就不过去了,晏清,若是有何棘手之事,随时告知本王。务必给本王好好查,宫中投毒案一起又一起,若是再不管事,老子端了整个慎刑司!”

    江霁作过揖,颔首示意后便敞开步子走了去,无人在意一旁的杨溪。

    杨溪向四皇子行过礼后跟了上去。

    宫道上的积水已退,边缝处的苔藓经雨水冲刷愈加鲜亮。三人步履不停,为首之人迈开长腿,红色锦鸡官服被风吹起衣角,杨溪只得小跑着才可跟上。

    冯知远似是注意到紧跟身后之人,语气不悦开口道:“你跟着做什么,回御茶房罢。”

    杨溪跑的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仍是逞强故作淡定道:“茶院之事,不能完全说跟下臣毫无干系,便想着去瞧瞧,下臣绝不会影响大人办事。”

    “让她跟着罢。”江霁声音轻飘飘传来,于是冯知远也不再细问。

    二人也知晓杨溪绝非蠢笨之人,想必不会添事,更何况小姑娘家,又能掀起多大风浪。

    一进广储司,入目正置于木架之上的即被白布覆盖的尸体,无不刺激着杨溪视觉,似是转瞬又回至那雨季,沈青尸体被送出宫的那天。

    想到这,杨溪突感阵阵不适,胃里翻涌恶心,恐是下意识的生理反应。

    申时已至,小六尸体旁站满了人,有茶库管事外郎姜安裕以及茶库众多当差的小厮,有慎刑司郎中王广,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议论着,仵作正跪地细密验尸。

    众人见江霁前来,喧哗吵闹立刻散了去,纷纷恭敬行礼道:“见过江总管。”

    江霁点头,又垂眸看了小六尸体一眼,询问仵作道:“小六可是被毒死?”

    仵作又作揖道:“回江总管,下臣已细细查验,茶库当差的小六身体呈暗紫色,面部扭曲痛苦,口唇呈灰白色,口鼻处有白色泡沫,嘴巴微张,确为中毒迹象,是服毒药鹤顶红所至。”

    鹤顶红,正与菜库那批有毒果蔬中查验出来的一模一样,凶手用了最拙劣的伎俩,誓要置陛下与后宫妃嫔与死地。

    究竟是谁,如此深仇大恨?

    “宫中鹤顶红为禁物,虽御药房有此物,可出纳是严格规定的,再去御药房问,宫中可有何人取过此毒,或者是存物可有变少,是否有人偷过。”江霁认定凶手必在宫中,只是上次御药房的鹤顶红确实未有人取过,半分不少。

    “是。”仵作又拱手拜了拜,虽验尸才是他的本职,可既江霁吩咐了,便只得听命。

    杨溪觉脚下一梗似是踩到何物,一抬脚,映入眼帘的是一古旧铁花镶珠耳环,小巧别致,不过似是年头已久,被她踩的稍变了形。

    趁无人注意,她悄悄捡起放置衣袖中。

    又见江霁缓缓走向姜安裕,开口道:“姜外郎,近些时日,茶库可有何异常,又是否来过可疑之人?”

    姜安裕额间渗出细密汗珠,脸色难看,道:“未…未有异常。”

    茶库有毒之物害死了人,只道是人心惶惶,姜安裕也不例外,天塌下来,总是管事的先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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