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面3

    一晃过去半月,气温骤暖,风里已有桃花的香气。

    装扮杨溪和翠竹那俩人也生了虎疮,被安置在偏房隔离照料。

    天胡草针对虎疮有奇效,杨溪身子恢复得还算不错,表面看起来已与旁人无异,面庞也有了血色,只是身上的疤痕还未尽数消散,仍余淡淡肉/粉色。

    江霁送来了舒痕膏,功效还算不错,只是涂上后需静候药物吸收,杨溪本来就不是精致的人,直嫌麻烦。

    春娘眼巴巴劝说她,守着她,不许她乱动,疤痕这才得以很好抑制。

    与翠竹相比,春娘是个泼辣性子,她年纪大些,不拘小节,也能办好主子交代的事项。

    就比如十几日前。

    杨溪派人去同乐客栈寻了翠竹,得知翠竹已不幸殒命,心痛万分,接连几日不愿进食,人也没精神。春娘见状,连声呵斥杨溪不懂爱惜身子,人死不可复生,说难听些不过是死了个丫鬟。她这样垂头丧气,如此作践自己,刚好转的病情若是严重了,岂不是煞废了她照顾杨溪的一番苦心。

    连环言语轰炸下,杨溪哪里顾的上悲伤,本欲反驳,她杨溪可受不了气,忽又好似想到些什么,眼皮一张一翕间挤出了眼泪,弱似无骨。

    杨溪一落泪,便好似这世间之人通通对不得她。

    泪水不止能滴进男人心里,也能滴进若春娘这般刚硬之人心里。

    春娘一时自责她自己说重了话,杨溪不过是方大病初愈,又因失了宫女而难过,忙安抚她。本是挤出的泪,可装着装着,杨溪着实是悲伤了,翠竹毕竟也与她朝夕相处了不少时日。

    不安慰倒还好,人在悲伤的时候,若有人给予温热,便若将崩之弦,说断就断。

    杨溪放声痛哭起来,哭够一场之后,冷静下来后知后觉虎疮一病实在蹊跷,自陛下登基以来,北方之地再未肆虐过时疫,而且,为何偏偏是她。

    还有那两位乘相同马车前来的姑娘。

    她恍然大悟过来!

    马车是传染虎疮的源头。

    思及此,便命春娘暗中派人查找当日送她的马车。

    得亏杨溪察觉的早,侍卫正欲将整架马车焚烧时,她的人及时拦下,以雄黄烧烟熏了熏马车内,又细细搜索了一番,并未发现有何异常之处。

    马车内,除毛绒毯外仅有一红色手帕,此物再寻常不过。

    杨溪派来的人正欲将手帕和毛毯封包带走,突然又来了一波人,称是朝廷派来的控疫官员,领头之人手持太医院章印,叫嚷着务必要将马车烧毁。

    杨溪派去的人,不过是些随侍,怎敢与太医院的人叫板,只得乖乖退让。

    白酒洋洋洒洒泼在马车上,一把火便燎了个干净。

    –

    济南府,湖柳客栈。

    午过申时,天光黯淡,阴雨绵绵下了起来。

    江霁自半月前来了湖柳客栈,便一直未走。一面为虎疮时疫,一面为与朱敏忠一同商议治理黄河之计。

    自打上次朱庭盛称病辞去晚宴,陛下发现实情后大怒,又碍于朱庭盛不幸感染了虎疮,一时未做惩戒。

    而今朱庭盛已恢复些许,陛下虽未追究往事,却也是对他失望透顶,一些国事不再过问与他。

    雨珠斜织着,噼里啪啦砸在伞上,冯知远为江霁举着伞,走过曲折弯绕的石板路,穿过狭窄只通一人的假山,两人一前一后走着,冯知远抻着胳膊为他撑着伞。

    走出假山,眼下豁然开朗。江霁在一处临湖小亭边停了下来,六角亭顶之上雨水沿着灰瓦槽串成了线,一溜潺潺淌下。

    朱红牌匾之上赫然醒目“四面亭”三个大字,亭子中央,一身着宝蓝色马蹄袖束腰长袍男子背对而立,挽起的黑发高束,背影挺拔昂贵。

    “王爷久等了。”江霁这一声若玉石穿透,投入朱敏忠耳底。

    朱敏忠闻声回眸,依旧是那副招牌性的笑容,盈盈打趣道:“等江总管,多久都不算久啊!”

    江霁浅浅一笑,招手示意冯知远退下。

    四面亭之下,雨珠子噼啪砸在湖里,惊起阵阵水花。

    四面亭之上,排座坐垫干净整洁,亭子中一圆形石桌上摆放着整套荷花茶具,茶仍未凉,蒸腾着圈圈热气,应是有人与不久前新添了沸水。

    “在绮园时你我曾交谈过,寻一美人送入太子府上,这些时日未再提,原来是你早找到人选了?”朱敏忠瞧了一眼湖色,又上下打量江霁一眼道。

    江霁猜想朱敏忠定是知道了些什么。

    如此聪慧灵通的人,才能与他为伍。

    “王爷找我来,总不会是只想议这件事罢。”江霁甩甩衣袖,几滴雨水从袖口钻了出来。

    应是方才进四面亭,他抬手时不慎灌进去的。

    朱敏忠坐定,盖上茶杯盖轻轻晃了晃茶杯,笑道:“晏清你别紧张,我不是来问罪你未将杨溪送我这事的,这姑娘不简单,如今倒是当上女官了,算我没有看走眼。不过说正经的,她如何愿与你统一阵营,对付太子的?”

    说着说着,朱敏忠眼神开始变得不对劲。

    莫非是江晏清这小子他自己勾搭走了杨溪?

    “她是人,不是什么物件,谈何送来送去 ,一切均是按她意,”江霁目光看向湖面的落雨,又扯开话题淡淡道:“此番我下江南,收获不小,恐比杨溪这事更能让王爷提兴致。”

    “我就知道,晏清办事实在靠谱!”

    朱敏忠拍了拍邻近的石凳,亲自用衣袖拂去其上灰尘,转而声色一沉道:“可是勾结了不少人?”

    朱庭盛在宫中的势力,乃以谢平羌为首的三院众官员要领。

    栗家外戚势力同样不容小觑,栗将军平定北方,手握重兵,栗淼亲兄长栗垚身居兵部尚书,更不用提其他分布各地栗氏势力。

    陛下虽最憎恶结党营私,正如汉朝忌巫蛊之术那般,提及便厌恶之致,一直未将栗淼提为皇后也是忌惮此事。

    可朱展对栗淼的爱,帝王对嫔妃的恩宠,是独一份的。栗贵妃在他眼皮子底下做的那些事,一桩桩一件件,他不是不知,只是不愿追究罢。

    江霁并未坐下,他向前走了一步,面朝湖面,背对朱敏忠,淡淡道:“江南之地数家茶馆,酒楼,戏台,都与栗家有关,栗家掌握绝大多数便于通传信息之地,当地巡抚充耳不闻,只恐背后有掌权撑腰之人。”

    “我就知道江南富饶之地免不得有勾当,只是未料到牵扯如此多商铺。”朱敏忠敛起招牌笑容,眉头皱了皱,又道:“晏清你可有找到实证?”

    江霁摇摇头,转而又道:“虽未得实证,可我的人已经几乎遍布栗氏名下的各大商铺,只要隐藏的够好,不怕找不出蛛丝马迹。除此之外,我此番下江南,还有一重大发现。”

    朱敏忠未言,等他开口。

    雨珠更密了些,隔湖向远处看去,雨雾迷蒙,声似击玉。

    江霁提了提嗓音,咳了一声,清清嗓子道:“栗贵妃在江南富饶城郊大肆买卖圈地,只怕是心怀不轨,陛下对贵妃宠爱有加,看在她的份上,扳倒朱庭盛本就是件棘手之事,她如此大费周章,不怕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既是做了,总是有破绽。”

    朱敏忠顿了半晌,道:“这破绽,不如以杨溪为介去寻。我听闻朱庭盛十分在意她,甚至当日不惜冒被父皇责罚、被群臣嘲笑的风险,也要辞去晚宴救杨溪,可见这姑娘在他心中的分量比石佳佳重的多啊!”

    朱庭盛不顾一切救杨溪的好,全为他人做了嫁衣,杨溪一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是江霁。

    甚至她数日后才从下人口中得知,朱庭盛还为自己做了这样的事,再相见时向他道了感谢。

    朱敏忠话语间站起身,缓缓走至江霁身旁,共赏雨景。

    只是这雨下得更大了些,经风斜斜一吹,竟扫上了两人衣衫,两人见状向亭子中央退了退。

    江霁回道:“她?这话是定不能直接同她讲的,杨溪此人,犟驴一个,需寻个合适的时机,且要利她。”

    朱敏忠见他似是很了解杨溪为人,忽然觉得哪里不对。

    “我可是听说了不少八卦啊,”朱敏忠冲江霁挑挑眉,扯了扯嘴角笑道:“我听下人嚼舌根,在避暑山庄时,你俩雪天私会…”

    宫里果真听风便是雨,处处是流言。

    “王爷莫要乱说。”这一声,适时打断他。江霁算是看出来了,朱敏忠总想试探杨溪与他的关系。

    他眼神飘远,又想起那日雪中见杨溪,她披着大髦向他走来的模样。

    朱敏忠眼中带着浓重的八卦之意,仍不依不饶道:“这姑娘好手段,竟迷的太子和你团团转,晏清,你从未如此啊,怎得还不让人说了?”

    江霁淡淡道:“晏清说过,此生绝不入情门,不娶妻,不纳妾,孤老一生。只求为江山社稷尽心尽力,寻圣明之君,保我兖朝昌盛无虞。”

    朱敏忠自觉无趣。

    他想,男女之间的那点事,一定是江霁没有体会过其间的美好,否则一定不会说出孤独终老这四个字。

    江霁,一定是假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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