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遇

    来往几趟之后展北临终于倦了,袁刻也没力气再骂骂咧咧,他瘫坐在地,连抬头都费劲儿。

    展北临等了半天也没从他幽怨的神情里等来后文,便就拍了拍裙袍上沾染的细灰,转身走了。

    刚过一个巷子,却突然被拦了下来。

    “展公子~,展公子~”

    展北临一回头,一个浑身绷带,唯一露出的唇角和脖颈还一片青紫的男人便蹒跚而来。

    “你是?”

    他正想问这人是谁,对方已经丝毫不客气地攀上他的肩头,将自身重量都侧倚在他身上,自报家门起来。

    “公子忘啦?就前两日,飞虹苑门口”,那人鼻中轻哼一声,似是十分得意:“就我!与那些蠢货二世祖分庭抗礼的男人!”

    展北临眉稍一挑,做恍然大悟状:“哦~”,他眯眼思索:“江……江?”

    “江逸!”纵使绷带将他脸部遮去四分之三,那股骄傲自满之气依旧分毫不差地扑了展北临一脸,让清楚当天全部过程的展大侠差点真的相信了江逸口中的“分庭抗礼”四字。

    “展兄,不瞒你说,我初入京城,本来只想四处逛逛,领略一下天子脚下的繁华盛景,却不料得罪那狗仗人势的东西”,他义愤填膺:“本来对此行很是失望,幸好遇到展兄,让我知道人间尚有正义在!”

    他拍了拍展北临的肩膀:“上回之事还未来得及道谢,今日兄台又帮我一回,江逸万分感激,不如请展兄吃个酒,聊表心意。”

    展北临猜到适才几人便就是在找这江逸的麻烦,幸好这人有几分机灵,借由熙攘的人群躲进了巷子里,否则若被几人撞上,恐怕是得再受一番皮肉之苦了。

    可展北临心绪不佳,抬眼看到街上女子用的胭脂水粉,便又思虑起如萱姐姐,于是眉眼都毫无生气地耷拉下来。

    “算了,今日我——”

    那江逸却像是看得透彻似的,立马打断他:“展兄心中郁结,可是受了情伤?”

    展北临更是泄气,就连初入京城的外来客都知道他单恋如萱姐姐,这份惊天动地的爱情却要不了了之,实在残忍。

    江逸见他一副被戳中心事的样子,心下了然:“情之一字,当局者迷而已”,江逸拍拍胸脯:“这事儿我有经验,展兄你借半天时间给我,包你忘忧!”

    展北临见他自信满满的样子,不知为何眼皮一跳,有种贼船在向自己招手的感觉。

    “哎呀!您就信我吧!”江逸一把拉过展北临的小臂,拖着他往巷子外走:“我还要在京城呆上几月的时间,说好了,要是我能帮您解忧,这段时间展兄可得帮我对抗那几股黑恶势力!”

    “呆上几月?”展北临问道:“江兄入京是?”

    “嗐!不瞒你说,我是来赶今年的春闱”,江逸原是江西的举人,家中世代耕读,百年才出了这么个入京赶考的能人,确是家族的希望了。

    “可我不是得罪了好几个牛哄哄的大人家的二世祖嘛,想来高中是不行了,入了仕途怕也是受人排挤,可千里迢迢地来了,不考一把又不甘心,便就决定去试试,放榜了我就走,回家种地去!”

    展北临惊诧:“兄台十几年寒窗,如此便能说放下就放下?”

    江逸脚步不停,人却像是泄了气般:“为官又如何?不瞒你说,我一路进京,路上所见,是越见越寒心,我无能改变这天下,与其眼睁睁看着,倒不如归于田间,眼不见心不累。”

    “兄台所见是指?”

    江逸咧嘴苦笑:“朝廷为官,江湖习武,这两样本是有阶级之分,朝廷统管武林,武林中人也一样须得上交赋税。可自我朝太祖以来,为了和谐共处,给予武林中人各种方便,只要成帮成派,便能减轻各类赋税。时日渐长,考官难,从商难,要入武林之门槛却容易,越来越多的平民开始练拳脚,崇尚武斗,各地门派也越来越多。远京之地朝廷难管,地方官员与当地门派勾结者甚繁,如今地方上的形势便成了以某些较大的武林帮派为核心,四周之人对他们俯首帖耳,百姓都变相成为了他们的奴隶。他们武力镇压,无数人流离失所,平头百姓过着水深火热的日子,就连京城外的乞儿都比比皆是,你说,我一无背景二无武力,又当如何?”

    展北临虽久在京城,受父母庇佑未出过远门,可江逸口中所述他并非丝毫不知,他隔三差五去城门外施粥,便也是看不惯这现象,不忍百姓受苦罢了。

    可江逸一番肺腑之言过后,突然意识到展北临跟自己并不相同,他是首富之子,又有拳脚在身,恐怕所站的视角便是那奴役百姓的一方了。于是又赶紧大笑道:“我不是说习武不好,哎呀,失言失言,展兄莫怪。”

    “我知兄台意思,帮门权势过盛,朝廷只管所收钱粮不少,不管这帮门上交的钱粮是否尽数出自手无寸铁的百姓。而较大的帮门占了好处,又愿以武力帮助朝廷镇压涌动的反贼,于他们两方来说是共赢,于地方上的百姓却是灾难。”

    江逸侧首看了展北临一眼,原只道这展少侠是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少年,有几分天不怕地不怕的侠气在身上罢了,却不知他竟会思虑与他毫不相关的百姓之事,不骄矜不畏权,倒是让人刮目相看。

    “正因如此,江兄才更不能不入朝堂”,展北临眼神真挚:“想要叫这天下换一番颜色,道阻且长,越多江兄这样的人在位,百姓才能早一日脱离苦海,若是像江兄这样的人都退了,那手无寸铁的百姓又何时才能拨开云雾?”

    江逸一愣,没想到他自以为悲悯众生,却不如一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少爷想得清楚。他低头一笑,复又昂首向前:“道阻且长,好一个道阻且长!”他哈哈大笑:“展兄乃我知己,今日必要与我前去吃酒,不醉不归!”

    可展北临万万没想到,他口中所说的吃酒之地却是那尽是男男女女的“飞虹苑”。

    刚到门口,他便退了两步:“江兄,这……这恐怕?”

    江逸笑他:“这恐怕什么?展兄久居京城,可别告诉我你没来过?”

    展北临家中富足,又生得剑眉星目,身姿俊逸,其实是颇受姑娘们欢迎的美男子,可他不喜诗文,不好女色,只愿意弄些打打杀杀的东西,这飞虹苑对他来说实在没什么吸引力。

    “你就别推辞了”,江逸一把将他推进大门:“包你忘忧!”

    飞虹苑近日来了个不得了的人物,据说是江南唱曲儿的头牌,门前簇拥推搡的男人们仿佛无头的苍蝇,生怕谁漏看了一眼,漏听了一字。

    江逸上回便是为了这姑娘得罪了袁刻等人,今日复又出现在飞虹苑,倒是小厮们都认得他了。

    “江公子,上回对了我们七茵姑娘的诗,还没来得及见上一面便走了,七茵姑娘吩咐了,若是公子再来,定要请公子去她房中一叙。”

    江逸哈哈大笑:“姑娘果真是有信之人,今日我带位朋友一起,不知可否?”

    “这……待我向姑娘请示。”

    那小厮转身下去了,江逸还拉着展北临小臂:“这七茵姑娘之曲,在江南便是一绝。我曾在江南游历时便与她有几面之缘。姑娘相貌,才情,都是一等一的好。她偏好习文之人,有了名头之后便有了自个儿的规矩,凡是来见她的,须得对上她满意的诗文才可入她闺房。今日让展兄见识见识,包你忘了心中那娘子!”

    展北临赶紧推拒:“不可不可,那姑娘见的是你,女子闺房,我们两个……恐怕不妥……”

    江逸见他神色闪躲,知道他误会了,于是赶紧笑道:“你想什么呢?七茵姑娘是艺妓,入房也只是谈心喝茶,听曲儿赏舞罢了。”

    不一会儿那小厮回来,说姑娘请他俩去贵客间等,她表演完了上一场就来。

    “爷这边儿请”,小厮在前方引路,他脚步麻溜,不一会儿就上了好几层楼。

    “这便是贵客间,姑娘送了一壶好酒跟几碟小菜,两位请慢用”,小厮说罢便转身走了。

    这贵客间颇大,他们推门进去的时候空无一人,五颜六色的帐帘胡乱拉起,屋内的香燃得旺,气氛十分暧昧。

    展北临忽然觉得这场景多少有些像自己偶然看到的话本里写的模样,他忽然怀疑起适才江逸口中的“谈心喝茶”跟“赏舞听曲儿”是否只是字面上的意思。

    被怀疑的人却十分自如,展北临见他已开始斟酒,疑惑道:“江兄虽耕读为生,但看来去过的地方却不少?”

    江逸似乎知他所想:“非也”,他豪饮一口:“展兄在京城或不知晓,我江逸在外也不算籍籍无名,虽无银钱武艺傍身,但凭着我赋诗撰文的功夫,走到哪儿都少不了口吃的,尤其是这花柳之地”,他扬唇一笑:“这么说吧,七茵姑娘唱的十首曲子里,五首都是我填的词。”

    展北临平日里虽对这些都不上心,可他也知道这程度称得上是大师了,于是拱手大惊:“江泰斗!久仰久仰。”

    江逸大笑着挥手:“过奖过奖,不如展兄在武学上的造诣!”

    他本是自谦之说,出于礼貌刻意抬高对方,可展北临想了想,他觉得这京城里若是十个高手站在一起,他大概能胜过十个,十大于五,确是高过江逸,于是笑道:“虽如此,江兄也不必气馁,加油!祝你早日超过我在武学上的地位!”

    江逸一愣,但很快又哈哈大笑起来:“展兄心性纯良,胸怀磊落,不拘一格,世所罕见,能交为友是我江某的福气”,他为展北临斟上一杯:“来!为了我们的友谊!”

    “为了江兄的春闱!”

    “干!”

    两人酒过三巡,眼看着那壶赠酒已见底了,江逸已经毫无形象地趴在桌上,那七茵姑娘却还没来,反而是隔壁的屋里进了人,便许久没了动静。

    江逸眼框红红,神智已不太清醒,但他还记得今日带展北临来飞虹苑的目的:“展……展兄”,他舌头已经不太听使唤:“我听见刚才……”他抬手指了指旁边:“那边……有人”,又揉了揉自己眼睛:“七茵可能……走错了,你……你还能走……你去瞧瞧……”

    兴许是酒意上了头,展北临虽然步子有些不稳,但胆子却大了不少,于是他想也不想,抬脚便朝隔壁走去。

    他连着敲了好几下也没人应,正想要走,门却突然开了。

    这间屋子的格局和旁边那间一样,充满了五颜六色的帘帐和浓郁的香。

    “放着就行了,本座待会儿饮。”

    说话之人声音松弛,音色里带些让人舒适的清透,展北临隔着重重帘帐望去,瞧见里边儿的人倚在床榻上,身上的长袍颇为肥大,将身躯都隐藏在衣袍的阴影里。

    他心想这姑娘不愧是唱曲儿闻名的,声音比女子低沉有力,又比男子婉转清丽,就是不知不过是见客而已,何必大白日地就衣衫不整倚卧在床了。

    尉迟越微阖着眼,本来以为是婢女煎好药送来,婢女胆怯,反复扣了门又不敢进来,于是略施功力隔空帮她开了门,却没想这半晌也没有人放下杯盏退出去的声音。

    她缓坐起来,明眸微睁,左肩的长袍顿时向下滑了几寸,露出雪白剔透的肌肤。

    展北临与她仅相隔最后一个帘帐,帘帐轻薄,已然无法遮蔽其中旖旎风光,他感觉眼前一闪,脑子便空白得什么也不剩了。

    他只觉得自己果真是醉了。

    塌上之人肌肤薄如蝉翼,仿若能透过无色的光,墨发如瀑般随意倾洒在枕间与袍上,凤眼樱唇,眉目生韵,再无需多余的点缀,已然惊诧住所有一眼初见之人。

    那人也发现来人不是婢女,神色微愠,可还是搂了搂自己滑落的长袍,坐得端正了一些。

    “你走错了吧!”

    这回声音少了慵懒,多了浸透的清冷。

    展北临终于回过神来,他想兴许真是自己走错了,也知道自己这副样子十分失礼,他想措辞来道声不是,可心中却不留寸缕思绪,着急间脸颊耳尖都一丝丝浸红了,却还没憋出什么字来。

    那人懒得再等,只好抬手请人出去:“请吧公子?”

    抬手间宽大的袍子里带出一阵清润的风,那风带了力道,有将他推出去的意思。

    展北临虽年少纯情,又饮酒过量,可多年习武的本能并不受内心波动的影响,他感受到迎面而来带有攻击性的妖风,腕间的银蛇鞭猝地便飞了出去。

    阿越只想赶人,无伤人之意,那风的力道便不重,只能堪堪将人推出门去。可展北临震愣间只觉受到攻击,随手使出了五成功力,银蛇鞭与妖风在空中撞击,鞭的力道立马将塌上的美人击得重重一退,她纤白的肩背猛地刻在床内的硬墙上。

    “嘶——”美人微蹙眉,齿间轻轻透出吃痛的声音。

    “对不住!”

    展北临赶紧从帐帘里出来,也顾不得刚才的尴尬,手忙脚乱地便要上床去扶人。

    那人抬手将他隔开,看见他腕间还没来得及收起的银鞭,心中便知道这人是谁了。

    “京城银鞭”,那人声音带笑:“本座运气真好”。

新书推荐: 女配她又和男主BE了 终结之人 末世艰难求生记【多系统】 当男二上位之后 金手指老奶奶爆改白月光 三千黄梁 冥差之约:重生缘劫 我在古代做美妆 渣女重生追夫 夏意未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