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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黑风高夜

    展北临十分后悔今晚的对酌,他酒量不好,没两杯就有些上头,一上头就容易头脑发热,一听有办法能解他当下的困局,大五两的金子哗哗便随手丢了。

    喝酒误事,真真是喝酒误事。

    不过他虽不知那李不迟究竟是敌是友,但那药丸他试过了,无毒。再者,就算有,以他浑厚强大的内力,也能在毒深入五脏六腑之前将它逼出来。

    还好他调用体内真气探寻,也并没有发现任何中毒的不适,他便姑且能相信李不迟对他暂且没有恶意了。

    其实展北临也不是必须要爹娘同意的,他若是非要出城,整个展府出动也拦不住他,况且他还可以偷偷离开。

    但他不想让爹娘伤心。他能想象到自己从小养在身边的儿子突然离家出走的无力和痛心,他不愿这么残忍地对待他们,他宁愿迂回一些,让爹娘主动地,放心地让他离开。

    但道理想得清楚,他心中还是隐约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别那样看着我”,阿越将那药推到展北临眼前:“保证靠谱”,她撑着手肘打了个哈欠:“你也没有更好的招数了不是?”

    于是展北临最终上了这艘贼船。

    由是,他也算是可以回府中面对爹娘的迫问了。

    第二日清晨,展母听到下人通报少爷回房的时候,正在厅堂里用早膳。

    “呵!”,她冷哼一声,这个儿子她从小溺爱,也管教得紧,彻夜不归这种事,过去这许多年都未曾发生过。虽然知道儿大不由娘,但这儿子突然转变了,她心里怎么都是带些愤怒的。

    “夫人,长屿说少爷像是宿醉得紧,趴在床上也极不安稳,已经让厨房去做醒酒汤了。”

    婢女伏在展母耳边,将刚刚守在少爷屋门口的侍卫传来的话告诉她。

    “宿醉?”展母放下手中的汤匙,儿子从来不酗酒,最近反常的事情怎么越来越多了起来,多到她真有点相信是飞虹苑里的某个美人迷惑了她一向单纯的儿子。

    展北临按照阿越说的,为了表现出失意痛苦的样子,硬是干了一坛她柜子下的“陈年佳酿”,现在只觉得天旋地转,哪怕躺在柔软的床塌上,也止不住这股恶心的晕眩。

    房门被推开的时候他甚至失去了以往一直保留的习武人的警觉,满脑子只剩下对那李不迟的咒骂和祈求这痛苦赶紧过去的念想。

    天知道他为了演好这场戏,强迫自己不用内力把这酒精逼出体外是用了多大的自制力。如此一想,他竟然被自己的孝顺感动得快要哭出来。

    展母本是准备过来教训教训这个越来越“纨绔”的儿子的,她一进门就闻到冲天的酒气,愤怒值蹭蹭向上涨,如今就连展老爷也不敢在她面前如此放纵,她冷哼一声发誓今天一定得让展北临长长记性。但当她拉着脸看见床上只剩半缕游魂的宝贝儿子,心中又忍不住担忧心疼起来。

    展北临双颊通红,嘴唇微张,向来明亮清澈的眸子里此刻像灌了一池春水,半阖着,雾气朦胧。

    他那坛酒饮得急,醉意上来的时候已经进了家门,如若不然,要叫阿越看了他此刻的样子,必然少不了一顿揶揄。

    但这番样子在别人看来或许称得上少许旖旎,在展母看来却万万不同了。

    “临儿”,她轻声唤到,儿子在她眼里虽然身量高了,骨骼也壮了,但本质上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有些不成熟的漫无边际的想法,喜欢热闹和人气,面对悲伤也总是很快痊愈,会大笑,会大闹,但不会大哭,更遑论郁郁。

    如今这个不知忧愁的儿子眼中却含着泪光,目光空洞,神情哀凄,甚至需要借酒消愁来将自己糟蹋得神智不清,作为母亲,她心中很是自责。如若平时对儿子再多些关怀,或者就豁出老脸为他讨来魏家的千金,他便不会如此孤独无助了。

    展母还沉浸在自己丰沛的母爱带来的情绪中,婢女已经将煮好的醒酒汤端了上来。

    “夫人”,婢女低着头,双手举着热汤,弯腰矮身道。

    “给我吧”,展母向那婢女招招手,示意她可以下去了。

    伸手接过汤碗,她心中又惆怅起来,想起上次亲自喂养她的宝贝儿子,还是展北临四五岁的时候,那时候小孩儿调皮不听话,几个侍从和婢子都按不住他,只有在自己怀里,他才能乖乖安静下来,顺从地大口大口吃饭。

    而今儿子长大了,许多话也不再和自己谈,甚至交了些什么新朋友自己也无从得知了。虽然知道孩子终有一天会有自己的生活,可那天真的到来,母子之间的联系变得越来越微弱的时候,无可避免是有些伤怀的。

    “儿啊,起来喝口汤,喝完再休息。”

    展夫人说话的声音都轻了好几个度。

    展北临知道苦肉计开始生效了,按照那李不迟为他制定的计划,接下来只需要告诉母亲自己患有隐疾,一切便水到渠成,自由即可唾手而得。

    一时间展北临觉得自己头也没那么晕了,赶紧甩甩脑袋,将那酒气熏出来的泪光都甩出去,张嘴就要和他正沉浸在情绪里的老娘交底。

    “哇啊……”

    一切戛然而止。

    酒醉后腹中反上来的秽物铺了一地,展北临胃里难受,舌头也变得十分笨重,嗓子又像被刀剑划拉了似的,发出鸭子怪叫的声音。

    展夫人眉头紧蹙,拍着他的背满脸心疼,她知道儿子心急想说话,便一边让婢女进来收拾,一边安抚道:“不急不急,喝了汤睡一觉,有什么话一觉醒了再和娘讲。”

    这一觉虽然睡得极不安稳,但等展北临完全苏醒过来,天已经暗透了。

    夜里有些凉,他推开房门,屋外的冷风灌进来,将他宽大的衣角掀起,向后翻飞发出哗哗的响动。

    长屿已经没在门口守着,他的院子里很安静,除了夜风带起的声音,就只有月亮投射下来的光影。

    月黑风高,他一时间想到这个词。

    已近亥时,爹娘应是宽衣歇下了,再去叨扰恐怕多有不便,但展北临觉得酒醒后自己浑身上下都有劲儿,颇有些神清气爽的意思。加上白日睡得太久,此刻确实难以重新入眠,于是也不在意夜里风凉,抬脚就漫无目的地在展府里四处走动起来。

    初春时节,院子里稀稀拉拉绽开了些不知名的野花,但月色朦胧,让人看不太真切。好在展北临也无心赏景,他心中不由自主地想起昨夜与他共同消磨时光的李不迟,想到那人让他上了贼船的事实,又开始后悔不迭。

    可事已至此,只好将计就计。

    他正思索明日要如何偷偷告诉母亲自己已经身患“隐疾”的事儿,接着又该如何引出自己想要出京的事儿,房顶上忽地飞速掠过一片暗影,只须臾,便不见了踪迹。

    展北临虽然低着头专注在自己心中的事儿上,可他的耳朵没丢了习武人的灵敏,有夜行人适才从他家房顶上跃过,他立马警觉起来。

    那人的目的不是展府,他听见那人向北边去了。

    已是宵禁时刻,这时候还在四处游荡的,通常非奸即盗。这人轻功了得,更不会是一般的盗贼,展北临脑子里瞬间转过许多思绪,轻身一跃,默默跟上了刚掠过的黑衣人。

    不跟不知道,一跟吓一跳。

    原本只是初看这黑衣人功力不浅,真的有较量时,才发现他的轻功着实了得。

    展北临刚跃上房顶时还能看见那人的影子,跟了几步两人之间的距离却越发远了,他只能大概望着那人消失的方向,凭着对京城的熟悉和碰运气的猜测一路追去。

    他一边追一边想,虽然京城也偶尔出现些江湖能人,可这短短三两天,自己就碰到两个轻功了得的人,这样的几率会不会太小了。

    这么一想,又想起似乎之前每次遇见宵禁都和那李不迟有关,可惜夜色太暗,距离又太远,他看不清那人脚下的功法是否和李不迟一样,但前方人的身份,隐约在展北临心中起了怀疑。

    可他的猜测直到遇见前方巡视的好几路官兵也没能证实。

    腿脚上的技不如人,展北临只好认了。

    灰溜溜地返回府中,他心中越添疑惑,总觉得那李不迟很有问题,想想还是不能放过这次验证的机会,他抬脚一跃,转而向昨夜到过的小屋奔去了。

    而身着夜行服的尉迟越转过几条街,落脚却到了京都东郊的漕运码头。

    今夜风声猎猎,距离河岸不远处,少见的仅有一艘货船。

    那艘货船上挂着盏防风的油灯,油灯只剩下半截,跟着夜风摇晃在空中,仿若忘川畔的魂灯。

    只不过是招魂灯。

    货船里坐着个油头粉面的男人,约莫四十出头,穿金戴银,脑满肥肠。

    他今夜喝多了些,双颊通红,眼睛肿得眯成条缝儿,翘脚靠在椅背上,哼着秦楼楚馆里的小娘子新唱的曲儿,好不悠哉。

    可货船里为他伴奏的,却是十数个被捆的孩子啜泣的声音。

    “痦子”,他一脸嫌弃地唤了声旁边的人,那魁梧男子人如其名,右脸上是颗巨大的黑痦子。

    “小的在”,他说:“金哥有何吩咐?”

    “这些小东西太他娘的吵了!”金哥一砸桌子,酒杯飞出去大几臂远:“你那破玩意儿迷药不管用就他妈给我打!打晕这些小杂碎,别叫他们再哭哭啼啼地坏了大爷我的兴致!”

    痦子领了命,在那船上随便捡了根手臂粗的木棍子,掂了掂感觉还合适,抬手便要朝着那哭得最厉害的小孩儿头上砸去!

    “咻——”

    破风而来的兵刃却不是那根粗壮的木棒,而是一根几寸长的银针。

    痦子喉头还没来得及吐出一声惊呼,便被不知何处来的银针扎穿了脖子。

    木棒丢落在地,发出“?”的响声,紧接着是人倒地的巨大动静,痦子不轻,砸得那船身都摇了两下。

    金哥掷出去的酒杯被这动静带得蹦了起来,咚咚咚地撞在地上,似在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起舞。

    可金哥没空去关心这些,他双眼呆滞地从杯子移到船外,明明一个人影都没有,怎么会……

    被捆的孩子们也屏住了呼吸,他们停止了啜泣,只睁大眼睛向外瞧,眼眶通红,浑身瑟瑟。

    “麻子!六子!快快快,快——”

    金哥终于反应过来,他扯破了嗓子叫船上的同伙来他面前迎战,好能护住他。可他话还没说完,便一头栽倒在那跳跃的酒杯旁。

    倒下前他看到的最后一幕,便是一个身着素黑夜行衣的人,踏着河面的波光,迎着风,疾步而来,那人脚下的步伐,是他此生也没见过的玄妙,他甚至还没分辨出此人是男是女,便倒在了破风而来的银针下。

    船上剩下的同伙都握紧了自己的武器,步步后退如临大敌,他们甚至摆出了自觉有用的阵势,他们以为这样便能保他们今夜不死。

    阿越没想到剑锋划破夜空的声音是如此清脆响亮,她平常不用剑,她讨厌去哪儿都要带着自己兵刃的麻烦,常常是手边有什么,便拿什么做武器。可对面摆出的阵势实在太愚蠢,让她突然生出了夺他们的剑来羞辱他们的想法,被自己的佩剑刺穿,想必也是一种极妙的体验。

    只三剑,六人倒地。

    阿越丢了染血的长剑,数了数地上不出气儿的八个蠢物,确认这团伙被她抹光了,便侧身去看那群孩子。

    小的恐怕只有四五岁,大的兴许有十一二了,十几个孩子被手腕粗的麻绳紧紧捆缚起来,嘴上塞着脏变了色的布条,涕泗横流。

    他们身上都有或轻或重的伤,可此时没人去在意自己的伤,都睁大了眼睛瞪着阿越,不知道她是否会像杀掉那八个人贩子一样,杀了他们。

    阿越从地上选了把没沾血的剑,抬手一挥,那麻绳便断了。

    “把那抹布拆下来”,她说:“不哭,你们活了。”

    你们活了。

    展北临到了昨夜留宿的屋子,不出意料,他的哼哈二将已经睡熟了。

    他在屋外转了两圈,他知道自己的行为很突兀,可事出有因,若是不推开这扇门,他也许今夜都无法入眠。

    一刻钟后。

    他最终踹开了那扇房门,夜里的寒风灌进屋子,似有码头边河风的气势。

    他抬眼一看。

    床榻上,果然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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