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戏

    次日清晨,展北临还在盯着屋顶发呆,长屿已经勾着腰来到他面前,告诉他老爷和夫人已经在前厅侯着了。

    平日里展北临很少去前厅用膳,特别是早膳,他起床之后向来会先练练武,舒展舒展身子,开启神清气爽的一天。等他一套招式练完,展父展母早也去做别的事儿了。

    今日他没去练武也不为别的,不过是他还在想李不迟到底有可能是哪边的人。

    而展鹤群今天特意叫人来邀他一起用膳,想也知道定是和这几天他的反常行径有关。

    展北临到的时候他爹娘还没开始动筷,两个人低头小声交谈着什么,看儿子走近了,又端坐起来,展父脸上带着莫名的阴沉,而展母则是眼神关切。

    “爹,娘”,他照礼先唤一声,展父不等他说完,抬手招他坐下:“快用膳。”

    今早的吃食异常清淡,一些微甜的小粥,几颗碧绿的小菜,一点松软的点心,一看就是为宿醉的少爷专门准备的。

    “头还疼吗?”展夫人一边给他夹菜,一边轻声问。

    “不疼。”

    他发现宿醉之后舌头吃东西都犯苦味,又想起昨夜飞檐走壁的贼人和李不迟空落落的房间,心中总有隐隐不安,连带着说话的声音也恹恹的。

    听在展母耳里,却觉得这宝贝儿子还没从自己失意的情绪里缓过来,不免心疼更多,还抬头给展父递了个眼神,表示:“你看我说的没错吧,儿子受大苦了”的意思。

    展鹤群接收到妻子的眼神,心中所想却大为不同。

    他虽然从未对展北临寄予厚望,给他定制的人生目标也只在于不会把自己辛苦赚来的家底败光,但是堂堂男子汉,为了个女人好几天萎靡不振,甚至把自己喝得神志混乱,这样的行为在他的人生标准中是绝对不合格的。

    “儿啊”,展母看自己无论怎么挤眉弄眼旁边的一家之主也不开金口,只好自己把话题引到“正事儿”上:“前两天娘亲给你挑的几个姑娘,不如我们都先见见,要是真不喜欢,娘也不强迫。”

    展母始终坚信一条道理——没有吊死在一棵树上的男人。只要有了新欢,男人可以马上忘却旧爱的种种温存,更何况对展北临来说,根本没得到过魏家千金的温存。

    相亲的话又递到嘴边了,展北临从心下的不安抽离出来,才想起来自己的伟大计划。可经过一夜的冷静,他对李不迟的怀疑加深,便更加游移不定起来。

    可他终是没将那清心寡欲丸给逼出来。就算李不迟真是那鬼鬼祟祟的夜行人,就算李不迟有千万种问题,那药是没问题的,况且,他现在没有更好的办法。

    暂且把这事儿放在一边,他得先把爹娘这关给过了。

    做戏就得做全套,想得到对面两人的信赖,必然需要铺垫一番。于是他耷拉着眼睛,手里扒拉着粥的动作渐渐放缓,头也越埋越低。

    对面两位长辈一时间有点搞不清这儿子到底怎么了,同意就同意,不同意就不同意,怎么好好的阳刚少年突然就扭捏得跟小娘子似的。

    “临……”

    “啪!”

    筷子猛然砸向地面的声音打断了展夫人刚要出口的关切,她被吓得向后一缩,反应过来是谁在作怪以后又侧过头狠狠瞪了展鹤群一眼,她正要埋怨两句,又被她男人爆发的怒火给塞了回去。

    “像什么样子!”

    展父大吼道。

    展老爷不算是个威严的人,他一生经商,最擅长虚与委蛇。得了这个独子之后更是宠爱有加,只要是宝贝儿子想要的,哪怕是想习武行侠,他也去江湖上重金聘请许多师父来教导这儿子。近二十年来,他鲜少向展北临发过火,就算展北临一而再再而三地去魏府闹婚,他也只是口头上斥责,没这么暴怒过。

    展北临也被惊得一愣。

    “男子汉大丈夫,想要的就去争,争不到就放下,这么简单的道理,你小子不明白?”

    展北临对上父亲紧皱的眉头,突然不知道他口中所说需要去争抢的所谓“想要的”到底是指代了啥。

    展鹤群看他蒙了,还以为是自己太凶,起到了震慑的作用,于是再接再厉道:“为了个出了阁的女人要死要活,彻夜不归还宿醉,成何体统?!”

    “男人可以为家国,为前程,为兄弟流血流泪,就是不能为了别人家的媳妇儿!”

    “不知礼数不懂自爱的东西!”

    “还越发扭捏懦弱了!看着就来气!”

    展鹤群一顿高亢的言语输出,也终于让展北临听出了意思,搞了半天是觉得自己卖力表演的“悲伤”和“绝望”扭捏做作,展北临不服,他今天非要在演技这块争个高下。

    他努力瞪视着前方那盘青菜,仿佛那青菜和他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须臾,他的眼眶成功开始泛红,内含的水珠也隐隐有现身的趋势。

    他猛地转头跟他的老父亲来了个对视,为了不显得“娘”,刻意咬了咬后槽牙,尽量表现出一副既悲愤又委屈的样子,甚至紧抿嘴唇,表达自己不愿意诉苦的倔强。

    展父:“……”

    展鹤群看着眼前的儿子,突然不知道自己慷慨激昂的训斥该不该继续。

    “你这老东西!儿子得罪你了?!”

    关键时候还需要展母开腔。

    她昨天和做丝绸生意的王夫人坐在屋子里天上地下地聊了一下午,听说隔壁张夫人的小儿子看上了个小丫鬟,因为门户不当对,家里人硬是把那小丫鬟给卖到了南边儿,活生生拆散了苦命鸳鸯,还对自家儿子言语刻薄,甚至软禁起来。那小儿子本来聪明机警又一表人才,现在硬是害了相思病,终日缠绵床塌,精神还渐渐不正常了,后半辈子恐怕就要毁了。

    展母是越听越心惊,聪明机警,一表人才,怎么听怎么都是在描述自己那宝贝儿子,感情的伤可大可小,要是他真想不明白,岂不是也要毁掉后半辈子?

    这不知事情严重的老古董还在刺激北临,要是展北临一个想不开做了傻事,那这个家可玩儿完了。

    展鹤群被结发妻子一凶也顺势下坡不再训斥,只是轻轻埋怨了句:“你就惯着吧”,便重新坐下没了声音。

    展北临看场面冷下来,假意耸了耸鼻子,仿佛强压下心中的痛苦。

    “儿子不孝”,他尽量一句一顿,显得心情更加沉重:“让爹娘失望了。”

    展母看着这场面眼泪都快要掉下来。

    “但儿子……不能娶妻”,他故意在不能娶妻前面留了个长长的空白,他听李不迟说,这种欲言又止的形式会显得自己特别可怜。

    “为何?”展鹤群皱眉,他虽然不像展母一样希望儿子尽早娶妻,但他很不喜欢展北临这种一下为以后也做主了的口气,这句话在他听来特别幼稚且不负责任,充满了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气。

    话题终于引到正题上,展北临紧闭双眼,后槽牙咬了又松,松了又咬,数清楚三个来回之后,轻轻吐出一口气,重新睁开双眼,眼中已经带了些坚韧和决绝。

    “爹娘不必多问了,孩儿不是为了某个女子,更不是无知任性”,他说罢站起身来,瞧见老父亲跟老母亲越来越疑惑的脸,故作深沉地提了提肩:“有些事情大于天,孩儿可以一个人痛苦终生,却万万不能害了别家无辜的娘子,话已至此,还望爹娘相信不孝儿子!”

    说罢也不管父母的反应,拔腿跑开了。只留下一双老夫妻面面相觑,相顾无言。

    良久。

    “好像……北临遇到的事情挺严重。”

    展鹤群本来觉得,区区小事,还要耽搁他一大早的清闲时光,实在是失望又窝火。但看了这儿子一早晨的倾情演出,突然自我怀疑起来,有没有一种可能,他真的遇到了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才会有这些天种种的反常行为呢?

    “也许……是我们逼得太紧了。”

    展夫人让婢女将身侧的画像收下去,低头开始自我反省起来。也许儿子想要的并不是一个魅力十足的妻子,他心中大于天的事儿也许并不是情情爱爱,毕竟也是一个即将行冠礼的男人了,可能真的不像自己揣测的那样只有些小女儿心思。

    但是,关于展北临到底遇到什么事儿了,两人心中的担忧与好奇更甚。

    直接问看来是难了,两人开始盘算,怎样才能设计探听到虚实。

    展北临可不舍得父母如此大费周章,最重要的是,他不想将自己的出京大计再耽误下去了,于是展母刚提着午膳来院子里看他,就“无意”间听到这样的对话。

    “少爷,这话可不能乱讲!”

    出声的人是长屿,长屿一向老实本分,语气很少如此紧张过。

    “就你我二人知晓罢了”,展北临怅然一笑:“我实在是无人可以倾诉了,长屿,你会替我保密的吧?”

    “自然!”长屿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妥:“也许这只是误会,少爷不如多尝试尝试,可能……可能那时只是状态不好呢?”

    展母越听越疑惑,但是她隐隐觉得真相即将剥开在她眼前了,于是心跳也有些加快。

    展北临苦笑着摇头:“我都尝试过了,甚至也找了大夫,我不举了,不再是个完整的男人了。”

    “啪!”

    展夫人装满爱心午膳的食盒摔在门前,一如她和儿子连在一起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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