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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走了,那一年进队的,除了牺牲就只有他今年还待在这里,我都没想过他会走。”徐双颓废的样子让杨连夏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徐双,相聚就会有离别,今天的你们分开,将来会在别的地方再看见,常联系就好。”

    徐双倒不是怕走了以后联系不上,而是并肩作战的队友,该走的走,该离开的离开,他们留在这里看似坚守,实际是送走一个又一个的队友。

    “姐,其实我应该知道他为什么不对劲的,以前他就一直睡不着,没有多关心,后来还让他到处跟在队伍后面,没有一个人发现,现在这样也是我们的错。”徐双手臂捂住脑袋,叹息声越来越重,杨连夏掌心揉了揉他后脑勺,“如果自责可以让你好受,那责任就揽在自己身上吧。”

    每一年进入到消防队的人数量不一,如果去年多了,今年便会少些,做到每个队伍数量都均匀,前些年都是七八个,到了去年就是三四个,虽然不在数量在能力,但对这群二十来岁的大男孩来说,人越多越热闹最好。

    “当初我和徐朋同一年进来,最后留下的只有我和他,留下来的就是我,其实我们也知道,这里太远了,很多人都想要找个离家近的,而且这里工资说实话不高,和L市比起来差了四分之一,但是留下来不仅仅为了一口气,为了他们。”

    “我们后面那烈士陵园建了接近三十年,最初是寸草不生,不被重视,再到现在的规格和市里差不多,是他们的生命换来,17年我还没有来的时候,消防队是要和市里合并搬迁到别的地方,是刘指导强硬的态度才保下来,如果没有刘指导,我们也不会见面。”

    “那年上面有意思要搬迁,这里周围都是山,想要把居民全都拆迁到市区里,这一块划分为保护区,有专门的林业局来管理,我们所有人都反对,不仅仅因为居民不愿意,是这个变化接受不了。”

    徐双说着自己哽咽起来,后面的讲不出,杨连夏眼眶湿润,吸着鼻子不说话,这件事她曾经听说过,背后的故事令人惊讶于那年消防队的底气。

    居民搬迁有更好的生活,对他们来说是好事,但一些念旧的人不愿意离开,这是他们世世代代生活的地方,走了再回来就难。

    而拆迁不是难事,难办的是后面那放着二十多位烈士骨灰的陵园,有些甚至无名无姓,他们的去处会是哪里?

    后来市里对他们的安排,则是合并到市烈士陵园,其实最开始杨连夏对依山还有L市并不能理解为什么分得那么开,但真的了解刑侦地图才会发现,从前依山不是县,是城市,20世纪90年代才划分在L市下,从区改为县,而去市区也不是L市中心,是依山县政府那一块,所以烈士骨灰的移动成为他们拒绝的原因。

    “队长说那年因为有风声,好多人都离开去别的队伍,就只有他们留下来,我一八年来这里,只有三十多个人,和别的地方一个小队数量相同,再到现在陆陆续续有新队员还有转队的,这才人多了些。”

    “我们后面那么多烈士,好多记录档案都看不清字,都是模糊的,如果我们不在这里,还有谁会记得他们因为什么牺牲?”

    依山大队指导员办公室抽屉里,有一个黑色的笔记本,这里面记录了所有牺牲在火灾中的消防员,接近百名,而后面烈士陵园才安葬了三十多个,剩下的几十位,大多都是牺牲于二〇〇五年之前,那时候家属都不愿意葬在烈士陵园,将就落叶归根,所以都带回自己家乡,后来修建陵园,是当初依山大队每个人帮忙,奉献出自己的力量所完成,对此有着深厚的情感,虽说徐双没有参与,但俨然把自己当成其中的一分子。

    杨连夏擦掉脸上的泪水,今日的走廊异常安静,消防队门口站岗的早已换人,如往常般守护大门。

    寂静的长廊突然有开门声,行李箱拖动的声音让杨连夏转身望过去,并没有和他看上眼,只留了个背影给她。

    很高,比张阳望还要高,但也瘦,瘦得皮包骨,轻飘飘的好像一阵风就可以把他刮走,提着行李箱下楼梯,杨连夏默默地跟在后面,最终停在一楼大厅。

    正如张阳望所说,没有欢送会,就是凄冷的,却没有人出来送他,杨连夏心中只觉得可怜,所以才想要跟随。

    比张阳望小一岁,离开消防队不知道会去哪里工作,又会有怎样的前途,一切都是未知,就像最初来带依山。

    杨连夏目送他离开,看着徐双和他短暂的拥抱,又回到自己的小台子上站立,一个面朝西面,一个朝东走,下一次见面又会是什么时候。

    杨连夏泪水根本止不住,瞧着徐双默默低头擦掉眼泪,更加伤心,作为旁观者,她目睹了许多事情的发生,讲了许多道理,但面对分别始终讲不出安慰的话。

    这一生会认识许多形形色色的人,有的会成为非常好的朋友,有的也只是萍水相逢,但不管怎样,总有一天会离别会出现在身上。

    总会说期待下一次见面,可下一次是哪天?

    面前突然多了一张纸,张阳望已经站在她旁边,杨连夏接过后抽噎了下,“你真的不去送他?”

    “不了,以后有机会再见。”张阳望淡定开口,从他脸上看不出难过,昨天晚上忧郁伤感的好像不是他,但眼下的黑眼圈藏不住。

    回头望过去,那张依山大队的合照,再次少了一个人,这是杨连夏看到第四个拖着行李箱走出大队的门口,不知道哪一天会有下一个。

    能够聚在一起是因为缘分,而分开似乎是上天注定,明明不舍,三步一回头,最终还是狠下心大步离开。

    马路边的香樟树让杨连夏脑海中出现高中校园那一排排香樟落叶,在S市街道上,随处可见的梧桐树,到了秋天,树叶泛黄落在地面,哪怕环卫工人打扫得再干净,都无法避免风将叶子吹落或者它们自然掉落,行人走在上面,咔次咔次的响声传到耳边。

    而依山种满了香樟树,最初是20世纪60年代附近村民为了不打扰山神,也希望山火少一些才选择栽种,到后面消防队正式成立,当地政府给出的文件中,留有一句话。

    【依山打火队,就像挺拔的香樟树,可以存活许久,希望依山大队可以成为S省第一个百年消防队,队员有着坚韧不拔的精神】

    杨连夏深呼吸想要平复心情,奈何根本控制不住,头一回讨厌自控力这么差的自己。

    泪水沾染在杨连夏睫毛上,糊得她睁不开眼睛,双眼眼皮的跳动让她心里不舒服,使劲用手揉搓,等到眼泪全都被她弄出来才依稀看清楚。

    杨连夏双手放在身后伸展,绿油油的树木,在这一天让她非常讨厌,因为离别似乎总是发生在春夏,总是在遍布树木的道路上出现,总是发生在她身上和让她看见。

    “不紧张,但是到现在都没有问出张阳望要考什么学校,后面我发的消息他都没有回,怎么办啊?”杨连夏躺在床上连连哀嚎,随后抓住姚远的手到处乱晃,“快点想办法啊。”

    姚远等她力气小了点,用力的抽出自己胳膊,“杨连夏,明天就要考试了,你还有时间在这里想男人,能不能清醒一下,高考重要还是张阳望考什么大学重要?”

    杨连夏被她说得一声不吭,姚远和他都是属于一类人,平时看上去很好说话,实际上发起火来不亚于火山爆发,所以她下一秒见好就收。

    “但是你要是考上大学,是不是就要去隔壁省读书,我们岂不是没办法天天聚在一起。”杨连夏开始畅想三个月后的她们,但那时候却不知道,所有假设都不会变成真的。

    湛蓝的天空,渐变的白云,杨连夏坐在台阶上仰望天空,难过很快不再,有的只是脑海放空,在依山待了几天,逐渐变得消沉,再加上今天事情的发生,一下子把她打回原形,往日脸上浅浅的笑早已不在。

    张阳望默默地陪在她旁边,走到哪里就坐在哪里,最后还是杨连夏先开口,“高考结束那天,我有问刘老师你家地址,和姚远一起过去,但是你不在,只听到了麻将机器声和说话声,那天晚上你是不是在家?”

    “喊他做什么,高考肯定考不好,这小瘪三我都安排好了,明天一早就去上班,不去声拿着皮带也得把人抽过去。”

    “你家小孩都那么大了还要打?我们家上了小学以后都是讲道理,不像你这样。”

    “咋啦,我的孩子想怎么样就这样,他要是能有出息,我这辈子打麻将一直输牌。”

    张阳望就在一墙之隔的房间内,毫无波澜的手势自己行李,当时没有离开的打算,只想着可以熬过一天是一天。

    而那天晚上杨连夏给张阳头发了许多消息,没有得到一句回复,失望会有,但内心安慰自己或许早睡了。

    “对不起,那天我看见你了。”张阳望打断她要继续说的话,将事情的原因放在自己身上,看见了,没出去,因为不想见。

    时至今日张阳望不会否定那天自己心中出现的烦躁,但这都和杨连夏没有任何关系,但最终造成的失望却是因为他而有。

    杨连夏整理眼前的碎发全都放到耳后别着,“没关系,原谅你了,偶尔提起来的回忆,好或者坏都不重要,最起码你还记得,我还记得。”

    时而开怀,时而忧郁,杨连夏本身就是个矛盾的人,面对这些事情自然会转来转去,揪着鞋面的鞋带,在手指上绕圈,直到带子不够。

    “人嘛,这辈子能够记住的事情没多少,我很庆幸那时候自己做了很多事情,到现在回想起来还很开心。”

    回忆有时令人开心,有时也让人苦恼,杨连夏经常会想起过去的点滴,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个,能够将每个细节记得一清二楚。

    昨天晚上的曲子,电影千与千寻的主题曲,与你同在,被徐双用口琴吹出,明明没有人提议,但那是他不由自主地吹起时津教他的第一首曲谱。

    其中有一句歌词翻译是,虽然悲伤会无数次地演奏,但我一定能在彼岸与你相逢。

    终有一天他们会再见面

    后来杨连夏在刘指导那里得知,这天离开消防队的队员,回到家第二个月精神出现问题,在医院疗养许久,已经无法和正常人一样生活,是二〇二一年秋天得知。

    晚上徐双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宿舍,看见杨连夏和张阳望坐在同一个长椅子上,都面朝窗户,他还没有抬脚走进去,就听到左边的人开口:“过来坐。”

    徐双听话的走过去,不过是挨着张阳望坐下,三人望向同一个地方,一片天空下,各有各的心思。

    “床我没动,什么都没碰。”徐双低落道,正常来说每个离队的队员,所躺的床和对应柜子都应该收拾,但这一次他没有,也没有去参与。

    就和之前徐双牺牲,但处理方法不同,牺牲队员的床铺一直在那摆放,没有人会去碰。

    张阳望掌心拍了拍他的肩膀,淡然道:“房间里只有你一个,回头和二中队的拼房间,那空出来。”

    “知道了。”徐双应道,大队里房间是够的,毕竟房间有四张床铺,一共五楼,就是再来一个大队的数量都住得下。

    杨连夏放在腿上的手逐渐冰凉,冷风吹得她非常清醒,脑海中像有个喇叭,持续播放张阳望刚才说的话。

    “如果回到过去,选择可能会改变,也不一定。”

    杨连夏突发奇想问话,得出的答案却不是心中所想,说不出什么滋味,张阳望语气的笃定让她之前那一点自作多情消散,可徐双说的话不是没有道理,让一个自卑的人去接受难触碰又好触碰,且缥缈的事物很困难。

    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去抓住那不属于自己的事物,张阳望的心思看似猜不透,实则显而易见,徐双都能明白的事情,杨连夏又怎么看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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