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杨连夏站在依山汽车站前的台阶,双手放在身后,焦躁不安地往里面打探,看有没有人从大巴车下来,手机屏幕上收不到消息令她着急。

    张阳望手中的咖啡是给还是不给,最终因为她的挥臂而继续拿在手上,“叔,在这里。”

    徐双父亲憨厚腼腆地点头,走下台阶后到她面前,编织袋被张阳望抢先夺在手中,“我打车过去就好,不用你们来接。”

    杨连夏不相信徐叔会打车,她要是没有来接,不出所料的话,肯定从车站走到消防队,三四公里的路程,也得走一个小时。

    “叔,你这回会坐飞机了吧?路上是不是许多人都热心帮助你,不会像之前碰到的那种情况。”杨连夏关切道,虽然在那之前发了视频和照片以及红色箭头在上面标注,但没有离开过家乡一次的他,会对陌生事物胆怯。

    一路上都是懵懂,到机场的公交车会坐,但拿票还有找登机口以及行李托运成为困难,哪怕杨连夏隔着手机教,徐叔还是不会,所以便让他寻找周围年轻人帮助。

    “不会,都怪好的,这会儿恁教了俺,下回俺自己也好走。”徐叔认真道,坐上三蹦子后,腿上的东西也不放下,抱在身前关上门继续说:“还没有出过家,这里和俺那里差不多啊。”

    乡音,是许多人在外面偶然听见,便会回想起家乡的一点一滴,杨连夏听着熟悉的鲁西南方言,起初到依山,双子和朋子都是口音非常重的,一开口就能猜到是哪里人,当然每次这么说,他们都自认为没有口音。

    杨连夏听得懂,但不会说,要是学着还会有些别扭,所以两人的对话就是一个普通话一个方言,而张阳望在旁边似乎变成了空气。

    徐叔是杨连夏临时想让他过来到依山,主要是看到L市天气这一周都会有雨,而工地就是看天吃饭,下了大暴雨就会停歇,所以趁着休息让父子俩在月底出去前见一见。

    徐双还不知道杨连夏给他准备的惊喜,正躺在房间里看手机,班级群里的消息一直被他开免打扰,每年的聚会都被他拒绝,今年也不凑巧,碰上要带父亲出去玩。

    “这看着和俺们那里差不多啊,也没有高到哪里去。”徐叔下车后的第一句话,让杨连夏脸上的笑越来越深,“那里会差多少,装修得都差不多,除了设备不一样。”

    走进大厅,徐叔第一眼就注意到墙壁上的大合照,弯曲的脊背挺的再一直也没有办法触碰,常年搬重物,一米八的个子去弯得不到一米七,从杨连夏这里看到,他努力地想要接触那些属于消防员荣誉的红旗,却连一根线都摸不到。

    黑色短袖穿在身上,线条已经脱落,比小麦颜色还要深的皮肤,廉价却好用的军绿色布鞋,身后是徐双中专毕业后不用的背包,被他用到现在,也已经五年。

    “这可是双儿拿到的奖状,这上面还有他的名字。”徐叔热情说道,这些字他不认识,但徐双的名字他可是学会的。

    从小到大徐双学习都没有让他们操心,一是懂事,二是做父母的都不会,好在他聪明,打小机灵,上学的时候又热情又好心,就没有他做不了的事情。

    中专徐双做最多的事情就是劝架,那年他读中专二年级,上面还有中专直升大专的班级,食堂里都是男孩子,自然会有些火气旺。

    在老师眼中,徐双就是那个人见人爱的学生,在班级里还能获得班草的名号,杨连夏从徐朋那里知道后,还很惊讶,不过在看了他以前的照片,才会明白班草实至名归,是许多女生都会喜欢的那一类,虽然皮肤算不上白,但五官端正,一眼没觉得好,看久了就会发现帅在哪里,阳光。

    走廊的脚步声音让徐双坐起来,总觉得外面安静的让他发慌,还没走出去,门口就出现熟悉的面庞,定在原地愣了下,随后欢快的跑到徐叔面前,把他身后的包拿在手上,“恁来干熊?”

    在L市,干熊两个字算是脏话,可在徐双父子俩这里,就是亲切的话语,杨连夏听到后现实惊讶,见徐叔没生气,又觉得这小孩没大没小。

    “恁怎来的?坐火车?工地嘞活干完了?”徐双见到自己父亲后,嘴巴是根本不停,问东问西,从家里今年小麦长得怎么样,问父亲工地活还多不多,关心后面有没有找到新工地,问妈妈饭店刷碗晚上手还痛不痛,只要是和他们有关的,都问了个遍。

    宿舍内打扫的干净,徐叔就好像没有了落脚点,坐之前拍了拍身上根本没有的灰尘,又从口袋里掏出买的煎饼,是在依山买不到的。

    提到家乡,最喜欢的还是煎饼,也是一贯的印象,但不是煎饼卷大葱,杨连夏这次去L是在市区的一条街道,看见卖煎饼卷菜的,是在一个锅炉,菜炒熟后放到煎饼上包裹成一个正方形,再烙一烙,塑料袋一装,早午晚都可以吃。

    这是徐双离开家第一次吃到煎饼卷菜,凉着吃还有香味,偷懒没有到下面加热,味道还是老样子,刚咬一口酒,眼睛里就有泪水。

    虽然是笑着的,但杨连夏还是发现他流下的泪水,抬手替他擦掉,“高兴的事情还哭,到时候叔叔还得给你找纸。”

    张阳望见她主动擦泪,放在身侧的手悄悄握紧,纸巾被他在掌心收紧,徐叔倒是一直在笑,让杨连夏想起了自己所没有看到的父亲的一面。

    典型的中国式家长,徐双家中所有事情都是母亲负责,父亲则是外出打工每个月把钱上交,憨厚老实的他,也曾在工作上吃亏,被拖的工资没有勇气去要,那年如果不是妻子拽着他和其他家庭一同闹到单位和派出所,想来两万块钱也打水漂,两千年的两万块钱多硬啊。

    父子俩的见面并不像杨连夏所想的那般尴尬,两个人都是笑的,话不停,徐叔除了认真听就没有别的,眼睛没从儿子脸上移开。

    “叔,吃点水果。”杨连夏端着果盘到两人旁边,张阳望跟在她后面不说话,等人出去后,在门外听见徐叔的问话,“有手有脚什么的都能干,你这小手当成挡大祸。”

    杨连夏仰头憋泪,徐叔在知道儿子手指很可能保不住的时候,隔着手机屏幕听到微小的哭泣声,还有那央求的话。

    “按不上去没事,只要人好好的就行,不要变得更严重就行。”

    张阳望侧身盯着她脸颊眼泪,指腹抹掉下巴的泪水,柔和道:“杨连夏,别哭了。”

    杨连夏吸了吸鼻子,双臂抬起,掌心擦脸颊,触碰到那么离开的手指,小拇指翘起,把他的手轻抓又拿开,“没有哭。”

    只能逞强的人便是她,明明流个不停还要说没有哭,张阳望口袋里的湿纸巾算是派上用处,抽出递给她,“擦一擦。”

    杨连夏别扭地没有去接,视线放在擦得发光的白色瓷砖,合上的门将他们分开,里面是温馨的父子俩,外面是受到影响的两人。

    张阳望并不能够理解她的泪点,前一秒还说是件高兴的事,现在自己哭起来,抽纸被他重新放回口袋中,薄薄的外套被风吹得向后扯,反手拿下来盖在她身前。

    “叔叔之前从市里回乡下,坐在一辆大巴车上,因为东西多占了走廊的位置,被人说了许久,徐双不知道,如果按照他的性格,肯定会炸起来,我以为叔叔会像自己印象中的那些叔叔回去将事情讲出,但他没有,坚强身影却又软弱的心,撑起了这一个家,让孩子长大成人,再到现在有出息,从前我理解的有出息是考上大学有一份体面的工作,徐双这样何尝不是有出息?”

    对家里人报喜不报忧,可徐双父亲从来不会说,好的坏的全都憋在心里,杨连夏哭也是因为这个。

    一路面对陌生的事物,徐叔都是到处乱瞅,眼中的好奇和身体的拘谨让她觉得,时代的变化将他们遗漏。

    “杨连夏,你相信命吗?有的人一辈子努力都过得不好,有的人不用努力就可以家财万贯,就和徐叔一样,他的努力真的会被白费吗?并没有。”

    张阳望提到的命,确实是杨连夏相信的,之前就明白,只是现在听到父子俩在里面的聊天,心不由自主地可怜。

    “今年收成不好,麦子因为不大,要等下个月看,两亩地才一吨,市场也不好,也就一千块钱,地不种有人种,但干活的本事不能丢。”

    现在的年轻人很少会下地,就连最基本的浇水施肥都不会,可徐双什么都会,没有他不会干的活。

    暖风将她吹得清醒,心中那一点的烦恼吹掉,长呼气说:“哭出来就好了。”

    杨连夏的心情就是这样,随风来又随风去,和张阳望走在操场上,两个人肩膀时而碰到,但就是有人没有往旁边挪一步。

    杨连夏恼火道:“那么大地方,你干吗非得挨着走。”

    “喜欢。”

    “喜欢。”杨连夏得意道,双手叉腰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路那么大,我想走哪就走哪。”

    姚远在两人后面无奈扶额,一点都不知道收敛,杨林乐呵呵的双手放在身后,身体左右轻微摇摆,“你们不都说女追男隔层纱吗?这都那么长时间,一点儿希望都没有。”

    姚远可说不清他们两人的情况,不过就听刚才张阳望那说话的语气,肯定没戏了。

    杨连夏切了声,“不要脸。”

    “人要脸没有用。”张阳望淡然道,走在杨连夏旁边还是不移动,“转弯,回去了。”

    杨连夏哦了声,手中的鲜花被她攥紧,在依山大队的栏杆边,种满了一圈的月季,这场景和高中学校周围的鲜花一模一样。

    最喜欢鼓弄这些东西,回到休息室不停手地裁剪,又借了张阳望本子上没有用的纸,折叠成三角形把花直接插进去,极其简陋。

    张阳望和个跟屁虫一样,杨连夏走到哪里,他就去哪里,有时候被看的多了,也会烦,扭头生气道:“你没有别的事情做吗?队长应该有很多事情要做。”

    “没有。”张阳望如实道,从他诚实的眼睛中看到一丝笑,杨连夏哦了声,“那你别坐在这,有些烦。”

    张阳望怎样都不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低头回消息,杨连夏也不再多说,继续捯饬手中东西,就这样待到中午饭点。

    “吃鸡腿吧。”杨连夏小声道,刚说完盘子里多了好几个鸡腿,全都是张阳望放上面,“你是想撑死我?”

    杨连夏的吐槽让张阳望傻的发笑,在这之前收到花就已经合不拢嘴,现在这副样子令人无语。

    杨连夏坐在他对面,没几分钟徐双带着父亲来到两人旁边,食堂的饭大锅炖自然是味道重一些,这让年轻人会有些吃不惯,而对于徐叔来说正正好好。

    年龄上去了,做饭口味自然偏重,就像杨连夏不止一次说过周芳炒菜放的盐太多。

    杨连夏挑来挑去还是慢慢咀嚼,也没有想着要去拿一个水杯接点热水,他的想法自己没有实现,但有人会做。

    手边多了个一次性水杯,顺着手指望过去,张阳望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或许是刚才和徐叔说话的空隙。

    杨连夏说了声谢谢,又继续侧头听两人说话,反反复复就是那些家常,比如谁家今年又养了个小孩,谁家准备结婚,最终都是绕到徐双身上,希望他可以在合适的年龄成家立业。

    老一辈的想法便是这样,站在杨连夏这里会觉得太早,但放在徐双身上,他一个拒绝的字眼都没有,低头乖顺地答应。

    这还是杨连夏第一次看到他这么乖,一点猴皮样都没有,乖得让她都以为被什么脏东西附体,忍不住拿出手机拍下来,回头肯定要吐槽他这双面人的性格。

新书推荐: 异世界魔术师再就业 通缉犯她超神了 不要相爱!这里没有你的爱人! 月出皎兮 锁心铃 穿越南疆经商日常 甜妹在七零当兽医 穿成虐文女主花样虐渣 本色出演 那些被遗忘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