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坐着的尚一清以手撑头，默默看着她们两人来到面前，待她坐下后，拿了一只干净的杯子，倒了点酒，伸手放到她面前。

    这动作实在太自然，他也没说话，周围的人看见也没觉得哪里不对，但陈薰在他倾身靠近的那一秒就被吓了一跳，只能尽力不动声色。

    真的，她真的挺想骂人的。那杯酒装在一只精美的平底杯中，琥珀色的酒液只铺了浅浅的一层底，反射在棱镜设计的杯身上，在灯光下熠熠生辉，仿佛一大颗黄钻，殷勤地献于她面前。而她觉得自己像被戏耍的猴子。

    陈薰端起酒杯，将杯中的美酒一口气干了，然后把杯子远远地放在了一边。转头微笑地看着正在为她介绍的郭满满。

    说到尚一清，郭满满道：“这位就不用介绍了吧？”又用手肘轻撞了一下陈薰，憨笑道：“你们俩坐这儿不会尴尬吧？”

    陈薰假装没听清，歪头望着郭满满：“啊？”其实在用她的眼神杀死对方：你不会觉得自己很幽默吧？

    郭满满被她这恐怖的眼神一盯，酒都醒了两分。但她是什么人，才不会被这点小事吓到呢，于是哈哈大笑，自问自答：“肯定不会啦，尚老师都是老演员了，我们陈老师也是……优秀，特别优秀……”

    烦死了！陈薰心道。

    郭满满这一桌倒也不都是“核心”成员，有导演和演员，也有场务和助理，大家似乎是随便凑桌的。不得不说，一两次接触下来，陈薰发现这个剧组的氛围还是很不错，也没有什么明显的“阶级”感。也许尚一清给她倒酒，也是随手招呼人的习惯吧，谁来都是一样。

    她怀疑他可能是表演型人格，像现在她来到他面前，就会触发他的绅士表演行为，等一转身又是另一副面孔了。

    随他的便了。好在桌子还有那么宽，这么些人，也没人规定她要和他说话。就把他当成空气好了。

    ——可恶，可是好难忽略啊！

    一个人外表太出众，他的存在感就蹭蹭地往上升，只要在你余光范围内扫到那么一点点，就像有尊华丽的菩萨坐在那里，由于只有上半身撑在桌面上，连衣服的存在感都弱化了，只剩下头，肩，手，轮廓鲜明，特别是灯光一照，直接和周围的人群不在一个背景里——别人是跟同事聚餐，他是在晚宴作客，明明没有妆造，却精致得不得了。

    这对几乎坐在正对面的陈薰来说，实在是太艰难了。她没有想到，这货居然还是个“越夜越美丽”的妖孽，比白天见到时还要难顶。她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再看桌上的另一名同性，也就是郭满满，多么淡定，多么习以为常，陈薰只能恨自己心里确实有鬼，问题都出在自己身上。世上精致的男人又不少，就算换一个那谁，内娱男星“颜霸”坐在她面前，她可以肯定自己的反应就和郭满满差不多，顶多是好奇地看上两眼，鉴定一下是不是照片罢了。

    难，实在是太难了。陈薰想要借酒浇愁，却发现杯子早给自己挪开了。

    好吧……那就硬撑。

    她尽量把注意力放在和别人的交谈中，因为某人的存在，硬生生把自己逼成了一个主动说话的人。

    聊了几句之后，她终于忍不住了，苦笑道：“能不能不要叫我‘陈老师’了，我真的不……不行，太奇怪了。”

    “哈哈别在意，我们都这么叫的！摄影老师、化妆老师、郭导、尚一清老师……”

    陈薰连连摇手：“我就算了，我就算了，还是叫我名字就好。”

    “那就叫陈姐？”

    “呃，呃，好吧……”陈薰点头OK，忽然对面响起一个声音：“那你叫我什么？”

    “？”陈薰目光抬了一下，正撞上尚一清的视线。周围嘈杂，他看着她的目光不偏不倚。

    陈薰眨了眨眼，想假装没听见。周围这么吵，没听见也很正常吧？他总不至于……

    “那你叫我什么？”尚一清却没有放过她，居然又问了一遍。

    陈薰心上全是问号，但是逃不掉，只好硬着头皮看向他，说：“尚——尚一清啊。”

    他没有马上反应，有那么一瞬间，陈薰害怕他也装没听见，让她再说一遍。好在，他终于笑了笑，还“哦”了一声，弄得陈薰更加莫名其妙。

    本身这个问题就很奇怪了，干嘛要特意问她？难道她刚刚应该回答“尚老师”？

    她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忽然想到现在粉丝都爱叫偶像“宝宝”甚至“儿子”什么的，于是自以为聪明地调侃道：“你的粉丝都叫你什么呀？”

    尚一清想也不想，回道：“老公。”

    仿佛当场一道闪电霹到了陈薰头上，她说：“……哦。”*&&！#￥%&%#*&

    掘了这个坟墓之后，陈薰就老实了，有一阵不咋说话。不过后来，郭满满很自然地就聊起了工作的事，陈薰知道自己那天撒的小谎早就被看穿了，于是也承认了自己这一趟的真实工作，两人想起那天的拉扯，都觉得挺好笑的，互相开了几句玩笑，又聊到自己的工作，明显变得更热络了。

    陈薰道：“我还是喜欢拍真实的人，其实比起创作，我更喜欢从别人身上找灵感，看不到真实的对象，我脑子里就不知道要拍什么。”

    “可是你那天说的镜头，就很有想象力啊，我们做导演就是要这种脑补画面的能力，就是画面和角色、故事的契合度，还有情绪感染力。”

    “那只是巧合啦！”陈薰道，“我没有那种能力，我都要看到真人才行，真实的性格，关系，互动，两个人之间的氛围，我只是把我看到的努力呈现出来而已……”

    说起热爱的事情，陈薰终于找回了自己的舒适区，加上在座的又都是和镜头打交道的人，交流起来几乎没有障碍，反而能从不同的角度收获关于这个专业的新鲜信息，从取景、服化，到镜头、剪辑，还有人物塑造……她一边听着一边聊着，甚至都有点忘我了。

    这个剧组项目其实是买了国外某部电影的改编版权，主创也都已经公开，所以郭满满她们聊起角色和设定也不必顾忌陈薰，甚至有点拿她当自己人的样子。她还知道，林君君果然在前天下午就飞回国了，说是水土不服，吃不下东西什么的，正当众人很想吐槽，却又有所顾忌，只能互相交换怨念的眼神，憋着一股气没法出的时候，有人忽然认真道：“其实，我也水土不服。”

    众人有些错愕地看着他们的另一位演员，尚一清语气自然，甚至并没有刻意顿一顿地说出了后半句：“需要服用一个疗程的麻辣烫。”

    谁懂啊，那种语境之下真的很难不笑。

    尚一清靠在桌边，他的话并不多，好像有那么一点点微醉的样子，但是时不时被cue到，都会很好地回应话题，而且有一种该死的幽默感，总能说出一句别人意想不到，但又一针见血，让人破防笑出声来的话。

    但他又不是那种刻意抖机灵的人，很多话其实没什么特别，他也不是故意说出来逗大家的，但就是特别贴合当下的情景，听到就让人想笑。

    陈薰也破防了，再连着被逗笑几次之后，她掐住自己大腿的手终于无力地放开，端过空酒杯，又给自己斟上了半杯酒冷静一下。

    “少喝一点。”

    陈薰看向尚一清，对于他这种冷不丁跟她很熟似的说话方式，她也快要麻木了，甚至可以顺溜地回他一句：“我不会醉。”说着就灌了一大口下去。

    她发现尚一清的酒量不怎么样，没怎么见他喝，小脸就白里透红的了。陈薰不禁有点嘚瑟，晃了晃手里的杯子说：“这个对我来说就跟奶茶一样。”

    尚一清笑了，也不知道在笑什么。他的笑点好像也和别人不一样，别人笑的时候他很冷静，别人不笑的时候，他又时不时会听见什么，在那偷乐。

    “那要不要给你加点珍珠。”他接着陈薰的话来了一句，陈薰震惊地看着他从冷菜盘里戳出了一颗硕大的火腿肠，还是圆的，那一颗就能把她的杯子占满了。

    “噗——咳咳咳！”

    陈薰不活了：她这该死的笑点啊！

    “嗳？你们聊什么呢，这么开心？”郭满满瞥来一眼，嫌事不大地说。

    “没有没有没有……”陈薰否认三连。

    然而郭满满语不惊人死不休，忽然叹了一声，说：“其实我觉得你们俩真的挺配的。”

    四只眼睛同时瞪向她。

    “哦，我是说在镜头底下啦！”郭满满拉起了一点求生欲，但不多。她是一个想到什么，就一定要兴奋地说出来的人，而且神筋大条得都不像一个导演。

    说到这里，她忽然掏出了自己的手机，揽过陈薰道：“要不要看一下你的处女作，第二场的你还没看过吧？嘿，说真的，我都有点嗑你俩了……”

    陈薰想要撕烂她的嘴，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她的心脏猛地一顿。不用回头，她知道，这不是郭满满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