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满满的小短手还捧着她那手榴弹……不，手机呢。
“对不起！”拉住陈薰的人说。
她诧异回头，尚一清又道：“我不该开玩笑……知道你会尴尬……”
他有一双特别会讨人心软的眼睛，面带歉意地望着你的时候，好像把真心全部掏了出来，再不原谅他就要心碎了。
陈薰目光和他一碰，就败下阵来，默默缩回被他握着的胳膊，别开脸道：“没、没事啊，我没觉得怎么样，我就，我就是想去洗手间……”
然后她就头也不回，压着碎步，逃也似地去了。
“噗通，噗通，噗通。”她靠在洗手台上，听见自己的心脏像抡大锤似地砸着胸腔，完全是是本能的反应，好像刚做了一个跳台滑雪，现在才落回地面，减速滑行中。
有没有搞错……
她长这么大，没有遇到过这么厉害的高手。她多老实一个人，哪里应付得了这种。心里清楚，但本能控制不住啊！
她就不该逃走，还说得那么怂……气死她了！
顺便清空了膀胱，又冷水洗了把脸，陈薰打起精神回到座位，郭满满一见她便开口，“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是我——”
“停了停了停了！”陈薰两手比叉，“你们……你们知道不同行的人之间也有culture shock的。”
郭满满：“是是是，我错了……”
“你们这……”陈薰鼓起勇气，瞪了尚一清一眼：“还有你！你知道你们演员本来就和普通人有壁吗？你们觉得习以为常的事情，其他人就是……一辈子都没有见识过啊！”
尚一清还是挂着那真诚得要死的表情，用真诚得要死的语气说：“刚才真的是开玩笑，手机保密性不强，郭导不会把片段存手机里的。”
陈薰：“那就更可恶了！”
“对，我承认……”尚一清双手扒着桌沿，把脑袋埋了下去，过一会，又变了个双手合十的求饶姿势。
陈薰看着灯光下那双好看到令人无语的手，怀疑是他是在动用美色伎俩。
她往郭满满那边挤了挤，一边说：“你别这样，搞得我像什么霸凌你的资本一样。”
郭满满幸灾乐祸似地大笑起来，尚一清也“呵”地笑了，抬起头来，眼神亮晶晶的。
陈薰暗暗吐了口气。
其实社交就是这样，刚开始觉得是地狱，但是当你戴上成熟的面具，假装e人的时候，便也很快就适应了。没那么喜欢，但也没那么难受。
……不对。
她看到尚一清那小表情的时候，竟然觉得这是天堂，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人！可爱到爆炸了！
之后的气氛也异常轻松，因为她说了一句“culture shock”，这个词好像变成了一块万能砖，把可能的尴尬，好奇，误会，越界都给拍散了，变得模糊而不再尖锐。
不知不觉间，陈薰，郭满满和尚一清脱离了大部队，三个人自己聊起来了。彼此有话说，主要还是因为他们所从事的专业，似乎形成了一个有趣的三角关系，既对立又互补。
比如陈薰喜欢观察和了解真实的对象，然后用镜头表现她所看到的原生态，要美化，却不能曲解，越贴进真实的状态越好，绝不进行人为的干涉和扭曲，只有这样才能给客户留下独一无二的私有纪念。她只是把原本就存在的美好发掘呈现出来而已。
所以，比起设计和创造，陈薰真正热衷的是“看”和“找”，她是镜头后面的观察者，尚一清是专门欺骗镜头的人，在他俩中间还有一个郭满满，要一边指导骗局，一边从骗局里拍出最真的画面。这可不就成了一个三角闭环？
关于影像作品的创造，他们各占一隅，各执一词，但又恰好可以互相较量，互相取经，最后甚至融汇贯通，达到平衡和谐——在寥寥几语的交流中，他们很快便都发现了这一点，于是相谈甚欢。
当然，三人之中尚一清毕竟身份特殊，说话间还是保留居多，分寸拿捏得相当之老道，没有给人任何八卦的机会。
不过他们也没聊多久，大家吃饱后渐渐走动起来，副导演柴庸顶着一张微醺的脸晃到了他们附近，顺势坐了下来。没过一会儿，陈薰就陷入了新一轮的尴尬之中——柴岛特别积极地推荐她加入演艺行业，并且拍着胸脯要为她牵线搭桥，连三年起步，五年腾达都帮她规划好了。
虽然柴导的语气态度并不很令人反感，反而还带着一种纯朴的诚恳，但他所说的每一句串连在一起，真的很像是仗着导演身份骗小姑娘上套的话术，甚至说得再严重一点，像是那种不怀好意，想搞潜规则占人便宜的人……
柴导一激动，说话又快，大家都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说了太多了。尚一清和郭满满同时离开了凳子，但还没等他们出声，另一名副导演不知从哪冒了出来，直接把柴导架走了。于是柴导屁股都没坐热就被再次带离了她的面前，郭满满也追着他们走到了一边，不知要去说什么话。
于是，短短几个瞬息，桌边就剩下了陈薰和尚一清两人。陈薰的视线还追着郭满满她们，内心懵然中带着一丝“what the fu*k”，表情自然也不是太温柔。
“那个……”坐在对面的尚一清犹豫地开口。
陈薰收回目光，尽量不让自己显得局促。
尚一清一手摩挲着桌上的酒杯，似乎在斟酌措辞：“柴哥他，看起来是有点可疑……不过他不是坏人。”
“他也没干过坏事。”
陈薰做了个“哦”的口型，假装对一根叉子很感兴趣，否则她真的不知道该看哪里。
“我觉得……”尚一清继续慢吞吞地说，“他只是想要引起你的注意。”
陈薰摆弄叉子的手顿住了。其实这件事本身并不让她惊讶，她之前就有过这种感觉了，她感到不自在的是被对面的人说出来。
“但是不知道要说什么，所以就用了他最熟悉的事情，觉得你可能会感兴趣。其实柴哥很踏实很可靠的，像他应样，当演员副导的，圈内算是不多了。”
“嗯嗯。”陈薰捧场地微笑点头。
“所以你是单身？”
陈薰又顿住。
等她反应过来，刚做出个默认的表情，尚一清接着道：“那其实柴导……”
他忽然闭了嘴，可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他们都知道这句话的后半句是什么。
也都知道这句话其实已经是冒犯了，两个根本就不熟的人，男的突然向女的推销另一个男人，这实在谈不上礼貌。
虽然尚一清嘴巴闭得快，但那条红线他还是碰上了。
陈薰本身是一个挺有钝感力的人——或者说，是一个怂包。通常即使被冒犯了也都会装作若无其事，一笑而过，尚一清这半句都没说出口的话，实在算不上什么。
但她不知为何，却感觉自己明显冷了下来。但她一点也不想的，她的心胸根本没这么狭窄啊！难道是她对尚一清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被他一句话打破了，所以感到不爽？那她才真的是小丑啊！
不管怎样，她都不应该冷脸，回过神来，陈薰立刻换上了故作羞涩的笑脸，还举起一只手来挡着。
她今天发现自己也很有演员的天赋，说不定柴导真的是慧眼独具呢。
就这样，在和谐友好又贯穿着尴尬的氛围中，饭局终于自然到点，准备解散了。
一些下次再约的客套话是免不了的，令陈薰意外的是，郭满满在临走前竟然提出让她和尚一清互加微信——这位导演还真是不负陈薰所望，妥妥的是个定时炸弹啊！
陈薰真的很看不懂郭满满那忽高忽低，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情商。她难道不担心尚一清会拒绝吗？她难道想不到，他应该拒绝的吗？
不过照这样说，上午主动加她的尚一清就更奇怪了。只有一个解释合理：上午加的号不是他本人。
那么现在也好办了，只要尚一清说一句“已经加了”就可以愉快解散。她会跑得很快，不让郭满满有机会追问是什么时候加的。
她都已经准备好逃跑的姿势了，头顶却传来了一句：“好啊。”
尚一清回答得毫不犹豫，颇为自然，然后在郭满满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监督下打开微信，亮出了一个二维码：“你扫我吧。”
哈？
哈？！
陈薰的脑中的问号就差直接写在脸上了，郭满满还在那鼓励她：“快点，扫嘛！”
她只好硬着头皮，拿出手机扫了一下，甚至没心思去看那个二维码上的昵称和头像是什么样的。等收回手机一看，直接跳出了中午那个聊天框，最后那一行点点点还赫然在目。
“好了！以后大家都是熟人了！回国有机会一定要再聚啊！”郭满满兴高采烈地，终于肯放过她了。
尚一清胳膊挂着外套，随着一群人离开座位时，目光却是在陈薰脸上。陈薰看不懂他的表情，像是隔着人，用眼神友好礼貌地道别，但又好像不止于此。
至于多出来的一点是什么，她自然搞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