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学校里传起她甩了叶飞舟的流言时,储江童面上八风不动,内心掀起惊涛骇浪。

    他们都没开始,何来“甩”这一说?

    何况叶飞舟才更像会甩人的那个吧?

    这是她演技最好的一次——她脸上只有不可理喻一种表情,对围在自己桌前的女生们说:“谁编的?这也太离谱了。”

    她要哭笑不得,她要难以置信,所谓“演员的信念感”此刻在她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有观众向她解释:“你不觉得叶飞舟最近对你的态度有点奇怪吗?”

    是的。敏锐如储江童,当然感受得到。

    从校庆到现在期末考结束,一个多月下来,他们没说过一句话。

    和他打招呼,他权当没看见;发作业,叫到他名字也不应;早操依然会下来做,但每次储江童路过,都会很刻意地沉下脸,仿佛她欠了他大几百万,全然没有学生该有的朝气蓬勃的样子。

    如果储江童没记错,这种转变应该是从让他报名校庆表演那天开始的。

    她做了什么,得被当成十恶不赦的犯人对待?——虽然她的确很虚伪很假惺惺吧,但平心而论,她哪里对不起叶飞舟?

    我又没有拿枪抵着他脑袋逼他参加。储江童莫名其妙地想。

    校庆那天有人录了三班的表演视频发在网上,郎才女貌瞬间突破万转,视频点击量坐了火箭般蹿升,高糊画质盖不住叶飞舟的帅气,他的人气在校内、甚至网上持续走高。

    储江童原本对此毫不关心,但他成为所有人的焦点后,一言一行都被放大,匿名表白墙上每天十条有八条是关于叶飞舟的,很快,有人便注意到他对同班同学——那个一直考年级第一的、别人家的孩子——储江童的“特殊对待”。

    叶飞舟仿佛活在真空中,任外界纷纷扰扰,每天依然我行我素,喜欢的课就听,不喜欢的课就翘,唯一的改变是用自己和同桌的课本塞满抽屉,让情书和礼物无处可放。

    对储江童来说,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

    她不是叶飞舟,她必须活在氧气充盈的环境,杂音有了介质便直直传入她耳中。没人怀疑储江童的人品,但这不妨碍众人的八卦之心,他们只想知道:储江童和叶飞舟什么时候在一起的?又是什么时候分手?为什么?

    这已经是极为严重的人设危机——“储江童”怎么可能带头违反校规早恋、还让一段关系陷入如此不愉快的境地?

    储江童感到一丝紧迫,当晚便向叶飞舟发送好友申请,备注:【我们聊聊吧】。

    -

    散学礼当天,储江童没有出现在高一三班的队伍里。

    她把刚发下来的期末成绩单塞进口袋——毫无疑问,又是年级第一——在所有人雀跃地下操场参加散学礼的时候,趁乱躲进厕所,待人潮散去,才悄悄走上天台。

    临近放假,一切都那么美好。昨晚刚下过雨,南风刮来,空气涤荡一新,一朵云悬在湛蓝长空之上,那是高远的、充满希望的未来世界。

    储江童在楼梯间门口看了会儿天。

    暑假意味着刘萱刘菁刘聪睿一天二十四小时待在家里,也意味着微信朋友圈里天南海北的风景照,已经有不下五个人来问:“江童,你暑假准备去哪玩?”

    “还没定。”储江童说,“原本想出国的,但我爸的签证还没下来。”

    又在骗人。储江童往自己心里踹了一脚,谎言信手拈来,对她而言就像呼吸一样简单,她讨厌这样,但滚雪球下山,除非撞得四分五裂,否则该如何停下?

    如果她是一滴蓝色颜料就好了,没有大脑,没有心,不用想些有的没的,被水化开、甩到地上也不会疼,或是融进天空,那最好了,她可以随着大气环流,去很多很远的地方。

    但现实依然沉重。学习沉重,生活沉重,和叶飞舟的约见也很沉重。她可以出让这个约定吗?储江童阴暗地想,应该很多女生都想得到这个机会吧?只用花一小点钱……

    噫。她打了个寒颤。

    叶飞舟坐在机房后阴影中,一腿曲着,听到脚步声,懒懒地看过来,只一秒又转回去,面色不虞。

    储江童已经开始累了。

    她规矩地在机房另一边缘坐下,静了一会儿,说:“开心吗,即将获得两个月的自由。”

    叶飞舟不理她。

    “云很好看,对吧?”储江童继续找话题,“现在整片天空都属于它一朵。”

    叶飞舟转头看了她一眼。储江童假装没注意,依然目视前方。

    “听说你这次历史考得很好,全级第八。”储江童抛出第三个话题,“你应该是选文科吧?”

    风移影动,操场上噪音逐渐平息,教导主任清两下嗓子,散学礼正式开始。中年男人话音与电磁波流淌的间隙,一切沉默如初。

    “叶飞舟。”储江童问,“我究竟哪里惹到你了?”

    说这话时,她转过头,与叶飞舟对上视线。

    少年的目光沉静而深邃,是亮的,映着太阳的颜色;却又很深,一块墨掉进去,浓重得化不开。

    他的五官很好看,储江童承认,被他这么盯着,没来由一阵心悸。

    秘密缠身的人大概都会害怕这样的视线。储江童咽了咽口水,觉得自己得做些什么,来掩藏不断渗透而出的心虚。

    于是她说话了,说最市侩也最得体的一句:“如果我哪里惹你不开心了,我道歉。”

    果然,叶飞舟在听到这句话后,不屑地笑了:“说的好听。”

    是的,我就只会说的好听。储江童在心里承认,随即想到什么,福至心灵地问:“你不会在气我校庆那天没去吧?”

    楼底下换了个人发言,带浓重外地口音,是学校从外面请来给他们做安全意识讲座的消防队长。

    消防队长中气十足,扩音器嗡嗡地响,储江童怕自己听不清叶飞舟,也担心叶飞舟听不清自己,于是往他那边挪了一段,两人中间只隔一个身位。

    “我不是故意的。”储江童看着叶飞舟,诚恳地说,“周六那天有亲戚带小孩来我家,长辈都在谈事,我得陪几个小孩玩,实在抽不开身。”

    叶飞舟听完,神色确有松动。储江童暗自松了口气,同时默默更新了对他的印象。

    重视约定,讨厌失约的人……看不出来。

    叶飞舟挖苦:“你不是很有集体荣誉感吗?”

    储江童好脾气地笑:“因为相信你们啊。”

    叶飞舟也许是被这句话哄到,原本冷若冰霜的气氛逐渐消融瓦解,他磨蹭了一会儿,抛出没头没尾的一句:“这次又是年级第一?”

    这件事大概就这么过去。储江童心头一轻,秉持着友好与体面回答:“是。”

    “谦虚”对叶飞舟这种人来说,屁用没有。

    “老师都很喜欢你。”叶飞舟说,“前几天米老头还在惋惜你没选文科。”

    “米老头”是三班的政治老师,四十多岁,因为姓米又秃头,被亲切赋予这个外号。

    储江童说:“其实我挺喜欢文科的,抽丝剥茧看世界;但相比之下,我还是喜欢做出难题的成就感多一点。”

    叶飞舟“嗯”了声,大方承认:“我就没这种感觉,做题时只觉得麻烦——它们都有既定答案,为什么还要花时间去做?有点像所有人明知故犯的骗局。”

    “要说做题,文科不也一样吗?”

    叶飞舟想了会儿,十指伸展开,在身前虚拢起什么:“就像你说的,‘抽丝剥茧看世界’,做文科题,尤其是历史题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好像长出很多根触角。世界变成光球,我从时间、空间甚至更多人类尚未定义的维度将它包围。”

    “照你这么说,理科只是换了个角度‘包围’世界。”储江童侧过身,正面朝向叶飞舟,“理科从地核向外延伸,沿着地球的脉络、血管,沿着世界的神经网络,长出地面,到云中,再到宇宙,轴突树突,分子原子,世界像个巨人,被理论与科学一点点解构。”

    叶飞舟饶有兴味地笑。

    “不是吗?每次做物理题,就好像给巨人修剪脚趾甲,牛顿三大定律,元素周期表,基因突变和变异……它们都是构成世界最小最不起眼的积木,但少了它们,世界就永远不会稳固存在。”

    “云是水循环,是大气辐射和晴空一鹤,”储江童抬手,指向天空中唯一那片孤独的云,“但同时也是分子运动、水汽蒸发和光的散射。知识从不相悖存在,只是被人为分割成非黑即白的两半。”

    叶飞舟顺着她的手望去,那片云飘了很久,一分钟,一小时,一天,或一世纪?组成它的粒子自亘古行星出现时便已开始闪烁,直至未来,到很久很久以后,世界上再没有这片云,也不会再有人记得曾经在天台发生过这样一场中二又无厘头的对话。他们都不复存在,可这反而令当下更显浪漫,大放异彩,灼灼其华。

    此时此刻,我们是宇宙的唯一中心。

    沉默了很久,叶飞舟说:“储江童,你比你看起来有趣。”

    储江童得意地、骄傲地笑:“谢谢,你也是。”

    “那么,你想再看一场演出吗?”

    叶飞舟侧头,他们的距离不知何时变得无比近。蝉鸣阵阵,盛夏青草香,迎面吹拂的风灼热,手掌下地砖沙砾滚烫粗糙,有苔藓与蕨类植物从缝隙里冒出生命的尖,沿着掌纹,撩人心弦地痒。

    蝉鸣如同白垩纪末期撞击地球的小行星,漫长火光与潮水,喧吵得令世界静默。

    夏天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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