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喂,你上次说的那个大学生怎么样了?有没有进展?”

    “说到这个我就来气。上个月他说暑假要去外地实习,没时间见面,好,我忍,结果他妈的前天我看他发朋友圈,定位就在静河,过了几分钟被他删掉又重发了一次不带定位的。靠!”

    “哎呀,可能人家回来有事呢?”

    “有个屁事!我看他就是单纯想打炮!又小床品又差,要不是长得还行,我真是……”

    储江童翻身下床,女生们静默一瞬,纷纷盯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门外,有人蹑手蹑脚关门,回头跟众人吐槽:“她好奇怪……”

    储江童听不见,但清楚自己是个不合群的奇葩。无所谓。

    她走到院子一角,坐在闲置已久的乒乓球桌上,和陈悠优视频。

    “童童宝贝——”陈悠优嘴巴一扁,马上要哭,“你怎么那么棒啊——!”

    高考报名时储江童在地址那栏填了陈悠优家,录取通知书昨天寄到,她还没去取。

    最后她进了A大——全国无数所TOP3之一——的计算机大类。

    储江童笑眯眯:“一般一般,世界第三。”

    “什么时候去拿?我爸妈说要请你吃饭、给你庆祝一下!”

    “谢谢叔叔阿姨。”储江童鼻头有点酸,但很快被她盖过去,“周六方便吗?我周六轮休。”

    陈悠优神情垮下来:“别告诉我你一直在打工。”

    “当然不是。”储江童说,“我前两天还去吃了烧烤。”

    “姐姐。”陈悠优无语,“你可是刚解放的高三学生!”

    储江童随手拈起一片落叶,戳了戳屏幕:“没办法啊,我看网上说,计算机专业最好大一就有自己的电脑。”

    配置还不能太差。

    陈悠优拿手指与她隔空对戳,刚要说话,被储江童先一步打断:“不需要,谢谢。”

    陈悠优挣扎:“我还没说什么呢!”

    “好的。”储江童淡定地说,“那你说。”

    “……”陈悠优心思被戳破,嘟囔道,“反正我觉得你不应该把自己逼这么紧。”

    “嗯。”储江童应声,她捏着树叶的柄在指尖旋转,“悠悠,我问你个问题。”

    “你问。”

    她从乒乓球桌跃下,走到角落,靠墙蹲下。

    “你……”储江童有点紧张,“喜欢我吗?”

    陈悠优先是笑:“这什么废话问题?”随后却脸色一变,皱眉问:“他们又说什么了?”

    陈悠优天生一张娃娃脸,与过分严肃的表情毫不搭调。储江童忙说“没有”,陈悠优却不信,再三追问,储江童只好把叶飞舟表白的事说了一遍。

    “他喜欢我什么?外表?性格?总不会是成绩吧?”储江童想了很久也不明白,“我还以为他和其他男生不一样。”

    高中三年,不是没有男生向储江童表白过。一开始储江童新鲜又好奇,会认真问:“你喜欢我什么?”

    得到的答复无一例外:我觉得你是个性格开朗、人很好的女孩子。

    再来就是一些蛋糕上的裱花点缀:你善良、大方、热情、友善乐于助人团结同学……简直可以被直接写进期末评语。

    我善良吗?储江童第一次听到时差点没笑出来,但转念一想,嗯,就该是这样的,“她”的确善良。

    所以,叶飞舟也是因为这些吗?

    储江童有点失落,但只是一小点——来自对自己欣赏的对象其实也不可免俗这一事实的无奈感慨。

    “你为什么总这么想?”陈悠优佯嗔道,“你那么好,当然值得喜欢啊。”

    这句话一出,两人同时沉默。

    陈悠优艰难地解释:“我的意思是,和表面没关系,你本身就是一个很好很好很——好的人……”

    储江童失笑:“你说话越来越像日本人了,有点夸张。好了,换个话题。”

    “那你喜欢他什么呢?”

    “嗯……长得帅。”储江童说,“而且他帮我提袋子。”

    “……”

    “干嘛?”

    “…………”

    “储江童。”陈悠优阴恻恻开口,“恋爱脑是要被我千刀万剐的。”

    就这么点小恩小惠——甚至不过是最基本的礼貌而已,至于成为一个优点吗?!

    “可是……”

    储江童用叶子去刮搔墙上石灰,扑簌簌掉到她腿上,她垂眼,迟迟没有掸去。

    “……长这么大,还没有人帮我提过袋子啊。”

    -

    恋爱是谈上了,但暑假过半,两人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储江童要攒钱买电脑——对外借口是“家里人想让自己增加社会经验”——很忙,而且为了多赚点,她上的夜班,每天下工后只想倒头大睡。

    叶飞舟在一家琴行打工,给客人试音时随手一弹,和他一起值班的店员听见,急匆匆从柜台后跑出来。那是个年轻男人,个子不高,眼睛却很亮,手撑在钢琴边上问:“是你自己写的吗?”

    叶飞舟复述当时的场景:“客人一脸尴尬地站在旁边,好几次想说话,都被他打断。”

    储江童想象了一下,乐不可支。

    叶飞舟键盘兼吉他,店员白河主唱兼贝斯,白河的朋友康黎all for主音吉他。

    储江童问:“那鼓手呢?”

    “从别的乐队借。”

    她惊讶:“还能这样?!”

    ——总之,总之,三人结成的乐队像台缺斤少两的破车,硬是磕磕绊绊地开上了路。

    也因此,白河主张:乐队暂时先叫“急缺轮胎引擎”。

    储江童无话可说。

    吉他手康黎从中学开始就跟着表哥混地下乐队圈,认识的人多,卖人情换来的演出机会也多。这个暑假,“急缺轮胎引擎”全国各地跑,拿微薄演出费帮别人热场。

    就这样,六月底确定的关系,直到八月上旬,两人都没正式“约会”过一次。

    储江童没心思,叶飞舟则是没法平衡——喜欢的人和喜欢的事,在他看来,都很重要。

    他们就像网恋的小情侣,沟通全靠线上聊天,后来在白河的撺掇下储江童也被拉进“急缺轮胎引擎”的群里,偶尔四人都有空时,会一起打游戏。

    储江童只陪刘菁玩过森林冰火人。一开始被他们推荐玩辅助,第一局就被排到的路人打野狂喷。

    她还没反应过来,叶飞舟先开麦:“哪来的狗叫?”

    白河:“不知道啊,我不是,123不是,Leaf不是。”

    123和Leaf分别是储江童和叶飞舟的id。

    康黎忙说:“也不是我啊,那——”

    这样一打岔,储江童想气也气不出来。

    一局结束,叶飞舟问:“还打吗?”

    他不想储江童不开心。

    储江童说:“继续。”

    一周后再打,储江童驾轻就熟选了打野英雄,与先前乱点乱跑的小白操作简直判若两人。

    “稍微学习了下。”储江童谦虚地说。

    “弟妹牛得有点太超过了。”康黎五体投地,在私房语音里说,“对了,下周我表哥酒吧开业,在静河,去不去捧场?”

    “捧场”指无偿演出,这些事他们从不对储江童藏着掖着,当面商量,反正一家人嘛。

    “可以。”

    一反常态地,叶飞舟毫不犹豫地答应。

    说完才问:“你来吗?”

    白河和康黎都知道“你”是谁,没作声。

    储江童在复盘上一局,过了很久才说:“什么?怎么突然安静了?”

    “你……”叶飞舟语气软下来,他不想叫她“江童”,总觉得有点生疏,纠结一番,只好硬着头皮说,“你来吗?”

    “我吗?”储江童尾音上扬,笑道,“好呀,什么时候?”

    八月十四,中元节前一天。

    几人在酒吧门口集合,康黎对表哥吐槽:“你可真会选日子。”

    表哥讪笑着挠头,领他们进去。

    这是储江童第一次进酒吧,大门就像过滤器,迈进去,光线一下子变暗,空气中浮动暗香与低沉乐声,迪斯科球转得很慢,令她想起一中楼顶那只鸽子。

    也许是从小接受的教育给她造成“酒吧不是个好地方”的印象,储江童不喜欢这种“昏暗”,好像危机四伏,好像被野兽注视。她偷偷伸手,抓住叶飞舟的键盘包一角。

    叶飞舟回头看,忽然换了只手拎合成器,空出右手,掌心向上摊开。

    这是他们第一次牵手。

    叶飞舟的手很烫,令储江童不自觉瑟缩了一下,她的手总是很冰,到了夏天也是。

    叶飞舟也感觉到,他动了动拇指,轻轻摩挲她的指关节。头顶灯光忽明忽灭,陷入黑暗的刹那,好像她和世界的联系只剩下左手的温度。

    周围很静,视觉听觉被剥夺,鼻尖萦绕叶飞舟身上淡淡的松木香,触感被无限放大、再放大,他牵着她向前走,两只手无可避免地因动作摩擦。

    叶飞舟的指腹有点粗糙,但手心很软,储江童想起一中校园里偶尔会出现的橘猫,像它翻出肚皮,她觉得。

    到写着“staff only”的门前,幽绿色应急灯照亮他们,储江童像在沼泽前及时止步一般停下,说:“我在外面等就好。”

    他们的手也因此分开。

    康黎表哥没看明白小孩之间的弯弯绕绕,只说“好”,然后叮嘱酒保照顾好小姑娘。

    叶飞舟还想说什么,储江童已经坐到了高脚凳上,冲他挥手:“加油!”

    他们进去了。储江童四处张望,一切都是新奇的,酒保问:“小妹妹,喝点什么?”

    旁边一个女声说:“果汁吧。”

    储江童扭头,发现是个浓艳的女人。

    说浓艳,因为她留着及腰大波浪,妆画得很浓,尤其一对红唇,穿露脐牛仔装与长筒皮靴。

    ——她甚至还有个脐钉。

    “想打同款?”女人问。

    储江童连忙收起不太礼貌的目光:“不好意思。”

    女人置之一笑,把头发撩到耳后,一阵如她本人一般浓烈的香气传来。

    “我是黎源女朋友。”女人说。黎源是康黎表哥。

    她自作主张地帮储江童要了杯苹果汁——“有点酸,有点刺激,所以有点像酒。”她俏皮地挑眉,说,“你那么乖,主打一个氛围感就好。”然后又说:“老样子。”

    酒保摇头,笑道:“你对自己倒是不客气。”

    苹果汁先上来,像稀释了很多倍的果醋。储江童小口小口抿,不一会儿,酒保把一杯金棕色往女人面前一推。

    看上去和她手里的苹果汁很像。

    “你成年没?”女人问,“试试?”

    储江童警惕地摇头——在陌生的地方喝酒,有点跌破她的安全底线。

    女人也不在意,自顾自地喝,喝了没两口被人叫走:“Mia,储物间钥匙在你那不?”

    “这杯叫什么?”储江童问酒保。

    酒保推来一张菜单,指指其中一行:Old-fashioned,旧日迷情。

    原来酒这么贵。储江童咬着吸管点头,习惯性把菜单扫过一遍。

    她又去看那杯“旧日迷情”,杯沿上戳着一小块半死不活的软烂橙子,汁水沿着杯壁流下,折射金贵光芒。

    冰块浮出酒面,有些融化,叮当一声响。

    四周彻底暗下去,而舞台那边亮起微弱的淡金色光芒。有人开始欢呼。

    叶飞舟说这是他们自己写的曲子,明快,清新,但白河的唱腔却莫名令人悲伤,他的音域比普通男性要高,像野草面对狂风骤雨的嘶吼,并不强硬,但坚韧。

    储江童拿手机出来录,视线在屏幕与舞台间逡巡,叶飞舟站在后排,身形几乎要隐匿在黑暗之中。

    但他抬眼的刹那,整个人又变得无比耀眼。储江童把手举得很高,用力挥,她看不清叶飞舟的表情,听到旁边有人说:“键盘是不是弹错个音?”

    是吗?储江童不以为然,反正她觉得挺好听的。

    人越来越多,储江童从座位上站起,有人挤过来,她便往吧台让了让。

    那人继续挤,存在感之强令储江童忍不住分神看了眼:一个穿格纹衬衫的男人。

    她转头看向酒保——显然没人想到第一天就如此火爆,酒保一个人分身乏术,正在嘈杂间努力听清客人的点单。

    也是她转头的瞬间,一只手伸来,在她后腰摸了一把。

    储江童条件反射地抄起桌上杯子要砸,音响里突然传出一连串琶音。

    ——“琶音”这个概念,是叶飞舟教她的。

    储江童猛地停手。有液体晃出来,洒到她手背。

    等这首歌结束再……

    她气得发抖,但还是努力深呼吸,平复心情。

    等结束。她一边想,一边转头去看那格纹男。男人兴许是被她狠戾的眼神吓到,先是一悚,而意识到她没有下一步动作后,竟又露出恬不知耻的笑。

    像空口喝猪油。储江童被恶心到,将杯中果汁一饮而尽。

    ——嗓子很辣。

    鼻腔、眼睛、甚至耳朵,都火辣辣地疼。

    储江童转头去看,那小块橙子掉在吧台桌面,溅出一小滩透明的汁水。

    她的大脑瞬间宕机。

    酒保叫什么?她试图回忆刚才在他衣襟上的名牌,脑子却混沌得一片空白。

    “你好——”她刚要说话,被自己口水呛到,开始剧烈咳嗽。

    “你还好吗?”

    有人靠近了,手伸过来,欲要替她顺气。

    背部传来湿热触感的刹那,储江童脑中火山登时爆发。

    愤怒是童话中瞬间通天的粗壮藤蔓,地壳运动,她的双手脱离控制,抄起高脚椅就往那男人头上砸去。

    周围爆发出惊慌的尖叫,音乐立即停了,叶飞舟跳下舞台,拨开人群,大步走过来。

    储江童正要砸第二下,突然被人拦住,椅子顺着惯性砸到叶飞舟肩膀。

    叶飞舟浑然不觉地放下高脚椅,来回检查她身上有没有受伤,确认没有后才松口气,伸出手,轻轻抹去她脸上的酒沫子,问:“怎么突然打人?”

    没有责怪,也没有失望,十分稀松平常的语气。

    醉意上头,储江童头晕眼花,在花花绿绿的人群中找到那个还没来得及逃走的格纹男,指着他仓皇的背影委屈控诉:“他摸我!”

    还没等她说完,叶飞舟已经三两步跨过去揪住他的领子,如拎小鸡仔一般,在男人想嚷嚷出什么以前,出手就是一拳。

    格纹男被打得飞出去,众人惊叫退后,让出一块空地。

    格纹男大吼:“我日你妈!你听那狗|日的乱说!”

    叶飞舟又是一脚踹过去,格纹男鼻血流出,捂着下巴说不出话。

    他站在男人面前,俯视对方,眼神阴森嫌恶,如同在看一滩腐烂的水果。

    “道歉。”他冷冷地说。

    白河和康黎艰难挤进人群,黎源带着安保赶到,满头大汗:“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白河回头,远远看了储江童一眼。

    储江童……

    储江童现在……

    很幸福。

    光影幢幢,很多人头在她眼前晃,她一直活在这样吵闹的人群中,他们总是很吵,像耳道里钻进很多只蜜蜂,吵得她晚上翻来覆去睡不好觉。

    但现在!此时此刻!储江童发现世界奇异地安静了。

    她的愤怒是灯光下被炙烤熔化的芝士,刘菁喜欢吃——她漫无边际地想,刘菁会用手机拍芝士拉丝的小视频。

    恍惚间,有个似乎认识的人朝她走来。储江童歪了歪脑袋,突然扑过去,双手捧着对方的脸,欣喜地叫:“你长得真好看!”

    ——咦,手底下怎么那么烫?

    那人高大,双手有力地扶着她朝有亮光的地方走,很像放学的晚上,从阴暗的楼里走出去,看见江丽娟。

    是江丽娟吗?对小小个的储江童来说江丽娟就是这么高大,她踮脚,努力环住“妈妈”的脖颈。

    “妈妈”身上有很好闻的味道。

    “妈妈。”储江童在“她”怀里蹭了蹭,“妈妈,我和你说个秘密。”

    “妈妈”没作声。没关系,总是这样,她已经习惯了。

    “对不起,妈妈。”储江童凑到“她”耳边,用气音,如秋日里生命将尽的蝉,说,“我是个很坏的小孩。”

    “那次生日,我许的愿望不是你越来越好看。”

    “——我许的是,希望你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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