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那天晚上,叶飞舟没睡着。

    他原本是很生气的,气那男的对储江童动手动脚,气他对储江童骂出那么难听的话。叶飞舟恨不得把他手脚折断、扔到野外喂狗。

    但还没来得及实施第一步,就听白河说:“喂,弟妹好像喝醉了。”

    喝醉的储江童抱着他撒娇叫“妈妈”不肯松手,但还是会乖乖地跟着往前,可爱得要命。

    如果可以,他好想把她搂进怀里狂亲。但他不敢。

    听到储江童说“和你说个秘密”的时候,叶飞舟耳根子又酥又麻,他想捂住耳朵,可储江童太软了,他动不了。

    然后,储江童说:“希望你爱我。”

    希望你爱我。

    那个瞬间,他的心脏揪成苦涩的一团。

    为什么?

    储江童其实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完美”——她叛逆,有脾气,争强好胜,自尊心有点无伤大雅地高,赢了别人会开心地哼歌、或踮着脚转圈。

    都很可爱。叶飞舟想,阳光总有炽烈的时刻。

    但他唯独没想过,她会乞求爱。

    她看起来并不缺爱。

    -

    从静河到京市的高铁,将近九个小时。

    储江童坐靠窗的位置,兴致勃勃盯着窗外不断向后倒退的景色:山脉、稻田、县城低矮的平房,天空很给面子地放晴,蓝得像块漂染过的布。

    “我第一次看见真的稻草人!”储江童指着窗外,示意叶飞舟看,又失望地说,“啊,过去了……”

    叶飞舟看窗上她的倒影。车外天光大亮,只淡淡的一圈轮廓,隐匿在群山之间。

    眨眼时惊起一群飞鸟,天空中一道漫长剪影,如点如线,很快追不上他们,消失在车窗之外。

    这趟车经停站很多,走走停停,坐到后面,储江童有点晕车。

    起初叶飞舟还没意识到,只当她兴奋劲过了在休息,他就静静地盯着对面开外放看动画的小孩,小孩被他的眼神吓得要哭不哭,动画也不看了,爬回妈妈怀里,才算安生。

    储江童脑袋一直往窗那边靠,双手环抱在身前,叶飞舟向乘务员要了条毯子,轻手轻脚盖在她身上。

    储江童像只小动物,闭着眼往毯子里缩了缩,只留鼻子和眼睛在外面,叶飞舟很想让她靠过来,又担心自己肩膀的高度或硬度让她枕得不舒服,纠结纠结着,手机响了。

    叶飞舟迅速挂掉电话,但对面不依不饶继续打来,振动声起起落落,储江童眉头越皱越紧。

    叶飞舟替她将毯子掖上去一点,起身往车厢连接处走去。

    “喂。”

    “你终于接电话了!”伊珍惊叫道,“你跑哪里去了?我和你爸要急死了知道吗?!”

    “我成年了。”叶飞舟说。

    “那你考上大学了吗?”

    叶飞舟不明白这两者间究竟存在什么逻辑关系,他也懒得去理解:“你们不让我去而已。”

    “Gosh...”伊珍大概捂着胸口翻了个白眼,“叶飞舟!你放着Curtis不去,OK,可以、没问题,但你好歹凭本事在国内考个好学校、念个好专业!今年不行就明年!明年不行就后年大后年!……总之,我和你爸死都不同意你去读个野鸡二本!”*

    叶飞舟把手机拿远了点,等伊珍说完才贴回耳边:“我已经找到自己想做的事,为什么还要在无意义的事情上浪费时间?”

    伊珍说:“你指什么?跟你的狐朋狗友混在一起、学那些眼高手低的社会青年,啊,北漂、住地下室啊?!叶飞舟,你不一样!你爸妈给你提供这么好的环境你不要,别人八百辈子都羡慕不来的东西你以为不值钱是吧?你怎么这么轴啊?和你爸简直一模一样……”

    叶飞舟耐心告罄:“信号不好。”

    说完直接挂了电话。

    他站在车门前看了会儿起伏的山,心绪平静些许,身后打火机响,他转身,点了点男人身旁的禁烟告示。

    也许是他臭着脸看上去太不好惹,火苗摇曳一瞬便被熄灭,男人看他一眼,讪讪离开。

    储江童正裹着毯子发呆。叶飞舟坐下,问:“怎么不睡了?”

    储江童摸了摸自己鼻尖,摇头,神情恹恹。

    “被吵醒了?”叶飞舟下意识去看对面,小孩睡着了。

    乘务员推着一车盒饭走来,边走边吆喝:“梅菜扣肉宫保鸡丁——”

    潮湿的饭菜香气逐渐在车厢内弥漫开,储江童把毯子往头上一盖,缩成一团不动了。

    那个冬夜给叶飞舟留下的印象实在太深,他隔着毯子摸摸储江童脑袋:“不舒服?”

    手底下脑袋点了点,含糊的声音传来:“有点晕。”

    叶飞舟翻出一盒晕车药,去餐车兑了温水回来,扯扯储江童的毯子。

    储江童看见他手里的药和冒着热气的温水时,原本惺忪的双眼微微瞪大,像见了鬼一样:“你这都带了?”

    “以防万一。”叶飞舟把药塞到她手里,小小声自言自语,“下次得坐车前吃。”

    储江童抿着上唇,翘起一边眉毛,以戏谑的眼神看他。叶飞舟问:“喂你?”

    储江童立马偃旗息鼓,轻轻咬着杯沿,在一片氤氲水汽中低声道:“你变了。”

    “嗯。”叶飞舟觉得好笑,“吃了药就变回去了。”

    -

    A大历史悠久,校门恢宏大气,全称由抗战时期就读于此的名家题字。

    红砖碧瓦,爬山虎覆住裂缝,日光透过梧桐树梢洒向林荫道,时有单车清脆铃声划过,处处挂满“欢迎新同学”的横幅海报,古朴气息与新生代的热烈交织于此。

    原本说好先去宿舍放行李、报到完再逛校园,但一路上储江童哪里都觉得新奇,东看看西看看,叶飞舟敌不过只能加入,说:“站那,我给你拍张照。”

    储江童又笑嘻嘻地拉他一起自拍。

    储江童宿舍在东12,领钥匙时宿管阿姨看了她好几眼,储江童顶着她打量的目光,好脾气地笑。

    阿姨问:“姑娘,那你男朋友?”

    储江童点头,自豪地问:“帅吧?”

    阿姨被逗乐:“你看周围,都大包小包一大家子来,就你特别。”

    储江童只有一个箱子一个包,相当轻松。

    储江童开玩笑说:“阿姨,以后我半夜偷溜出去找男朋友,还得麻烦您给我开门哦。”

    阿姨哈哈大笑,把钥匙给她:“502,左边楼梯上去近。”

    储江童道过谢,想和叶飞舟一起拎箱子,被叶飞舟拦住:“看不起谁?”

    “你的手可是要弹琴的。”储江童转着手里钥匙,上到楼梯拐角处,少有地俯视叶飞舟,“伤到就不好了。”

    叶飞舟懒得理她,单手提着箱子开始迈大步,储江童意识到他想超过自己,连忙两级两级地往上。

    到五楼时,储江童微喘地看向落后她一级的叶飞舟:“你让我啊?”

    “哪有。”叶飞舟一点不喘,睁眼说瞎话,“我累死了。”

    储江童是第一个到的,于是叶飞舟站在门口往里看,上床下桌的四人间,地面一尘不染,房间敞亮。

    门边按学号贴着宿舍名单,储江童找到自己的位置,放下行李急匆匆出来,拖着叶飞舟去逛校园。

    新生在体育馆报到。

    A大的体育馆比一中的大了好几倍,从边上看去,站在中间凹陷处的人渺小如蚁群。

    他们去得早,计算机学院的摊位前还没几个人,储江童拿录取通知书换了两张校园卡。

    负责迎新的男生站起来和她解释:“绿的比较常用,用来刷饭堂、图书馆和小卖部;蓝的主要是洗澡时刷热水。”

    储江童点头:“谢谢师兄。”

    “不客气。”男生说,“我是你们这届卓越班的班助,要不加个微信?以后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问我。”

    储江童毫不犹豫地答应:“那麻烦师兄啦。”

    程煜景给储江童备注完,注意到她身后面无表情的高个男生,明明只是站在那里,就有种生人勿近的冷峻气场。

    他定了定神,本着迎新志愿者的热情问:“同学,你也是计y……咱们学院的新生吗?哪个班的?”

    储江童把卡随手塞进口袋,转身挽住叶飞舟胳膊:“他是我男朋友,陪我来报到的,谢谢师兄,先不打扰你忙啦!”

    程煜景说不上失望,但心里还是有根小草枯萎下去。他推了推眼镜,对储江童说:“Bye,班会见。”

    -

    “这么受欢迎啊。”叶飞舟拿迎新手册的软边去挠储江童下巴,“还当着我面加别的男人微信。”

    大庭广众之下,储江童有点不好意思,向后躲开一点。

    她说:“不要成为妒夫啊,叶飞舟。”

    还是叫他的全名。

    但还能叫什么?康黎和他女朋友整天互叫“宝宝”“臭猪”,腻歪得不行,叶飞舟感觉自己叫不出口。

    可是……储江童那么爱撒娇,说不定会喜欢呢?

    他们站在计算机学院的讲堂外,待会儿是学院迎新宣讲会,此时门口已站着不少人。

    “是啊,听说这届卓越班有好几个奥赛大佬——”

    储江童耳朵动了动——叶飞舟敢保证自己没看错,阳光笼罩着储江童,她白得发光,耳尖近乎透出青紫血管。

    她头上应该出现一个感叹号的。不过现在那里只有她翘起的几根碎发。

    叶飞舟抬手想把它们捋顺,储江童却飞快后撤一步,语带歉意、似在征求他的同意般说:“我想去和他们聊会儿天,行不?”

    储江童最擅长这样的场合,他们很快接纳了她,整个过程仿佛压出10分的水花那般丝滑。叶飞舟远远看着,周围人越来越多,很快,连储江童的声音也听不见了。

    向前走了一步,阳光突然大盛。

    他眯起眼,蝉鸣正是在这一刻变得无比聒噪。

    储江童和他们聊得很开心:高中,京市气候,宿舍,卓越班培养计划……什么都聊,直到讲堂门开,众人进场,储江童回头看了他一眼,叶飞舟微微点头,示意他们先进去。

    他要进去吗?来听宣讲会的人很多,他要进去、霸占一个不属于他的位置吗?

    叶飞舟心里冒出一种他自己也难以理解的失衡感,好像原本稳当的天平上,突然有一边的砝码跳下托盘,蹦着跳着,就跑到很远的地方去了。

    “同学,你不进去吗?”

    叶飞舟原本不想搭理,可这是储江童的学校、是她未来的同学,便摇了摇头。

    那人“哦”了下,和同伴边往里走边回头打量他。

    叶飞舟听力向来异于常人地敏锐,他听见她们说:

    “他是哪个班的?”

    “也可能是其他学院的啊,长那么帅肯定谈了,说不定在等女朋友……”

    今天的太阳太大了,阳光晒得他浑身不舒服。叶飞舟拿出手机,无意义地点开“天气”,30度,比静河凉快,但他依然无法摆脱心中的烦闷与焦灼。

    他犹豫了一下,点开微信,刚想给储江童发消息,就先收到一张狗自己叼着牵引绳的表情包。

    储江童:【[有较强的自我管理意识.jpg]】

    储江童:【给你留了个位置】

    储江童:【快来快来】

    叶飞舟无奈地笑了下,回:【白河他们找我有事,位置给别人吧,我在外面等你】

    过了很久,讲堂内安静下来,宣讲会正式开始。

    叶飞舟悄悄推开门,站到最后排,储江童左右两边都坐了人,她全神贯注地听,偶尔和旁边的人交流一两句。

    学校总是会包装努力的意义。中学是,大学亦是,但叶飞舟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竟也被领导们勾画出的蓝图吸引。

    “恭喜你们,经历过人生最严苛的选拔之一,来到这所拥有深厚历史沉淀与前人智慧的高等学府。”院长的声音透过扩音器,从四面八方倾轧而来,“接下来的四年,会是你们人生中精彩、自由而广阔的一段宝贵时光。未来很远,但也很近。我在此衷心地希望,你们能利用这四年时间,尽可能地向学院、向学校索取,走出属于你们自己的、最独特的那条路。

    “让未来,离你们更近。”

    ——“未来”。

    被这个宏大的字眼蒙头笼罩,叶飞舟生出一种连他自己也难以理解的矫情——或者说,小家子气的惆怅。

    他想:这是属于储江童的未来。

    ……而这里面,会有他的位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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