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暑假结束的时候,“急缺轮胎引擎”正式改名为“Dorado”。

    剑鱼,剑鱼座,唱名变音。

    八月中旬,三人在京市一家livehouse唱拼盘。

    同台演出的另一支乐队在彩排时突然在后台爆发争吵,白河跑去偷听,回来时说吉他手上台调音时,贝斯手在他手机上看到了自己女朋友发过去的消息,追问后得知两人已暗通款曲许久,一怒之下,抄起贝斯砸了过去。

    叶飞舟正和储江童聊天,闻言只抬了下眼,倒是康黎摸着下巴说:“那他们得解散了吧?”

    于是一头绿毛的贝斯手陈露那成为第四名成员。

    鼓手麦麦,则是储江童在观众堆里无意间认识的。

    当时还没轮到叶飞舟他们上台,储江童蹲在角落补觉,突然被人从头上压了下。

    头顶传来惊慌的声音:“对不起对不起……我没看见这里有人。”

    储江童抬头,见一个近一米九的壮汉完全遮住了灯光,顿时毛骨悚然。

    那壮汉还在道歉:“实在不好意思,您没事吧?需不需要去医院?”

    储江童站起来,壮汉后退一步,撞到身后的人,于是又着急忙慌地转过去道歉,储江童这时看见他运动挎包里上的logo,本能地问:“你也是Y大的吗?”

    壮汉点头。

    “好巧啊!”储江童说,“我男朋友也是你们学校的。”

    壮汉名叫麦麦,长得高而凶,冷着脸时仿佛黑老大身边最得力也最沉默寡言的打手,和叶飞舟是同届新生,学民族打击乐。

    “下个就是他们了。”储江童介绍说,“《夜行巴士》,他们的新歌哦。”

    储江童一直觉得自己有层恋爱滤镜,只要是叶飞舟写的弹的怎样都好听,那首歌她早听叶飞舟哼过许多遍,于是分神去留心麦麦的反应。

    高个子男生微张着嘴,听得发愣,垂在腿边的手不自觉打起节拍,舞台上灯光照在他眼睛里,他眨了眨,突然转头对储江童笑了下。

    -

    Dorado里剩下两人索性也来了京市。白河在这边找了份钢琴老师的工作,康黎则本职就是独立摄影师,倒不在乎工作城市。

    听说他们俩做出这个决定时,储江童觉得他们厉害,换个城市生活不像换件衣服那么简单,尤其目的地还是京市,普通人工作一辈子可能都买不起一个厕所的京市。

    京市物价高,一碗面的价格顶得上静河的四碗。储江童发现从A大到Y大坐公交比地铁便宜,于是提前两小时出发,转两趟公交,中间走了一公里有多,准时到达Y大校门口。

    Y大今年新生军训在校内进行,恰逢午休期间,随处可见穿蓝绿迷彩服的学生。

    日头正盛,很多女生休息时也戴着帽子遮阴,帽檐压得低,迷彩服也松松垮垮挂在身上,但气质难以被掩盖,反而令她们身上散发出一种璞玉般清纯的美。

    更别说那些不用军训的学姐,长相好气质佳会打扮,经过时身上传来淡雅香味,储江童第一次如此高密度且直观地感受到“美女如云”的冲击,她欣赏了一会儿,转身去看玻璃窗上自己的倒影。

    纯色T恤,高中时的抽绳短裤,系带凉鞋,全身上下加起来不超过一百块,但胜在干净清爽,临出门前陶可还问:“江童,你这条短裤是做旧的吗?在哪里买的呀?”

    储江童答说家里人买的,具体在哪她得问问。

    出门时拿卷发棒夹过头发,但发尾被风一吹又变得毛燥混乱,妆有点融——刚才不应该为了省钱走路的。

    她又打开手机前置摄像头,睁大眼看,眼底全是熬夜后的红血丝。

    她突然有些慌张:怎么这么憔悴?

    于是连忙对着镜头整理发型,低头又发现衣角上沾着早上金工实习切金属时沾到的碎屑,用手一抹,没抹掉,反而在米白T恤上蹭出一道铁锈色的小小扇形。

    储江童懊悔非常——出门前怎么没发现?

    但业已来不及,叶飞舟走到她面前,投下一片阴影,世界顿时凉快不少。

    叶飞舟身上很香,没有其他男生暴晒一上午后令人窒息的汗味,储江童不信邪,用力嗅了嗅,叶飞舟立即紧张起来:“有味道吗?”

    他刚才特意回宿舍洗了个澡。

    储江童摇头,为了证明般抱住他手臂,问:“你们午休多久?”

    “两点结束。”叶飞舟看手机时间,“还有一个半小时。”

    两人之所以赶着吃这顿饭,根本原因是边燦的突然抽风。

    他不知在暑假期间受了什么刺激,开学后第一节课上,径直走到储江童旁边:“喂,还打比赛吗?”

    储江童以为他被夺舍,拉秦秀云来一同见证这条令人惊恐的喜讯。

    边燦双手插兜,脸还是很臭:“报不报名?不报算了。”

    恰逢原本与他们一队的软工专业男生跑路,两人连忙联系教练,在报名截止前一天,进入了网络赛的集训名单。

    他们不比那些已经磨合一年有余的队伍,但三人都莫名自信,对网络赛势在必得,认为更重要的,是十一月下旬的区域赛。

    除此之外,储江童还加入了韶丽的课题组,帮忙打杂,主要是刷脸。

    所以至少有两个多月的时间,她都没法抽出空来陪叶飞舟。

    “那我去找你呢?”叶飞舟把挑净刺的鱼肉放进她碗里,背对众人,表情可怜如即将被抛弃的小狗,闷闷不乐道,“像现在这样,在食堂吃顿饭总可以吧?”

    只有储江童看得见这样的他。

    她心里又酸又软,但还是意志坚定地拒绝:“等你正式开学以后也会很忙的,我们学校离得又远,坐地铁来回都要一个小时,很累的。”

    其实只是因为出去玩要花钱。

    她咬一口鱼,顺带咬破了鱼□□隙里的辣椒籽,口腔被辣得失去知觉。

    叶飞舟盯着脸颊迅速变红的她看了会儿,冷脸离开,很快冷脸回来,端回一碗绿豆糖水。

    他默不作声地把碗放在储江童面前,低下头继续给她挑鱼刺。

    两人都是人群里显眼的存在,不少人有意无意朝他们投来视线。储江童咬着筷子尖,看他手上精雕细琢的动作,他这次还特意检查一遍,确认没有辣椒籽后,才夹给储江童。

    储江童心里居然一阵发毛,悻悻地说:“而且你来,我会分心的。”

    叶飞舟没被安抚到,不咸不淡地说:“哦。”

    一顿饭吃完,趁储江童擦嘴间隙,叶飞舟已经收拾好碗筷,先一步起身归置。储江童连忙跟上,卖乖地牵住他,叶飞舟没回握,大步向烈日下走去。

    空气被滚滚热浪蒸腾得变形,草叶金黄得像是随时要烧起来。只有脑子抽了的人,才可能在这个时间点走进幕天席地的田径场。

    显然,他们就是。

    “你去哪?”储江童一手拉他,一手横放在额头挡太阳,“这里太晒了,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好不好?”

    要在这个地方吵架吗?她有点烦躁。

    塑胶跑道被熨烫出的刺鼻气味钻进鼻腔,搔得储江童呼吸道很痒,她捏了捏鼻子。

    就在她准备双手捂住脸打喷嚏时,叶飞舟忽然反手一扣,抓住她想松开的手:“童童……”

    “阿嚏!”储江童埋进自己臂弯,痒意仿佛开闸后就止不住的洪水,第一个喷嚏后紧跟第二个、第三个……最后叶飞舟都无奈地笑了,从储江童的小包里掏出纸巾,递过去。

    储江童双眼水意莹莹,鼻尖通红,像哭过一样。

    叶飞舟又舍不得了,替她取下揉眼睛时揉到脸上的一根睫毛,带她到场边,移动式观众席的后面。

    另一侧是几米高的铁丝网,网外一片草木葱郁。

    亲吻铺天盖地落下来,带着不容反抗的侵略性。

    储江童背抵铁架,它们被晒得滚烫,与唇上的火热一同,仿佛发起低烧,水深火热中她伸手抓住叶飞舟衣领,用力下拉。

    于是叶飞舟俯身,鼻尖与她相抵,他睁开那双好看的、深邃的眼睛,像狼吞吃猎物般深深看她一眼,眼睫微微颤动,又脆弱而难过。

    储江童搂住他的脖子,加深两人之间的吻,几乎融为一体。

    呼吸、声音、与身体上的变化,叶飞舟耳朵红透了,稍微退开一点,整理了下裤子。天气很热,他额前的发被汗湿,储江童替他撩开,兴师问罪般说:“干嘛来这里?又热又……”

    话音尽皆消失在温柔辗转间。

    “不是喝了糖水?”叶飞舟问,那是他的免死金牌,双手不规矩地从储江童T恤下摆探进去,用差一分便令她感到疼痛的力道去揉去捏她纤细的腰身,每一下,都像在宣泄那隐秘的欲|望般虔诚而专注。

    空气太闷太热了,毒辣的、仿佛能将一分一秒所有一切烙印进她记忆深处的阳光无孔不入,世界倾倒之时,人类才迟钝地意识到后羿并没有射下九个太阳。

    储江童被捏得发出一声闷哼,呼吸愈发急促,难以置信道:“你……不会吧?”

    叶飞舟当然不会,但嘴上不饶人:“再过一会儿,等这里站满了人……你说他们会不会听见?”

    最后这句他用气音,在储江童耳边一字一句说。

    先是耳根,到耳垂,血红地直到耳尖。他笑起来,又如神话里醉后魂游天地的凡人,埋首于她颈边,密谋坏事一般低声呢喃:“我去找你好不好?只要你愿意,我随时去,好不好?”

    简直是诱哄。

    储江童只差一点便要应声,但她控制不住自己,控制不住酸涩的、沉重的心情从地底冒出,那是一种陌生的情绪,从某次叶飞舟失神地说出“我爱你”的时刻起,便埋下种子,原来需要烈日,需要水源与爱。

    ——那是生来不被爱的人,突然被爱的恐惧。

    它们终于长出来,如紧实藤蔓将她自脚踝向上缠绕,皮肤所及之处又麻又痛,储江童的手被划得一片鲜血淋漓,终于拨开恼人的藤蔓,找到同样溃烂而丑陋的自己的心。

    “原来你这么喜欢我啊。”她说。

    可,为什么呢?

    勇敢?谁都会。如果真如他所说,小学三年级便注意到自己,那为什么不在当时、立刻去喜欢她?为什么要等到这么多年之后,等她先迈出那虚假的、另有所图的一步,他才如潮水般反噬?

    储江童钻进死胡同,她钻牛角尖,无意间将自己的不幸埋怨到叶飞舟的不作为上,随即又厌恶起这样的自己。虚伪,狭隘,自私。她如此唾骂她。

    对于叶飞舟的喜欢,那份如同盛夏烈日般炙热的感情,时至今日,她依然无解。

    无解,便无法坦然。

    -

    悲哀的种子种下,而她错过最佳的铲除时机,只能任其落地生根,至枝繁叶茂,其实用不了很久。

    天气预报说,一场二十年来最强的台风即将席卷京市。

    储江童坐在编译原理的教室里,明明才下午,窗外天色却阴沉如永夜,天边不时滚过一两道雷鸣,水汽已先一步弥漫开,树叶被墨绿色的风刮得沙沙作响,世界紧张而松弛,天地一片混沌。

    猛一阵风吹来,将讲台上的教案吹得漫天飞舞,飘出很远,第一排有人帮忙拾起,老师道过谢,在麦克风里说:“麻烦靠边的同学关一下窗,谢谢。”

    储江童站起来,被强风吹得有些站不稳。她昨夜刚通宵赶完课题组布置的任务,一觉睡到上课,没来得及吃东西。

    阶梯教室的窗很大,第一下她竟然脱了手,窗户没动。立马有男生走过来:“我来吧。”说着关上了窗。

    室内一下子变得很闷,储江童揉了揉太阳穴,想要专注于黑板,但老师无意间将手机放到麦克风旁,电流与磁场作用,天花板角落各个扩音器爆起锐鸣声。

    储江童的手机连着震了两下,她低下头,江丽娟和叶飞舟的消息同时送达。

    【童,妈妈考虑了很久,才给你发这条消息。你也知道老家的人一直不喜欢我,前些天你舅舅还问我什么时候走?妈妈压力很大,能不能让妈妈去京市,和你一起生活一段时间?咱们母女一起奋斗!】

    叶飞舟则发来Dorado排练的视频。

    排练室很大,四面镜子,锃亮木地板上缆线如五彩的蛇交织缠绕。叶飞舟在视频开头面无表情冲镜头比了个“耶”,走到合成器后,却拿起小提琴。

    储江童没戴耳机,无声地看了一会儿,胃里突然翻江倒海,她猛地起身冲进厕所,把身体里仅剩的一点苦水,吐得一干二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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