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舱内亮起的昏黄灯光，绒面地毯吞没了几乎所有脚步声，液体淙淙落入杯中。

    “那位先生呢？”温柔的女声问。

    “谢谢，不用管他。”

    “啊——”邱戈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还好位置宽敞，不然我这腰肯定得折在这儿。”

    “啧。”

    靠窗座位上的男人侧过身，大半张脸被眼罩遮着，只看得出鼻梁挺拔，眉头微蹙，十分不耐烦的模样。

    邱戈身体舒展到一半，讪讪收了声响。

    -

    五年，一千八百二十五天。

    叶飞舟创作的《吞一个春天》的同名主题曲获得金曲奖提名，尽管最终没能得奖，但已是对Dorado、尤其是对叶飞舟的认可，此后各类邀约纷至沓来，加上Dorado五人被评价为“帅得不像玩乐队的”，人气一路高涨，在资源咖关系户满天飞的娱乐圈里，杀出一条成名血路。

    大学毕业后，叶飞舟除了Dorado的本职，还会接些影视作品的配乐邀请，路数相当极端——给得够多，或是他感兴趣。后者他一分钱都不要。

    白河辞去了钢琴老师的工作，作为Dorado的主唱兼队长，活跃于各大综艺担任嘉宾或导师；

    麦麦作为娱乐圈里少见的藏族人，常收到公益文旅节目的邀请；

    陈露那自那次被绿了后就封心锁爱，头发颜色换了一茬又一茬，现在染成奶奶灰，看起来像个刚毕业的大学生；

    康黎……

    康黎结婚了。女方比他大十岁，是家玻璃工坊的合伙人，有个三岁的小女儿。

    得知这一消息时，所有人都震惊了。

    白河嘴贱地说：“我还以为小舟会是我们中间最先结婚的那个呢。”

    麦麦扇了扇空气，示意他小点声。

    叶飞舟听力异于常人地敏锐，自然是听见了，表情却没变化，事不关己地“哦”了声。

    白河犯贱没得逞，耸了耸肩，剩陈露那和麦麦面面相觑。

    叶飞舟放下手里的松香，不咸不淡地对他们说：“都过去了。”

    他已经不想再做自扰的庸人——他的人生不只有爱情，痛苦的、悲伤的、踌躇的时间，够他做很多事情。

    事实证明，带着狠劲的努力不亚于悬在驴子眼前最香甜粗壮的萝卜。叶飞舟完全感觉不到疲倦般地连轴转，全年无休，到如今名声有了，钱也有了，连向来不满他进娱乐圈的叶经国也只得乖乖闭嘴。

    只是长期的睡眠不足令他有了严重的起床气——他的睡眠质量本来就低，加上白天压力大，每次被人叫醒，他都免不了冷着脸、对他们进行一顿输出。

    偏偏Dorado几个人都熟悉他的脾气，又看在他莫名被女朋友狠狠甩了的份上，几人善心大发——反正没恶意，就当被小狗小猫刺挠两下。

    也因此，叶飞舟进入社会后，起床气不减反重。

    比如此刻，凌晨四点的机场。

    他们刚结束环欧的MV拍摄，接下来要去穗城做某知名歌手演唱会的特邀嘉宾，只剩两天时间排练，时差全靠在飞机上那十多个小时调整。

    下飞机、安检、入境，叶飞舟全程一言不发，脸色阴沉沉的，把海关工作人员吓了一跳，再三确认他是Dorado那个键盘手而不是通缉犯后，才心有余悸地放行。

    星寰娱乐再三发布声明“请粉丝们理智追星”，但敌不过想见爱豆之心与代拍产业猖獗，万籁俱寂的凌晨，依然有许多人围堵在出口，等待Dorado五人出现。

    叶飞舟没化妆，戴着黑色口罩遮住下撇的嘴角，刘海乱蓬蓬的，双手插兜，整个人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不爽情绪。

    但在Dorado粉丝眼里，这就是叶飞舟的常态。她们并不因此气馁或沮丧，反而在看到他的瞬间，从椅子上弹起：“叶飞舟啊啊啊！看这里——！”

    保镖和保安眼疾手快地冲过来围成人墙，白河几人礼貌笑道“谢谢支持”，把叶飞舟围在身后，以免他一个脑热，做出什么过激举动。

    了解叶飞舟性格的粉丝不介意，但那些纯粹为了利益而来的代拍却不这么想，他们跟着人潮往前走，长枪短炮闪得叶飞舟抬手挡了下，画面里一片混乱模糊。

    一个男代拍喊：“你什么意思啊？装什么装？”

    立马有粉丝转头瞪他，男代拍不甘示弱，又喊道：“把脸露出来！你粉丝想看呢！”

    “你有病吧？！”站他前面的几个女生拉起手，将他往人群外推。

    助理小钱留意到不寻常的动静，艰难地从叶飞舟身后往前挤：“怎么啦怎么啦？发生什么事啦？”

    小钱刚毕业半年，个子不高，一双圆眼纯良无害，每天在名为“Dorado编外-钱多多”的微博账号上发些Dorado的工作日常，深得粉丝喜爱。

    看见他过来时，女孩们心中生出一种亲切感，忍不住朝他抱怨：“多多！那人好没素质！”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机场如同蜂群过境，小钱好脾气地安抚她们，一大堆人相互挤着往前走。

    谁也没有留意到“啪嗒”一声。

    窝在按摩椅里呼呼大睡的中年男人鼾声一滞，猛然惊醒。

    他清了清被痰糊住的嗓子，不远处一群年轻女孩簇拥着几个高大的男人，叽叽喳喳的。

    真吵啊。

    男人眯起眼，花枝招展，那衣服打扮，比女的还娘。

    他拿出手机，镜头对准的却是那些小姑娘。一边拍，一边在脑子里构思短视频的配文，忽然间注意到什么。

    人群已向另一侧走去，而在人群的末尾，地面上，孤零零一个小黑点。

    男人起身，走过去一看，是部手机，屏幕还没锁。

    他弯腰捡起，在屏幕上划了两下——好多他看不懂的软件，索性放弃，改而点开照片，整个过程中丝毫没觉得有任何不妥。

    相册里堆满五线谱和手稿，其间夹杂着几张风景照，看不懂。他又点开相簿，分类言简意赅：【谱】、【资料】、【官方】……

    在一堆死气沉沉的字眼中，一个相册尤为引人注目。

    和其他相册不一样，名称是一个翻白眼的黄豆表情，而缩略图，是一个大笑着、青春洋溢的女孩。

    他顺手点开，眉毛不禁上挑。

    这个相簿里，几乎都是同个女生的照片。

    笑的、噘嘴的、被抓拍到镜头模糊的……

    偶尔有几张合照，两个主人公或是脸贴脸，或是抱在一起，举止亲密，一看就是情侣的亲昵合照。

    男人窥探别人隐私看得正入迷，自然也没注意到前方的大部队忽然停下，间或传来几声“在哪？”“我没看见啊”的声音。

    “点开那张看看呢？”

    男人一惊，转头发现个尖嘴猴腮的年轻男人，脖子上挂着相机，双手正若即若离按在快门上。

    年轻男人见他没动，索性直接伸手过来，点开一张女生的单人照，咔嚓两下，接着划到合照，又拍了几张。

    “你这是干嘛？”中年男人不可遏制地联想到八点档肥皂剧里的私家侦探捉奸情节，忍不住多打量他几眼。

    年轻男人开玩笑说：“哥，留个联系方式呗？赚到钱分你点。”

    中年男人下意识以为他要把这部手机拿去销赃，连忙摇头：“我可不干那些违法乱纪的事啊！你别以为多拉一个人下水就不用承担责任，我告诉你，做人就要坦坦荡荡，行得端正……”

    他的声音越说越大，有女生率先注意到他们，三两步走过来，看见他们手里的手机，刚准备厉声质问，却在看清手机屏幕的刹那，话语尽数凝固在了嘴边。

    越来越多人围过来，年轻男人放下相机，高深莫测地一笑，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