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方氏料到边云意二人能很快就将花田翻完,却未料到他们仅仅只用了三日。
此时,百亩花田赫然眼前,长空之上云蒸霞蔚。
远处连绵山峦渐渐浮现,其中一座山颇为殊异,余下山峦皆迷离而苍远,独它明晰且春光曳然,其峰更如缀云间。
“那便是停春山了。”有方氏道,随即将手中的漆玉瓶递来。
漆玉瓶色墨古朴,瓶口莲花纹,双侧皆螭首衔环,颈细长而腹鼓圆,底部呈六角覆莲状。
边云意接过漆玉瓶道:“这……此瓶工技精妙、气韵不凡,只不知该如何使用?”
“呵呵,此乃玄墨漆玉瓶。二位只需静心明气,将意念凝于此漆玉瓶,诵‘万物无相,启灵归一’即可。”
“此瓶盛三物?”边云意方欲启唇,已听薮星河问道,她看向对方,对方此时恰也望来。
看着二人,有方氏眉目稍动,唇边微澜:“此瓶确盛三物。所以你二人一次只能取一物。停春山最显,藏仙谷其间,这永生溟么,待你们取得藏仙之莲后便是不远了。”
边云意明白有方氏许是在提点他们,可先取停春之玉,其次藏仙之莲,最末方是永生之石。
“多谢前辈!我们这便启程。”边云意抱礼作辞。
“晨时、午时、暮时,我会如常各生一缕炊烟……”
边云意再次作揖。
薮星河望着有方氏,“多谢。”
两人便转身朝停春山而去。
停春山下。
若不是一路寻来,边云意都怀疑这并不是停春山。
眼前的停春山显然异于远观之时,此刻整座山似在朦胧雾罩之中,一山春华皆被敛藏。
边云意踏步围着山脚而去。
薮星河收回看着她背影的视线,转而静立端详面前的停春山。
边云意绕行一圈回到原地。
“上山的路只有两处。一处是我们面前这蒺藜蔓延的荒径,另一处则是布满足印、蜿蜒而上的山道。虽我常听人言,山本无路,前人履之,后人景从。况且眼前这荒径蒺藜丛生,不仅无行人痕迹,还似暗藏危险——”
“但你觉得荒径可行,而非山道?”
“正是。”边云意点点头。
“为何?”
“你可记得我曾问有方前辈,多少界外人到过此处?”边云意轻道。
薮星河扬眉:“原来如此。到得此处的界外人少有,远不至将停春山踩出一条路之数。”
“而且千年以来唯宁姑娘、魏长老,以及我们二人到了这里,即便有痕迹怕是也早已消散。”说到此,边云意敛下眉眼。
“你还有何顾虑?”薮星河见她面上神色,知晓她还有未尽之言。
此时边云意却抬眉,双眸溢彩,“非是顾虑,而是物什。这里我便先卖个关子,待见到那方物什,我自然向你说明。”
音落,边云意颊边漾起笑澜。
薮星河眼眸轻闪,看着边云意。
“你又有何发现?”边云意转问道。
他指着山尖游移的那朵卷云,“停春之玉应是与那朵卷云有关。”
“我也注意到了。绕行一路,不论从何角度望去,那朵卷云都稳稳地停在山尖。难道——那就是停春之玉?”边云意疑惑。
薮星河轻摇头:“想来不是。”
“玉非真玉,功到春停。功到春停……”
“既是已无头绪,不如先到山顶?”边云意道。
二人随即踏上荒径。
他们方一落脚,荒径上的蒺藜似是有所察觉,忽而膨胀,迅疾伸展,将将抵近二人之时,却又猛然缩回。
边云意往前几步,蠢蠢欲动的蒺藜却仍在原地,似是忌惮着什么。
却听身后裂空之声,她一转头,便见径旁数丛蒺藜向薮星河猛烈抽去。
未作多想,边云意已伸手拽着薮星河袍袖将他拉到近前。
她皱眉道:“你怎不躲?”
“难道这些蒺藜是幻觉?”边云意犹疑。
“这些蒺藜不是幻觉,并且因为这里特殊的环境,虽然长着蒺藜的模样,但却迥然有异,那叶下厉亮的锐刺怕是会叫人吃一番苦头。”薮星河视线落在“蒺藜”锐刺之上。
“你怎既不躲开又不用灵力?”
薮星河摊开掌心:“这停春山果然有异。我竟无法使用灵力,连流光剑都未有回应。”
边云意一惊,结印运息,体内灵力果然毫无反应。
“那这些蒺藜在怕什么?”
边云意低头查看自己周身。
隐隐闻着一股浅淡的清香,顺着视线落在腰间挂着的湖绿色方胜形香囊。
“难道是这香囊?”
边云意摘下香囊,托在手心,所到之处“蒺藜”避让。
她不禁轻笑:“未想小阿蛮的香囊真的能护佑平安。”
“小阿蛮说这里面装的是星云草和月还草。莫非星云草和月还草竟能克此处的异草?”
“怕不止如此。”薮星河看着四周的“蒺藜”丛。
边云意忽而眉尾一抬:“或许,还与小阿蛮身世有关。”
此刻,她莫名有种直觉,空明界之行将解开许多过去的谜团。只不过,却未觉她和身边人皆将与各自未来的命运相遭逢。
她低头仔细地将香囊挂回腰间,指腹轻轻摩挲。
复又抬头:“走吧,我们去取山尖之玉。”
她直直地望向山顶,脚下步履匆匆。
纵使如此,过了许久,二人才到山腰处。
边云意渐渐慢下脚步。
她朝一处伸向崖外的枝绊走去,从上取下一截银红纱绦。
她认得,这截纱绦是那方银红色面纱上的一段。
那面纱从材质、色泽到式样皆是她亲自为宁姑娘准备的。
所以此前在观察整座山的情状时,她一眼便已认出。
“你说的物什便是这截纱绦?”
边云意回过神来:“正是。这截纱绦取自一方银红面纱,而那面纱恰是宁姑娘和魏长老随落虹桥离开水月时戴着的那张。”
她笑着继续道:“若不是我已经知道宁姑娘和魏长老早已进入真正的空明,此时怕会非常担心他们的境遇。”
“所以这是你口中宁姑娘留给你的暗记?”
边云意眸中带笑,嘴角涟漪微起:“这显然不是暗记,而是‘明记’。这般显眼的颜色点缀在半山间,岂不是很容易引人注意么。想来宁姑娘是想提醒后来者,却不想他们之后,恰恰是我来到此处。”
她不禁感叹命运玄奇。
“不过宁姑娘为何将纱绦系于此处,而不是别处?”
说着她更加留意起周遭境况。
须臾,她的视线穿过原本系着纱绦的枝绊,落在半山壁。
山壁本沉色浓墨,却隐有丝状水痕晕染,这痕迹每漫出一分,山壁便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光。
随着微光而起的,是愈见明晰的山色和春意。
顺着水痕落处,边云意正望见停春山尖的那朵卷云。
卷云之下云霭汇集,细密且轻盈。
云霭、雨滴。难道这玉指的是从山尖云落下的雨水?
她眼中光亮闪过。
朝那朵卷云细细望去,留心它一丝一毫的变化。但见云霭汇集之后,半晌方垂下而成雨滴。果然雨滴所经之处,雾气渐散,山间草木清醒,点点春华悄然吐露。
“你看那云!”边云意冲薮星河道。
话音一落,二人皆是一愣。
几息之间,二人面上又皆现笑意。
边云意望着薮星河,薮星河朝她点点头。
手捧玄墨漆玉瓶,边云意合目凝意于其上。
“万物无相,启灵归一!”
甫一睁眼,漆玉瓶却纹丝未动。
边云意再试,依旧如此。
“这是为何?”她不由凝眉。
交予薮星河一试,仍是同样结果。
二人再次向卷云望去,俱是不得其意。
边云意心一沉:“不如我们到山顶去看看。”
……
从半山腰到山顶的路途却是快了不少。
不一会儿,边云意与薮星河便到了那朵卷云之下。
到近处,才发现这朵云宽阔到足以罩住整座停春山顶。
边云意心中却有说不上的怪异之感。
“这朵卷云几时变得这般宽绰?难道是因为近者广大、远者微小?”
薮星河朝她摇摇头:“此山并非寻常之山。一切事物或许并不在我们的认知之中。”
边云意稍一思量:“我明白了。这停春山既能让我们无法使用体内的灵力,想来自成一界,山中物、山外人皆在它自身的运转之道中。”
撇下心中总是挥之不去的那股怪异之感,她朝薮星河道:“既无其他发现,不如再用漆玉瓶试它一试。”
“万物无相,启灵归一!”
风静无声,漆玉瓶毫无动静。
“万物无相,启灵归一!”
“万物无相,启灵归一!”
……
边云意已是意念飘散,短时无法凝聚。
薮星河走到云心之下的崖边,俯瞰停春山。
“你可看出什么来了?”边云意在一旁探出头,一眼望见深谷幽然。
“不对!”她朝薮星河看去的眼眸中露出惊疑。
“这不是我们在山脚和半山望见的景象!”
她一顿,而后道:“依山脚和半山腰确定此处山顶的位置,从这里看下山去,应是一块毫无遮挡的空地。怎会有这般幽昧的深谷?”
薮星河此时也眉头紧锁。
二人无法启用灵力,实是掣肘。
忽而,他神色一凛——
边云意正从他眼前折腰落向深谷!
如缎青丝随风散开,鬓边几绺长发朝他的方向流逸而来。
二人目光相触,边云意的双瞳映着他愈发清晰的面容。
薮星河寻着她的衣襟,一把握在她的腕间!
猎猎风声中,裙裾与袍角纠缠,二人一同跌进深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