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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停春山尖玉 (下)

    一片漆黑中,边云意醒来。

    身下似是一片柔软草地。

    “星河?薮星河?”她一瞬起身。

    此时这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空间中,只她一人。

    她没来由地心中一颤,片刻失神,忽而轻吐气息。

    既然自己无事,想来他也应无碍才是。转而细细打量起周遭。

    虽然身处一片黑暗,鼻端却传来恬淡清新的草木芳香,牵引着一股润朗的气息,不觉让人安心。

    嗒、嗒、嗒,似有水滴落下。

    她寻声缓步而去。

    随着水滴声越来越近,眼前一片漆黑中出现一团光亮。

    那光亮清莹,从中流淌出青苍液滴。

    不由自主地,边云意朝那团光亮伸出双手。

    只见青苍色液滴落入手心时,瞬间化成一道白水,倏忽环绕在她周身。

    这道白水很快结出一帘水幕,一幅幅画面在她眼前展开。

    当见到一尾闪烁金光、十翼鹊羽的鳛鳛鱼振翅长空之时,边云意不禁浅合一口气息。

    因那正是在流光剑印记中出现的那尾!

    她看到,鳛鳛鱼掠过冲天光柱,一翼卷曲,紧紧护着一团青苍光芒。

    待穿过一座山头,羽翼轻摇,那团光芒随之落入山谷。

    随即,鳛鳛鱼侧翼转向,飞回光柱。

    之后便是冲天光柱中射出道道黑气箭矢!

    另有一尾鳛鳛鱼自碧渊潭中跃起,燃起丛丛烈焰吞噬箭雨。

    最末,池边奄奄一息的鳛鳛鱼仰首,从其额间升起一道光幕,罩住整个碧渊潭,一池潭水如被氤氲墨色吞隐。

    鳛鳛鱼坠落。

    却有一股无形之力托住它的身体,将它缓缓送至方才青苍光芒落入的山谷。

    甫一落地,它的身躯骤然裂解,继而破出数百片金色鳞羽!

    恰此时,青苍光芒萦绕其上,吸鳞羽凝聚成珠,后被谷间一株紫白灵木裹入木心。

    灵木闭合之下,山谷瞬失颜色,堕入黑暗。

    边云意屏息看着眼前的画面。

    自鳛鳛鱼将青苍光芒送入山谷时,她便认出那座山谷就在停春山。更是,她此刻身处之地。

    还未来得及细思,便觉一阵天旋地转,再一睁眼,她正站在那棵紫白灵木面前。

    忽而灵木发出轻薄盈盈光,这光芒渐渐覆盖她身。她诧异地发现,此时自己浑身金羽,裹作一团。

    胸口一阵温热,她轻轻抚上,翅羽间透出汩汩翠色光晕。光晕渐渐从她的胸口剥离,凝集成青苍色液滴。

    液滴将将要落下,一白玉盏飞旋而来,堪堪将之满满接住。

    玉盏落入一只细白素手。来人玄色斗篷裹身,伸出的素手将玉盏轻轻一握。

    边云意便见那玉盏消失在掌间。她唇一抿,这是……飞云盏!此人究竟是何人?引天壶是否也在她手中?是她,将飞云盏带到的归云?……

    心头疑虑万千,却恍见玄色斗篷已近身前,其上织金缎纹繁复可见。

    她心里一惊,来不及作出反应,周遭光景已变换。来人竟将她裹挟着带出山谷!

    她看着自己越来越贴近来人宽大袖口。又倏地陷入一片黑暗。

    ……

    不知过去多久,她终于重见光亮。却是——在水波之中!

    她被从袖口中掏出,随即被提溜着进入一处大殿。

    大殿正中香炉正燃,一线灵烟缭绕而起。边云意只觉眼熟,待被提溜到香炉前,巍然灵座,图卷垂悬。

    这莫不是……云隐池下那座大殿!

    再看向面前玄色织金缎纹斗篷。若此地果真是后土殿,那么此人是?

    她迟疑地摇了摇头。

    “嗤,”此人发出一声笑。笑声中透出慵懒,却也凛冽。

    “你这小家伙,摇头晃脑的,是作甚?”

    边云意目露惊讶。小家伙?再低头看看自己周身,不由苦笑。

    “小家伙,愣什么神呢……”却是被点了点额头。

    她呆怔望着对方隐在斗篷下的脸的轮廓,心中困惑泛起。

    “唔……你这小家伙,似是有些痴傻——”虽见不到对方神情,但从其语气中能分辨出些许玩味,只听对方继续道:

    “既是如此,那得有个好听一点的名字,也好弥补弥补这傻气……”

    “咳!”一道声音自图卷传来。

    “元君?”面前人语带一丝戏谑。

    “九幽——”那道声音沉缓。

    “好了好了!您放心,耽误不了您的正事!”说着却胡乱将边云意的“脑袋”蹂躏了一番。

    “小家伙,可要记得,你叫——‘灵筠’。灵生有光,竹青为筠。”话音落地,面前人素掌轻扬,边云意便觉自己悬浮空中。

    “咦?魂印?”面前人语露诧异。

    “也罢。”随着一声浅叹,边云意周身被耀眼白光包围,意识渐渐落入混沌。

    ……

    再一睁眼,边云意身周仍是一片昏暗。

    方才?

    她立在原地,默然沉思。

    忽觉左手掌心传来钝痛之感,抬近一嗅,一股淡淡腥锈味散开。

    不知自己何时又是如何受的伤。

    忽而边云意的眼前一道光亮闪过。

    虽只瞬间,但她看到紫白灵木在一丈之地。

    也是这一瞬,紫白灵木周身盈盈光起,她便被吸入其中。

    ……

    “云意?”耳旁传来薮星河的声音。

    边云意望向他:“方才……”

    话未说完,她发现自己此刻仍在停春山腰,手中是那截银红面纱。

    “我们不是已经到停春山尖了么?”

    只见薮星河轻摇首:“未曾。我们方到这处半山腰,你便发现了这截面纱。说起来,以面纱作记,确让我们注意到此处的异样。停春山尖玉,想来关键在此——”

    “不,不是,”边云意语速飞快,“方才,我们到了停春山尖,寻到那朵卷云,但是玄墨漆玉瓶却无法收集停春之玉。忽然我被一股引力吸落至一处昏暗山谷。”

    “昏暗山谷?”

    “正是!那处山谷十分异常。从现在我们所处之地望去,根本看不到那处山谷。然而,山谷里我看到了曾在流光剑中看到的画面。你可记得——”

    “空明界中鳛鳛鱼……”

    边云意一顿,点头:“是!与流光剑中一般无二的冲天光柱,鳛鳛鱼坠落潭池。我在山谷却看到,后来池水边那尾鳛鳛鱼携着青苍色液滴到这停春山谷间,液滴护住鳛鳛鱼心脉,一同被封进一棵灵木之中。直到一个女子带着飞云盏而来。她将液滴收集于盏中,并将鳛鳛鱼带到了——云隐池中殿。”

    听闻边云意此言,薮星河剑眉微敛:“后土殿……”

    见她面上神情,薮星河眸色微深:“你有何想法?”

    “——如我所见为真,小阿蛮便应是那尾鳛鳛鱼。只不知千年间,如何转变成如今模样。并且,那青苍色液滴或许,或许就是天水神泉的本体。而那女子……”

    话到此,她面上犹疑:“她身裹一袭玄色斗篷,叫人无法看到她的面目。”

    她不由想,其实就算看到她的面目,想来也是无法知晓她究竟是何人?

    忽而,她猛抬头望进薮星河的双眸:“对了!她叫——九幽。还有一人身在图卷之中,九幽唤她‘元君’。”

    薮星河眉梢一动:“此前我们自云隐池中取得云隐镜,我本对这后土殿主有惑。如你所言,那殿中确是地母元君无疑。”

    “地母元君?真的是后土娘娘?”边云意眼中一丝讶异闪过,“那离螺幻境果真是后土娘娘有意为之了。只不知这与千年前空明界异变有何关联。那九幽……与集世间一切晦暗妄念的九幽之地,又有何关系?”

    “世人皆闻,后土娘娘魂化九幽,净朗浊息,天地清平。却不知,千年前,有名为‘九幽’的女子替后土娘娘从空明界将飞云盏、天水神泉和鳛鳛鱼带到水月境。鳛鳛鱼如何化成小阿蛮,恰恰天水神泉——天虞正好又能疗愈小阿蛮,且此前地动若不是飞云盏被盗,飞云盏也恰能化解劫难——

    还有云隐镜——这一切,很难让人相信是巧合。”

    蕙姥曾说,归云先祖寻得引天壶、飞云盏以防后世灾劫。这飞云盏既是九幽带到水月的,那九幽、后土娘娘与先祖……

    边云意低眉沉吟。

    “既已来此,何不解决眼下之事。后土之事,不在一时。”薮星河看着边云意。

    眼下之事——停春之玉!握着手中面纱,边云意似是方回神此处乃是停春山腰。

    想起薮星河说的他们还未到山尖,一直停留在此处。而在山谷经历的一切如此真实,边云意不由恍惚,一时竟不知今夕何夕。

    “现在午时了么?”她看向薮星河。

    “并未——第二绺炊烟还未燃起。”

    边云意顺着他的视线远远望向,那庐舍所在之处。

    “那我方才所言山尖、山谷,你便信了?我不知——”

    “为何不信?虽以我之感,我们一直在这山腰,然此地奇异非常,此时此刻的你我身处他时他处也并非不可能。况且你所述,合乎前理,并无不妥。纵是有误,来日印实,未为不可。”

    薮星河双眸沉静,边云意不由轻轻点了点头。

    此刻,她的眼前却浮现坠落山谷时薮星河的模样。

    此刻的他,也会同那时一般么。抑或,那时的他不过在自己想象之中……

    她捏住手中面纱,一丝莫名烦乱与纠结在心头泛起。

    “可是有何不妥?”见她垂眉不语,手中面纱却越握越紧,薮星河不禁问道。

    闻言,边云意手下一松,心里很快恢复平静。

    她朝薮星河摇了摇头:“并无。我们还是尽快赶到山尖罢。”

    说着她指了指远处缭绕的薄薄炊烟。

    二人便加紧脚步,向停春山顶赶去。

    ……

    当踏上山顶小径,边云意几步上前奔到卷云正中对着的山口。

    朝下望去,她面上些许失落划过。

    正下方并无幽深山谷,而是一块平整光滑的巨大岩石,甚至质地光滑到似能倒映无尽的云空。

    忽而,她眼中一亮,只见山壁水痕晕染,水痕过处,新绿换去沉屑,春意恰至。

    “玉非真玉,功到春停。你看那儿!”

    “你的意思是,停春山尖玉,其实是这卷云之滴。”

    边云意点了点头,却又立马摇了摇头:“我原先也以为这朵卷云落下的雨滴便是那停春之玉。但现下我却不这么想。”

    “为何?”

    自是因为已经“试过”。

    “自是因为——卷云之滴,可生春意,却不能将春停住。”

    薮星河顺着她手指的地方看去,果然如此。

    玉非真玉,功到春停。既非卷云之滴,又会是什么。

    两人相顾,同样的眉头微抑。

    未几,两人察觉到异常光亮自山崖正下方传来。

    边云意探出头,刚发现正是那块巨大岩石散发的光亮,却陡然脚底一滑——

    她立刻屈膝向后,却在惯力之下,左掌直直撑在崖边碎石上。

    方一回神,她察觉到右臂被紧紧握住。

    抬眼正对上薮星河双眸,那眸中涟漪未息。

    刹那怦然心跳。

    她遽然起身:“多谢!”

    此时左手掌心传来钝痛之感,手掌渐渐溢出血来,一股腥锈气息传到鼻端。

    这让她忆起在山谷时她左手掌心不知何时受了伤,不禁怔愣。

    忽而掌心一股刺痛猛然袭来,她暗呼一声,方又回神。

    面前薮星河垂眸静然,隔了一方巾帕托着她左手掌,此刻正朝她掌心缓慢而均匀地撒些棕褐色粉末。

    “这是——‘百伤消消散’?”边云意些许吃惊。

    薮星河轻咳了声道:“前些时日灵溪秘境中隐溪被七焰翎扇误伤,春伯便在引星会上换了些来,不想此药竟对隐溪疗效甚佳。”

    薮星河未说的是,春伯看起来手生得很,帮隐溪上药时猛力倾倒,疼得隐溪哇哇直叫。不过,这两人平日便是不着调,许是闹着玩儿罢了。

    “噢?那你怎也会随身带着?”边云意忍不住问道。

    闻言,薮星河唇角露出一丝无奈:“原是临走时春伯塞了一瓶给我,这才带到了此地。”

    边云意想起落虹桥临别之际,春伯与隐溪你一句我一句的情景,忍俊不禁。

    “确像是春伯作风!倒多亏春伯一番好意,恰恰派上用场。别说,这‘百伤消消散’是用星云草炼制而成,自是非同一般。”

    “咦?这消消散功效何时变得这般奇了?”

    两人话语间,边云意左手掌心伤口已肉眼可见地结痂。

    然她未作多想,以为许是星云草炼制更上一层,药效便也更佳了,只惊叹于星云草的奇特。

    此时,头顶的卷云突然倾洒下一片雨泽,部分顺着山壁淌下,其余大部分却是朝山底巨石飞泻而去。

    顷刻间,从巨石中铺卷开磅礴的晶亮光雾,整个停春山便浸润在雨霖之中。倏忽,春意怒涨而后定格在鼎盛风貌。

    说时迟那时快,边云意捧出玄墨漆玉瓶,迅速凝聚意念,默念口诀:“万物无相,启灵归一!”

    这回,漆玉瓶身平射出一圈杏白光华,却似是因撞上雨霖,而被隔弹开来。

    边云意与薮星河相视一眼:“先去巨石处——”

    二人便朝山下奔去。

    下到山腰处,边云意一瞬迟疑顿足。

    她几步朝原先挂着银红面纱的枝绊走去,恍然发现,晶亮光雾与雨霖在山巅之上交割明显,而在此处已相融太半。

    沿着枝绊向外再走出几步,山底巨石境况一目了然。那巨石之上光雾与雨霖溶溶莹莹,浑然一体。

    原来如此!

    正是这浑然一体的光雾雨霖,互为源力,将一山春光蕴含。

    边云意与薮星河相对颔首,一言未发,继续向山下赶去。

    终于到得巨石近前。

    巨石上光雾雨霖之景又稍许不同。两者完全融为一体,结成一幕透亮水镜,洋溢着盈盈光泽,倒映出整个停春山尖,更与山间春韵相辉映。

    见此情景,边云意轻出一口气息,唇角微漾。

    她立于巨石正前方,合目凝息,诀在口边。

    手中玄墨漆玉瓶刹那间爆发出漫天卷地的皎洁光芒!

    巨石上的光雾雨霖簌簌涌入漆玉瓶内。

    眼见光雾雨霖将尽,薮星河一把轻握住边云意的手腕。

    边云意睁开眼来,被眼前这幕一惊,忙将意念收回。

    待见到卷云之滴仍在淌下,雨霖重生,巨石亦继续散发出光雾。山底、山腰、山尖的光雾与雨霖重入循环。

    边云意这时方才长舒一口气来。

    似是看着边云意,又似是专注眼前景致,薮星河面上一抹笑意,久久未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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