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兽一哭便似没个完。
边云意唇边一抹无奈，与薮星河交换了个眼神，两人便朝石门行去。
听不到两人动静，巨兽一抬头，看见两人背影越行越远。
一抽噎：“喂！你们怎么不等等我！”
说着左右摆着小腿，一颠一颠朝两人追去。
*
到得石门前，边云意这时才得以细观这道嵌在地面的石门。
银灰色石门由两扇半圆而成，直径约莫八尺，中刻一木，枝干长而顶如盖，一线金丝将其纵向贯通。木心处，是一枚玉白砗磲。
边云意一眼便被它吸引：“这应是永生石了罢。”
与薮星河一道，灌上灵力，却不能动之分毫。
正当两人细思该如何取下永生石时，那巨兽蹦蹦跶跶到跟前，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嘻嘻！找到永生石又怎么样涅？你们还不是拿不到！拿不到哇、就是拿不到！”
边云意瞥它一眼：“那你可以告诉我们如何取出永生石么？”
巨兽小脚一跳：“做梦！我是不会告诉你们融合灵力激活石魂就可以取出永生石的！”
这次边云意忍住笑意，朝它点点头：“嗯，你是不会告诉我们的。”
巨兽一愣，继而昂首：“废话！那是自然！”
边云意蹲下身，快两下拍了拍它的头。它如被定住般，一动不动，双目睁得溜圆。
见状，边云意笑着摇了摇头，未等它跳脚，便起身走回天荒门前。
“若要融合不同灵力，需得将对方灵力引入自己体内，合丹田气、心间息进行炼化。”薮星河缓缓道。
“这意味着彼此间要足够信任，才能任对方灵力在自己体内畅行。”边云意接着道。
她一抬头，望进他深邃若幽谷的双眸，不免一怔。
忽而薮星河斜睨一旁地上歪头偷觑的巨兽，袍袖一挥，它的四肢即被绳索缚住。
巨兽掀起四蹄用力挣扎。
薮星河看着它淡淡道：“这是九天缚妖索，你是挣不脱的。”
“放开我！快放开我！”
“九天缚妖索？我倒是听过缚妖索。”边云意目露好奇。
薮星河刚欲作答，巨兽一个翻滚，到他脚下：“什么九天、十天缚妖索！我又不是妖！你快快给我换咯！”
巨兽好一顿嚷嚷。
薮星河不动声色抽回被压住的脚，右手一转，流光剑在巨兽与天荒门之间划下一道光幕。
继而转步到边云意身旁，朝她伸出手。
望着他眸中似有星光潜流，边云意不由自主伸出手，放入他掌中。
两手相握，温热传递，两人闭上眼眸，将各自灵力缓缓送进对方体内。
灵力甫一进入，边云意只觉莫名熟悉，归云阵启、空明神游之时这股气息便似若有若无萦绕在侧。忽觉右手一紧，她撇去绪念，专心凝丹田气、心间息将薮星河的灵力炼化。
渐渐，两人交握之处，光芒闪现，月白与洒金相涌成苍碧光华。
两人睁开眼来，一息对视，便将交握的手朝永生石印去。
苍碧光华瞬间被永生石吸收，两人身影随之消失，惟余石中光影憧憧。
一晃眼，边云意与薮星河立在如舟卷叶，乘清风，从空中打着旋儿，悠悠飘落。
一落地，满目天光倏而成暗夜。两人身前一弯溪流潺潺淌过，其上万千光点如萤火般扑闪迷离，霎时充盈天地。
耳边一道声音催引着边云意朝溪流走去。
溪水如镜，她俯下身去，伸手轻点，溪面随之泛起一圈圈涟漪。
便有一朵朵光点飘进眼前的这段溪水，一层晶莹的薄蓝光雾笼于溪面，中心旋涡生、扁舟起。
舟上灯色跃影。边云意忽觉身体一轻，下一瞬便与薮星河出现在舟上。
一时灯中金光大盛，扁舟缓缓起航，溯溪而上。
俄而，边云意呼吸渐重，体虚乏力，跌坐在地，她抬手抚上觉得快要窒息的胸口。灯色下，她看到自己的双手骤然干瘪，遽然一骇，又抚上面庞，感受到原本光滑的肌肤变得粗糙而不平。
借着灯色，她吃力地侧身朝溪面一瞧——
对上的，却是满头华发、苍老衰败的一张脸庞！
那张脸庞上嵌着满是惊惧的双眼。
她极力平息心中慌乱，重重地、用力地深吸一口气息，语气中的轻颤却是掩之不住：“这是怎么回事？”
她偏头向薮星河望去，却见他正低垂着头，倚在舟尾。
她大惊：“星河你怎么了！”
闻声，薮星河缓缓抬起头，四目相对之际，边云意猛地一偏头，避开他的目光：“你如何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只听薮星河一声喘息：“方才一瞬我体内灵元莫名消散，现下已是枯尽之势。想来这永生石竟是在摄人生命之力。”
“——摄人生命之力。”边云意怔住。
呼吸顿住：“你的意思是，我们，可能、出不得这永生石了？”
眸中一丝惘然无措，此刻她的心里却是一片平静，静到几乎感觉不到心脏的跳动。
她就这般倚在舟侧，仿若天地间只身一人。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眼里薮星河的身影忽而清晰。她看到他一手拂过流光剑身，刹那星纹耀目。
她看到自己双手褪去褶皱，抬手抚上面孔，肌肤饱满如初。看着溪中倒影，白发转回青丝。
那张脸庞上的双眸中有清光晶莹。
边云意启唇轻呼一息，朝薮星河看去：“你用流光剑帮我恢复——”
霎时心跳骤止，继而如狂乱鼓点。她倾身前去，舟身晃动，她再不敢进半分。
忽而意识到自己灵力似已充盈，她素手轻转，金光连舟；她起身，扁舟稳立溪上。
靠近薮星河，他低头靠在舟尾，流光剑落在衣袍，剑身光影不流。
“星河？薮星河！”泪水一瞬淌下，她恍然未觉。
此时溪上光点纷繁，舟上灯火明朗，她却觉得眼前漆黑得可怕。
静立在舟中，直到一抹光点渐渐飘近她身旁，倒映在她的瞳孔中，光点游散着，一瞬冲进她的额间。
边云意只觉灵台炽热，随即体内灵力大涨，经络前所未有的畅通。
溪风拂过，湖蓝裙裾扬起，便觉畅怀盎然、生机更盛以往。
眼中浮光一掠，指间翻作莲印，灵力速聚掌中，她俯身将手掌覆在薮星河的手掌。
眼看着灵力进入薮星河的体内，却如石沉大海，一股无力酸涩之感涌上胸口。
她不知，还能做些什么。
这时灵台似有感应，其间那抹光点飘出，顺势飞向薮星河，又很快没入他的额间。
边云意目光一闪，唇边缓缓溢出笑意。
她眉间舒朗，看着薮星河气息渐次绵长，流光剑光辉熠熠，进而消失在他的臂间。
薮星河睁开双眸，对上的是边云意灼灼的目光，一瞬也未移。
目中如有清泉流淌，明亮而煦。
两人对视良久，无一人开口，彼此间却萦绕着一种莫名的氛韵，欲明还昧。
边云意还未开口，倒见薮星河压下眼眉，也压住那快要翻涌的泉流，“看来你我都恢复了。你可觉哪里还有不妥？”
边云意一愣，随即回道：“并无。你呢？”
薮星河抬眼：“也无。”
边云意捕捉到他眼中一瞬的困惑，以为他不解现下情境，便继续道：“你可是不知方才发生了什么。你用流光剑帮我恢复形容后，这溪上光点突然进入我的灵台，我体内的灵力和生息瞬息便恢复如初。随后这光点也进入了你的灵台，你便也恢复了。”
说到此，她沉吟：“想来若要取得永生石，便在这光点的玄机了。”
“永生石，石载溟魂，得缘长生。”薮星河眉目一转。
“难道这光点便是溟魂？”边云意犹疑着又道，“那么我现在已是得缘长生了么？”
她很清楚自己如今体内状况不过是恢复如初，并未有其他不同迹象，如何得知长生与否？再说，薮星河本非凡人，长生与否于他何碍？
边云意一时不得解。望着眼前漂浮的光点，她伸出手去触碰，却见光点飞快避开。
“咦？”正觉怪异，她拈指欲以灵力困住光点，漫天光点却丝毫不受影响，仍自由游弋。
任她使尽方法，也无法捉住。
这时薮星河合目凝气，一道气旋凭空破出，那抹进入他灵台的光点逸出。
看着那抹光点，边云意眉梢一颤，迅速托出玄墨漆玉瓶。
“万物无相，启灵归一！”
杏白光华大放，只那抹光点消失在光华之中，其余光点飞速逃散。
漆玉瓶光华敛藏，瓶身印出一枚玉白砗磲的模样。
见此，边云意心下一安。
捧着漆玉瓶，她终于忍不住朝薮星河欣喜道：“你看！我们取得永生石了！”
薮星河笑着看着她，点了头轻声附和。
边云意还欲说些什么，便在此时扁舟忽然旋身而起，她一时未察，身子猛一趔趄，下一瞬跌入一团温热气息。
她抬头对上薮星河眼眸，其中泉流已深，便如溪中旋涡。
四周景物旋转，光点纷飞若繁星，两人眼中唯有彼此。
*
下一瞬，金色灯火笼罩扁舟，扁舟便在光芒中消失不见。
少顷，边云意回过神来，两人已出得永生石，正站在天荒门前。
光幕前斜躺着的巨兽一见两人，立即蹦起身：“你们总算出来了！快快把我放咯！”
边云意方察觉到自己被薮星河环在胸前，听得巨兽一嚷，惊得莫名一心虚，迅疾弹开一丈之远。
不去看薮星河此时是何神色，她轻咳一声，朝巨兽走去。
“我们已取得永生石。”
“哼！我知道！不然你们是不可能出来的。”巨兽没好气地道。
不知怎的，虽然面前巨兽朝她露出一副“你很傻”的神情，边云意却觉得它越看越有些许可爱之状，她不由蹲下身：“这许久了，竟还不知你的名字。我是边云意，他是薮星河。你呢？你是什么兽，又叫什么名？”
看着她面上溢出的笑容，巨兽惊得弹开一丈之远。
“你要做什么！”它浑圆瞳仁倒竖，“既然你们已经取得了永生石，还不快放了我！”
随即它金色瞳孔震颤：“你、你难道想杀了我灭口！”
接着它凄厉干嚎：“你们居然想杀了我！笨笨、笨蛋落虹怎么会把你们放进来！”
见它一副天塌了、地陷了、幻灭的小表情，边云意一脸无奈地看向薮星河。
薮星河袍袖一扬，绑着巨兽的九天缚妖索倏忽消失，光幕退却。
“嗝——”巨兽一顿，才反应过来自己身上的绳索已被解开。
它往后退开数丈，骤而低头向两人猛冲而来！
见状，边云意一步上前，金莲印出，瞬间压在巨兽身上，巨兽便是动弹不得。
巨兽挣扎一息，便放弃。
它的脸上似是充满了哀怨，直直地瞪着边云意。
“走罢。”薮星河拎起它一蹄，朝水面去。
“喂喂喂！快放开我的脚！你也太不尊重‘兽’了！”巨兽一路哇哇直叫。
边云意面上笑意不绝。
待两人出得永生溟，正落在此前的孤岛之上。
此时边云意方才发现这座孤岛竟是一直在飘动。
趁两人不注意，巨兽一个猛扑，钻入溟水。
薮星河一扬袖，它又落回原地。
“你可知这座孤岛飘向何处？”边云意朝巨兽轻声问道，心下却猜测这座孤岛许能将他们带离永生溟，去往返回庐舍的路。
“我当然知道！”巨兽一脸得意，“不过，我才不会告诉你们这座孤岛可以带你们回——”
话音一落，巨兽双目扑闪，似是不敢相信自己说了些什么，“我刚刚没告诉你们孤岛通往……”
它猛抽一口气，立马转身背对两人，碎碎念：“我没说、我没说，这次我肯定没说。”
边云意与薮星河对望一眼，低下身去，轻轻抚了抚它的脑袋，正欲开口——
巨兽“扑通”一声跃入溟水。
“——我们要说再见了……”莫名地，竟有一丝惆怅。
溟水起伏，孤岛越飘越远。
水中巨兽转头，恰见边云意与薮星河望着自己所在的方向，嘴里忍不住嘟哝：“我，是空明兽。我叫——空空。两个‘坏蛋’，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