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岛离岸边已不远。
边云意脚下一点，裙边微扬，纵身飞向岸边。
她站在岸，望着一片暮云灰的永生溟，薮星河一闪已来到身侧。
“走罢。”轻轻一声逸散在空中。
两人转身走向前方，孤岛在荡漾的溟水中离岸边越来越远。
走出百丈，眼前出现一片梦幻的绀紫色花海。耀眼的日光悬在头顶，为花海洒上一层明亮金色。
恍然间，花海的另一头，似有两道剪影相依偎。
边云意再一眨眼，花海、日光、剪影皆无踪迹，头顶依旧云霭蒙蒙，眼前空荡的草地延伸至远处成为一小点的庐舍。
“方才的景象，你可看到了？”她偏头向薮星河。
薮星河点点头：“虽则一瞬，却并非幻象。”
“我还以为是蜃景？”边云意道，“不过此地并无日照，那景象又非幻象，实是令人不解。”
话锋一转：“三日之期将至，我们还是快些回庐舍罢。方才景象如是有因，想必还会得见。”
薮星河也以为然。
未再纠结景象之事，两人飞跃草地，几息间回到了庐舍跟前。
此时，有方氏从庐舍步出，仍是广袖褶衣，此番却面含浅笑：“你们回来了。”
边云意笑着递过玄墨漆玉瓶：“正是。有方前辈，您看如何？”
有方氏一手托着漆玉瓶，一手起云指。停春玉霖、藏仙金莲、永生石魂一一自漆玉瓶中飘出，悬浮半空，轮转间白色、青色、金色光芒交叠相织。
她再一挥广袖，瓶身杏白光华骤起，玉霖、金莲、石魂尽收瓶内。
有方氏连连点头：“不错！不错！此玉、此莲、此石竟皆为极品。”
“这三样物什还有品级之分么？”边云意问道。
有方氏嘴角的笑容不落：“此间之物，皆有品级。不过，自鸿蒙之气消殆，便只剩普通品级了，自然也无需多作区分。未想，今日云意姑娘你二人竟能得这般极品！”
她赞不绝口之际，面上微妙神色骤闪而过，又继续道：“云意姑娘、星河小哥，稍候。”
便见她转身走进庐舍。
再见时，有方氏已是一身素衣，发束归真髻，正是暮时模样。
“云意你二位且随我来。”有方氏和蔼道。
边云意、薮星河便随她来到已撒下花籽的百亩空明花田。
只见有方氏双手于胸前结和合印，随之一尊金鼎凭空出现在花田之上。
她左掌悠长一拨，鼎内沉鸣不断，鼎身金光泛起，由浅至深，层层漾开。待一气冲出，云霭旋散，紫霞漫天。
须臾，霞光落下如丝雨，滴滴坠进花田里，那被浸润的泥土中探出一丫丫花苗，迎风而长，一会儿，便窜出地面许多。
看着眼前一丛丛玉雪般的花茎，其上隐隐透出紫色光络，边云意心间一亮，只听她对有方氏道：“有方前辈，这空明花可是紫色？绽放之时，云破日出？”
有方氏一瞬偏头看向她：“确是。云意你如何得知？”
“返回途中，我二人便在这片草地见到一片紫色花海，彼时日光大盛。不过一息间消失，我还以为是蜃景。”
闻此，有方氏眼中讶异：“你们竟看到了空明花海。按理，不论是此时此地空明花田，还是界中人所种花海，你们都不可能看到已经长成的空明花才是。便是蜃景、幻象，亦无可能。”
“虽然我们有感所见花海并非为虚，但有方前辈您说不可能是蜃景或幻象，这又是从何说来？”
有方氏抬头望着云空：“此地有云无日。这云是无妄云，勘破一切虚幻，因而任何蜃景幻象皆不可存。也是这无妄云，若是你二人用灵力翻作花田、种下花籽，便永无可能种出空明花来，只因空明花长成需得此地至纯之息，不可掺杂别的灵力。
如此种下的空明花，反而于你二人大有裨益。或者说，界外之人皆可从中受益。”
“既有这无妄云，那么停春山等地也不可能出现幻境？”边云意继续问道。
有方氏点头：“如你有遇幻境或是任何幻象，那便为真。虽则停春山、藏仙谷、永生溟异于此庐舍所在之地，然而也不过是能将时间回溯或推前。”
“将时间回溯或推前？”边云意、薮星河对视一眼。
“不错。你们在三地所见，包括方才在那草地之上，皆为与你二人相关的过去或是未来。”
“过去、未来。”二人俱敛下眉目。
见他二人神色，有方氏缓叹一息：“你们可是见到什么？如有疑惑，尽可道来。”
边云意看着薮星河，便听他问道：“如是未来，可会有变？又或者推及多远时间？”
有方氏略一思忖：“未来之景，无从更改。至于时间，或近或远，倒无定数。你是何处所见？”
薮星河眸中微澜，一息复又平静：“停春山白雾所成石径。”
一旁边云意恰捕捉到他眼中的那一瞬微澜，又听他提及白雾石径，不由思索，原来他看到的是未来，而自己看到的显然不是，只不知他是否也与自己一般看到的是旁人？
“呵呵，你说的应是停春山‘神雾’。神之名，雾之眄。神雾既出，太虚应验。不过你们所见，若是过去，便可明说；如是未来，切勿言及。只因，过去已去，无碍天地；未来未至，恐损生机。”
边云意本好奇薮星河看到的是什么，听闻有方氏此言，忙住下询问的念头。
她回想自己在白石径旁苍木之下所见，一时不知从何问起，末了只向有方氏问道：“我于停春山见一昏暗幽谷，其中一株紫白灵木，一尾鳛鳛鱼似是陨落于此，却被一道白水所护，又为人所救，带出山谷。
然而我此间所历，犹如幻境。因星河所见，我二人皆在山间，从未独自离开到得他处。有方前辈，您可知这又是为何？”
有方氏眸中诧异非常：“离暗谷！你竟是到了离暗谷——”她愕然地看着边云意。
“离暗谷？”
“你见到的是停春山秘境——离暗谷，而那株紫白灵木便是合明木。离暗合明，可见魂灵。这离暗谷，非我空明界中人不可至。你，是何人？”
有方氏细细将她看来，隐隐有股熟悉之感，举腕一察，边云意的脉络只透出些微地老族血脉之息。
此时边云意双手合腕于胸前，右手微垂，左手托举呈莲花状，向有方氏施礼道：“我名边云意，乃水月境中归云山庄庄主。”
“水月境、地老族。”有方氏索尽的记忆也无任何信息，“云意，你可知你身怀空明地老族血脉？”
边云意轻轻点头回道：“云意知晓。此前机缘巧合下，已元灵出体，神游了一番云叠洲、天荒坪，也见到了地老族族长。”
有方氏一怔：“地老族族长，你见到了云起？”
“云起？”边云意摇摇头，“我并不知晓族长之名，不过族长颇为仙风道骨，又待人和善。”
“仙风道骨？云起，仙风道骨么？”有方氏低喃，忽而摇头，“不是、不是他。千年已过，他应早已化作尘埃了罢……”
有方氏沉默半晌，敛起思绪：“云意，你既是地老族中人，自然可到得离暗谷。不过以你所言，星河与你一起，未见你到得别处，那么或许是你一半魂灵落入谷中，进而见得往事。
至于你所提及的鳛鳛鱼，千年前素居云叠洲，因为变故而陨落谷中。其余的，待你们进入空明界，或许一切皆能自然分明了。而我，却也给不了你更多的回答。”
见她面上升起一抹怆然，边云意压下询问边朗、阿霁之事的念头。
却是有方氏见边云意欲言又止，转而笑道：“云意，你有何问直言便是。”
边云意停顿片刻，问道：“有方前辈，我们已经种下空明花，也已取得停春玉、藏仙莲和永生石，接下来要如何才能进入空明界？”
有方氏未直接回答，反问道：“三地之行，除了三样物什，可还有所获？”
“一路行来，我们并无获得它物。所以您是指，我们在停春山等地的经历？”边云意斟酌问道。
有方氏点头，面上满是慈霭笑意，“如何进入空明界，乃至空明界中你们将要经历的，皆可在停春山、藏仙谷、永生溟之行中得答案。”
边云意细细思来：“我们本是登上停春山顶去取山尖玉，最终却是返回山底巨石方得；寻得藏仙谷、谷中莲塘穿行，却是路在脚下，而非眼前。至于永生溟，在那里我们恢复灵力，更在永生石内短暂体悟了衰亡而得溟魂。”
“恢复灵力？”有方氏出声，继而笑道，“除了永生石，停春山三者无一能控制你们的灵力。”
“有方前辈，您的意思是，我们从一开始进入停春山便灵力如常。”边云意与薮星河相望哑然。
随即一笑：“原来如此。我还道永生溟底，危急之时灵力护主、激发而出。未想，我二人自始至终都是灵力无碍的。”
一旁薮星河想来也是未料到，直摇头戏笑开来，转而疑惑，“不过，在那停春山道上，我们灵力停滞，无法运转，这是为何？”
有方氏解释道：“停春山中草木皆异，却不甚起眼，想来你们是为之所惑而不自知。”
边云意与薮星河相视，二人眼中恍悟之色闪过，“山道、蒺藜！”
有方氏呵呵笑道：“这趟三地之行也算是在进入空明界前予你们提个醒。”转而又道，“至于如何进入空明界，你二人又是如何作想？”
此番二人异口同声：“天荒门！”
“嗯，正是天荒门。天荒门之下正是天荒木所在。随后，你二人可前往天荒门，到得天荒木，便是空明所在。你二人要记得，空明界中求上取下，有无相转，虚虚实实，皆在其间。”
边云意应是，却犹有不解：“我们无需等这空明花开么？”
“不必。空明花茎结出花苞仍需时日，花开也有其时，若是有缘，便可得见。云意你们若无疑问，便自去罢。”
站在庐舍前，有方氏一身素服，面容祥和。
“有方前辈——”
随着一声呼唤，有方氏在他们面前化为几缕青烟，飘过庐舍，庐舍也随之消散。
青烟过处，一座数丈高的青石碑拔地而起。
其上书：空、明、界。
边云意怔怔地望着眼前石碑。
良久，她感觉脸颊贴着一道柔软物什，抬头看去，薮星河正托了张素巾，接住她面上滑落的泪珠。
见她直直望来，薮星河一瞬将素巾放入她手中，似是掩饰地轻咳了声，“我们与有方前辈道个别罢。”
说着他朝青石碑作了一揖。
边云意深吸一口气，双手合腕于胸前，行了个莲花印礼。
簌簌风声中，二人朝永生溟的方向行去。
身后，青石碑上一道淡淡的人影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