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在花无颜的精心照料下,顾长夜的伤势渐愈,很快便能下床走动。

    见其已无大碍,花无颜才将无愧一事悉数告之,希望他能够说服刘秉,放过无愧。

    顾长夜听完,微微蹙眉,“舅舅竟做了这种事儿?姑娘放心,此事若属实,我一定让令弟平安归来。”

    花无颜心头一松,递上盛满药汤的碗,“多谢公子。”

    顾长夜抬手接过,目光接触她手背上的水泡,为之一怔,缓缓抬眸,看向花无颜,“这几日......都是姑娘在照顾在下?”

    花无颜不动声色地将手缩进袖中,轻轻点头。

    顾长夜凝视着手中的陶碗,良久才道,“何必言谢?姑娘救命之恩,长夜无以为报,这就休书一封,叫舅舅莫要为难你弟弟,待我伤好,必定帮你寻回令弟。”

    花无颜欣慰一笑,趁顾长夜喝药之际,寻来笔墨纸砚,替他一一备好。

    顾长夜坐在方桌前,瞥见少女垂眸研磨时从容的神态,乍起的不安与戒备渐渐被捋顺,一点点平软。

    “你家竟有这些东西?”

    普通农户家里有这些文人之物确实奇怪,但作为客人,如此直白地探问人家的私事,实属无礼,顾长夜一时责怪自己口无遮拦。

    花无颜眼睫如鸦羽,轻轻扇动,“家父也曾如公子一般,读书致仕,光耀门楣。”

    “难怪姑娘谈吐之间,皆有文人之气。”

    顾长夜提笔,笔尖悬浮于白纸之上,久久未落,“令尊今在何处?”

    花无颜浑身一僵,手腕脱力,墨块摔落,嘭的一声脆响,拦腰而断,裂纹滋生,似命格骤然中断,“......爹爹和娘亲......五年前就......离世了。”

    空气寂静凝滞。

    顾长夜不知该说什么,亦或说什么都无济于事,半响才憋出一句,“......抱歉。”俯身,拾起墨块,挽袖,蘸墨,挥毫,起落之间,端正小楷布满信纸,近乎一气呵成。

    花无颜看了眼,赞道:“公子的字,结体遒劲,丰腴雄浑,颇有大家之姿。”

    “无颜姑娘还懂书法?”顾长夜大吃一惊。

    花无颜被他问得有些不好意思,淡笑,“家父教习过一二。”

    房梁上的灰悄然落下,一罅光线里,满是浮游的尘。顾长夜看着花无颜,眸子渐成两汪干净的新月。

    “我先去送信,你好好休息。”花无颜转身欲走。

    长留躲在门外,窃窃私笑,没想打这顾长夜不仅能帮忙救回无愧,还能直接从源头上解决他的危机。

    天可怜见!

    眼瞅着两人就要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理想,则可被送信这等小事耽误!

    作为一名称职的见习月老,他赶忙窜出来,夺过信封,毛遂自荐,“我去送!你留下陪顾公子,给他多做些好吃的,这样伤才能好得快。”

    不待花无颜反应,把腿就跑,生怕别人和他抢似的。

    顾长夜一愣,指着长留的背影,“这是......?”

    花无颜抿了抿唇,垂下眼睫,“......远房表哥,暂住在我家。”

    -

    草尘医馆,黑衣男子手持药方,肃着脸,向掌柜打听:“最近可有人来买这几味药?”

    掌柜细细瞧了眼,嗑着瓜子,漫不经心道:“你问这干嘛?”

    男子将药方揣进怀中,声音冷硬,“东家之命。”

    掌柜登时直起身,沉下脸,拍掉手上的残渣,翻开账册,眼珠子如算盘一样拨弄起来,“前几日,倒是有位姑娘和一个年轻男子来买过。”

    “长什么样?”男子追问。

    掌柜拄着下巴,细细回想,手里比划,“那男子和你一般身量,束着红色发带,眼睛很大,除此之外,没别的了。”

    “再想!”男子眉峰紧蹙,把剑往柜台一拍,显然不满意他如此敷衍的答案。

    掌柜吓得浑身一哆嗦,捂着胸口,龇牙怪叫:“奎啊,你就不能温柔点,吓到我店里的客人,你担待得起吗?”

    “别废话!”

    见他油盐不进,掌柜长叹一声,揉着太阳穴左三圈右三圈,冥思苦想,不知多少圈后,倏地拍手道:“我想起来了!那姑娘脸上,有块拳头大小的乌青色胎记!”

    肃静的宗祠内,年轻男子跪坐于案前,听完侍卫禀报,喃喃道:“乌青色胎记?”

    侍卫拱手,低眉称是。

    “呵......竟是她......”男子手执香箸,在案上摆着的浮雕荷花纹鎏金铜香炉里,轻轻拨弄。

    丝丝缕缕的烟自罅隙中上浮,衬得他声音越□□缈,“准备人手,这次抓活的!他还有别的用处。”

    侍卫问:“他眼下在花家,动起手来难免误伤,那花无颜......”

    男子默了须臾,像是想起什么,幽幽道:“那便等他离开花家,再动手。”

    “是。”

    -

    几日后,顾长夜伤势痊愈,为让二人多些相处时间,长留故意装病,没同他们一起前往刘家。

    峰含旭日,林鸟振翅,一男一女并肩漫步于乡间小路上。清风徐来,水波漾开丝绸般的褶皱。

    顾长夜:“无颜姑娘可有什么心愿?”

    花无颜:“只愿无愧,无灾无病,平安喜乐。”

    顾长夜:“姑娘自己就没什么心愿?比如姻缘......”

    花无颜眺望远山,橙红的太阳正从山峦后,探出半张脸,像矜持的女子看见情郎,半遮半掩。

    顾长夜停下脚步,侧身,正对花无颜,目光灼灼,“敢问姑娘,可有婚配?”

    花无颜愣住,摇头。

    “这几日,多谢姑娘照顾,这块玉佩你收着,日后若有所需,可以拿着它,来顾府寻在下。”顾长夜手执蓝田玉,立于曦光之下,清隽舒朗,眉目含笑。

    花无颜摆手,“公子帮我救回无愧即可。”

    顾长夜垂首,摩挲着白玉上的纹饰,神色有刹那的恍惚,喃喃:“我送你玉佩,不止感激......”

    花无颜微微一怔,恍神之际,玉佩已被塞到手心,温润剔透。

    “从小到大,母亲只想让我考取功名,光耀刘氏门楣......每日不读完书,不得睡觉,不练完字,不能吃饭,丫鬟们对我好,也不过是想通过我,飞上高枝,从未有人如姑娘这般,悉心待——”

    “死到临头,还有闲心谈情说爱,顾公子好气度。”

    草丛之后,忽的窜出七八个蒙面黑衣人,个个手持刀剑,眼神阴鸷,将二人团团围住。

    “小娘子,这没你的事儿,识趣的......赶紧离开!不然——”为首大汉掌心一拍,刀被死死钉进沙土,肃杀之气如风,灌进衣襟,砭人肌理。

    顾长夜心悬如线,强装镇定,下意识挡在花无颜身前,“他们是冲我来的,你快走!”

    花无颜紧了紧掌心的玉佩,冰凉一片,眸光微压,奋力甩开顾长夜的手,面向大汉,“我与他本就是萍水相逢,你们要杀要剐,和与我无关。”

    顾长夜不可置信地看向花无颜,身子僵直,虽说他不愿无颜姑娘受此牵连,却没想到她当真会弃他而去......

    大汉扬天长笑,睨向面色惨白的顾长夜,讥讽:“看来顾公子的魅力不够大啊!”

    其他黑衣人笑得前仰后合,歪七扭八,惊得一旁的水鸟扑腾翅膀,冲上云霄。

    “带走!”

    顾长夜一介文弱书生,根本不是这些人的对手。大汉抬手,在他后颈一敲,人便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已不知身在何处。

    手脚都被上了铁链,拆翅难逃。

    四周阴暗潮湿,不见天日,石壁滑腻,覆以青苔,闭上眼,可隐约听见水穿岩石的滴答声。

    不用杀他,单是把他锁在这里,不吃不喝,他活不过三日。

    更何况那些人训练有素,身手不凡,不似一般衙役。他前脚刚出花家,后脚就惨遭埋伏,可见背后之人对他的行踪,了如指掌。

    如此缜密的布局,倒不似是他那两个草包弟弟做出来的。他平日里与人为善,除了庶弟欲杀他上位,还有谁会费此心机要他命?

    顾长夜百思不得其解,仰望着石缝中漏下的一抹光亮,缓缓闭上眼,不知无颜姑娘这会儿如何了?

    “顾公子!”

    黑暗中突然响起清冽的女声,顾长夜以为自己幻听了,自嘲一笑,但细细一想,确是无颜姑娘的声音!

    他猛地睁开眼,花无颜站在铁栏杆外,正低声唤他,“顾公子,你没事吧?”

    顾长夜拖着沉重的镣铐,一步一步挪到石洞外侧,身后铁链哗啦作响,动静不小,吓得他不得不放慢步伐

    花无颜忙安慰道:“别担心,他们都走了。”

    顾长夜放下心,举起手腕上沉甸甸的镣铐,嗤笑,“确实不用看守......你怎么又回来了?”

    “总不能丢下你不管。”

    顾长夜心头一暖,声音不自觉轻颤,“我还以为你......”

    “先不说这些,看看怎么救你出来。”花无颜俯身,查看镣铐,“这像是玄铁,不用钥匙怕是打不开。”

    顾长夜苦笑,“别折腾了,他们必是料到如此,否则,怎放心把我一个人关在这里。”

    花无颜:“......”

    “好一出郎情妾意,主人果然料事如神,这小娘子当真跟上来了。”空旷的山洞忽传来响亮的拍掌声,撼山掉谷,听得花无颜心尖直颤。

    大汉举着火把,身后跟着三五个黑衣人,步步紧逼,“你这小妞挺会装啊,老子差点都被你骗了。”

    花无颜连连后退,不过须臾,脊背便抵在铁柱上,冷得惊心。

    顾长夜攥紧手心,冲大汉吼道:“有什么冲我来,不关她的事。”

    大汉捏住花无颜的下颌,细细瞧了眼,目光落在那块乌青色胎记上,啧了一声,“可惜了......”

    花无颜咬紧牙关,宁不出声,瞪着大汉,趁其不备,张嘴,一口咬在他手背上,这一咬,用了十成的力道。

    血气蔓延。

    “臭娘们!”大汉破口大骂,瞬间失了理智,反手一挥,熊掌重重烙在无颜巴掌大的小脸上。

    花无颜被这力道掀起,身子不受控制,嘭的撞上铁栏。

    她死死咬住唇瓣,闷哼,口中泛起腥甜,耳旁似有成群的蜜蜂,嗡嗡作响,脸颊也像是被正午的烈日暴晒,火辣辣得疼。

    “无颜!”顾长夜忙伸手扶她,眉头皱成山丘,“你没事吧?对不起,都是我连累你了。”

    “敬酒不吃吃罚酒,既然这么想做苦命鸳鸯,老子成全你们。”

    大汉抚着手背上的牙印,朝手下使了个眼色。黑衣人点头,掏出钥匙,打开牢门,揪住花无颜的衣襟,一把将她丢了进去。

    顾长夜以身相护,接住无颜,奈何他身子单薄,禁不住这样的冲撞,两人如落石,齐齐砸在草垫上。

    “主人说了,先饿他们几天,走!”大汉一声令下,黑衣人鱼贯而出,很快消失在山洞。

    “无颜,无颜,你怎么样?”顾长夜扶着花无颜坐起,卷起袖子,替她擦了擦嘴角的血迹。

    花无颜费力睁开眼,天旋地转之间,隐约听见有个阴森可怖的声音,围着她打转。

    “我诅咒你,凡爱你之人,皆因你而死,凡你爱之人,皆憎你厌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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