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锦城公主

    陆家住在宣阳坊东南隅,其宅不远处便是万年县廨,坊中栽种了一株极其高大的银杏树,据说是前朝丹公主亲手栽植。

    可怜如今正逢早春,银杏树枝干上空落落的,没有一枚叶子。

    万年县廨杂役抱着一柄扫帚,正忙忙碌碌扫着街上的积雪,胡听一阵马蹄哒哒的声响,只见一架极宽阔的双辕马车缓缓行来,车顶八角缀着晶莹剔透的宫盏,其下重紫流苏微微摇摆。

    车厢东北角暗刻着一枝棠花,贵气华丽。

    杂役探目四望,想这马车只需一眼就能看出乘车之人身份尊贵。却不是眼熟的任何一家,难道宣阳坊里又将住进一家豪族了?

    待凝神张望的时候,却见这家马车一转径直驶向了平康坊,杂役挠了挠下巴,心道这些贵人白日就开始寻欢作乐,真是世风日下!

    幼棠推开青窗,目光望向那株高大的银杏树,阿颂将手里的活暂时停下,也探望了一眼:“殿下,去岁秋日您来陆家那时,银杏树茂盛至极,一眼望去全是金灿灿的,”她停下话头,看着幼棠吐吐舌头,“若全是金子就好了。”

    闻言,幼棠含笑觑她一眼,阿颂将添了新炭的手炉递给幼棠,手中又捧着一盏广彩描金的莲瓣汤盅。阿颂矮身放下托盘,掀开严丝合缝的莲盖碗,露出一汪黑漆漆的汤药,她说:“殿下,您今晨还没用药呢!”

    幼棠看了一眼黑漆漆的药汤,又想到今日拜访陆潜的目的。

    她将盖子合上:“阿颂,今日先不饮药了,等会说不得要再拜神医。”

    自鹤台与陆潜见过面后,她心里担忧平复了些许。

    那日陆潜送给她的《琴赋》,和“静待”两个字,她着实想不明白,原想着春狩三五日,总能寻得一个好时机与陆潜见面,可谁知河西傅将军即日抵京,圣人没了玩乐的性质回大明宫了,诸群臣亦是随圣人回玉京。

    幼棠心想还不如直接趁着这日空挡,再与他见一面。

    这个念头冒出头来,幼棠立刻遣阿颂私下传信陆潜,约到今日未时三刻见,这时辰是她挑选的,这会子正好是东市闭市之时,人声鼎沸,自然没人注意他们一行。其次又特意将地点定在了平康坊别苑。

    因平康坊闭市时间极晚,也是因她直接去陆家太过显眼。他们在此逗留一阵,若一切顺利的话,她即可脱身回宫中去。

    实在不成,还可直接留宿别苑。去岁新买的别苑正好位于平康坊,西南一隅,距离平康坊最热闹的三曲还有些距离。

    不过是片刻的功夫,马车已经停到了别苑,别苑庭前种着几杆细竹。

    守在别苑的侍从不高不矮,面目生的很是机灵,他见到棠枝马车,利落的推开小门,阿颂掀开锦帐,下了马车。侍从双手微拉撑开了一柄大伞,见他如此,幼棠微讶,阿颂忙扶着她下马车,两人身形隐在伞后,快步进了别苑。

    别苑守门的侍从是陆家拨过来的,他是陆家的家生子,自幼随爷娘长在陆家。

    去岁陆家大郎君忽然见了他,吩咐他来这处别苑做事,管家吩咐他,说这桩事极为重要,因他人机灵嘴巴紧,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才推他来此。

    这处别苑几乎从没有来过外人,偶尔大郎君会歇在此处,侍从平日里从未见过今朝这位客人。

    绿竹半含箨,新梢才出墙,庭院内栽种了不同种类的细竹,前日大雪方停,一杆杆瘦竹被雪压的弯了腰。

    侍从引着神秘客人一路向书房行去,他极为好奇打量了一眼来客,客人带着幕篱,一袭圆领宽袖青袍,腰间束着一条寻常至极的蹀躞带,没有金玉装饰,仅仅看着一身青衣裳根本看不来身份。

    他暗自忖度间,一行人已走到了书房,他上前一步禀报:“大郎君,客人已至。”他抬手微微一触,书房两扇门即向两侧敞开,霎时漏出几丝青色的烟篆。那是大郎君常年熏着的银檀合香。

    高桌摆着一只定窑三足香炉,炉盖是一枝錾银菡萏,银瓣孔隙处飘散袅袅青白色烟篆,陆潜正端坐在长榻之上,矮几上摆着一桌残棋,他正垂首看书,闻言只温声说:“从石,退下罢。”

    那名为从石的侍从称是,正要退下却见那位神秘客人取下幕篱,露出一张如棠棣般明丽的面容,可惜美人眉宇间透着一股淡淡病气。

    从石怔愣了片刻,躬身退了出去。

    “即明哥哥,”幼棠将幕篱递给阿颂,敛袖坐在长榻上,她开门见山,并不遮掩:“孤昨日细细想了又想,怎么也记不得曾请即明哥哥为我寻那册《琴赋》了。”

    陆潜神色端凝,又落下一子,他声音如一汪静潭:“殿下,臣已经设法联系到锦城公主了。”

    万万没想到惊喜来的如此突然。

    幼棠又惊又喜,一时难以自持,她抚了抚袖口堆叠的团花纹样,好半晌才冷静下来,她低声问:“阿姊可有说什么?”

    陆潜放下手中那册书,抬眼望来,只见他俊眉入鬓,面容温润如玉,含着笑说:“静待。”

    “什么?”

    陆即明眼中笑意更甚,他手指修长点一点棋盘,示意幼棠下一子:“这事说来话长,那日鹤台相见,时机不佳,臣晓得殿下心中焦急万分,只将锦城公主留下的信和书册一并送还于您。臣亦心知,这事需寻机解释一二。晨起待臣拜见三台,恰逢殿下拜见王贤妃。”

    陆潜颔首失笑,“后来,殿下吩咐臣等在别苑。”

    其实当天夜里他就打算面见怀王,可是那日傅令梧亦在,也只好作罢。

    “那本《琴赋》是阿姊传回来的?”幼棠一颗心说不得是什么滋味,她没想到这件事竟然如此简单,若是上一世能早点联系阿姊,后来那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幼棠不自觉攥紧了袖子,袖口花样瞬时团成一团。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幼棠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么多,这会子冷静下来,才觉眼角湿润,幼棠忙低下头抹了抹眼角,她掩饰般道:“孤也好久没有下棋了。”

    怀王如今已经到了开府的年纪了,不再是垂髫小儿,陆潜心知幼棠不愿人前显露脆弱,佯装没看到她那双红透了的眼睛。

    陆潜矜持敛起宽袖,修长的手指捻着一粒玉棋子,他注视着幼棠领口那颗玛瑙领纽,温声询问:“殿下,这一步棋如何走?”

    幼棠心绪不定,胡乱指了一步棋,就听见耳边传来轻笑声:“殿下,确实从不说空言虚辞。”

    幼棠一看那步棋也笑了,心中沉重似乎变淡了,她起身按下陆潜手里的书册;“当时如何联系上阿姊的?”

    “臣接到殿下信笺,便着孙管事遣了个锦城公主眼熟的陆家旧人去突厥,扮做边境行脚商,待每月初开易市之时,混进突厥王庭,最终面见了锦城公主,”陆潜皱起眉头,眼中闪过未名之色,据报当时突厥王帐并无什么外人,且锦城公主一眼就认出了陆家旧仆,但却仍不肯多言,一连三日都缄默不语,最终将这册《琴赋》托给贴身女奴,悄悄递给了陆家人。

    这一切着实让人不解。

    他却不想将这些烦乱之事透露给怀王,毕竟怀王病了一个多月,这才好起来,不能再费心,他温声开解:“殿下许有一段日子未曾弹琴了,”他捧起那一册《琴赋》,“殿下不日即回太学读书,趁这段时日,臣正好研究其中深意。”

    幼棠长舒一口气,这倒是个办法。

    陆潜一直在太学讲琴,若她回到太学读书,每日都有机会见陆潜,到那时就不必忧心每日出宫之事了。

    庭中传来碎玉之声,幼棠推开青窗,但见几支痩竹迎风摇摆,几片竹叶却仍是青翠之色,她秉着呼吸,感到一阵寒凉:“即明哥哥,不知舅舅身体可好些了吗?”

    陆潜亦随她望向窗外,闭市的鼓声随着风声传来。

    这间小室中一方静谧瞬时打破,陆潜惯来庄宁的神色兴起波澜,他轻声说:“阿爷大好了,但请南疆神医为阿爷探病,眼下却是不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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