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天际幽暗,竹叶积着层薄薄的雪,待从石将回廊下蔑竹灯笼一一点燃,窗牍上印出丛丛竹影。从石的身影越来越近,他立在门前恭敬道:“郎君,侯府崔从砚求见。”薛从砚是陆潜的家臣。

    月挂西楼,东风袅娜,竹叶摇摆树影纷乱。很快崔从砚行至廊下,他身影高大,只立在廊下,并不进内室,他自幼随陆潜左右,侯府许多事情他心知肚明。譬如这座宅子虽挂在侯府名下,可实际上属于怀王宅邸,故而寻常时日陆潜很少踏足,唯有与怀王有事相商才会来此。今朝他方一进宅,见到那辆棠枝马车,便知怀王已至此处。

    崔从砚俯身行礼,恭敬道:“郎君,圣人既抵大明宫,旋即御驾出宫朝汤峪方向去了......”接着他又说起侯府的事,幼棠无甚关心,无聊的转目看向了对面下棋的陆即明。

    陆即明食指压着一枚青玉棋子,目光专注望着裱锦棋盘,他眼中有丝丝素光跳跃,待一枚棋子落下,他方才分神与崔从砚低声交谈。阿颂掀起兽足团花纹方熏笼,从中嵌起几块烧红的金丝炭,室内瞬时暖了起来,阿颂收拾着捻起一块帕子,细致的擦掉熏笼上的炭痕。

    听他们一言似是侯府有要紧事,幼棠也顾不得与陆即明叙旧,暂时将两厢消息互通有无,便当即送陆即明回侯府。因圣人驻跸汤峪,她这会子倒也不急着回宫去了。

    这会已是酉时三刻,夜既已深,坊内却正是热闹的时候,人声喧闹,纷纷攘攘由远处传来。幼棠有些烦乱,干脆放下手中书卷,推开青窗探首而望,平康坊最热闹之处北里,那处坐落着一栋三层相高的酒肆,其与左右两侧矮楼以飞桥相连,珠帘翠幕,灯火通明,晃晃耀目。

    这处宅子正好位于平康坊。阿颂扔了帕子,凑到她身前,张望了好半晌。见她如此,幼棠将一案书册推开,双手搭在熏笼上暖着,不经意的说道:“阿颂,之前你逢旬休出宫可曾来过东市?”

    阿颂意兴阑珊:“未曾呢,只随着何大监在西市打转。”

    幼棠将窗扇推得更开了些,指了指远处那桩灯火通明的小楼:“今日左右无事,何翁也不在身边。”

    阿颂两眼立即绽满了惊喜:“殿下!奴婢可以出去吗?”说罢她又有些犹疑:“东市,嗯平康坊也不是独身女儿家去的地方呀。”

    反正闲着也是无心做事,幼棠心道不如趁此良机去平康坊,说不得能提前见一见薛昙奴也好。幼棠站起身,略一整袖,“走吧,孤也未曾去过呢。”

    阿颂欲言又止看着幼棠的脚踝,很是忧心,嚅嗫道:“殿下的脚不疼了?奴婢也没有很想去的。”

    幼棠动了动脚踝,虽说仍是不适,但是料想也无大碍,何况如今玉京时兴出门乘担子,思及此幼棠对从石吩咐了句。不多时一顶小轿似的担子就停在影壁处了,阿颂还未见过这般新奇的乘舆,她好奇的望了望,那担子顶子尖尖,似个六角亭一般,每侧悬挂着数层轻薄纱帐,夜色暗暗,外面的人也看不分明。

    这出宅子距离北里很近,约莫一盏茶功夫,他们就到了玉京城夜里最热闹的地方。

    北里画楼交映,白夜如昼,诸多门前皆设红绿杈子,楼前两侧一盏盏金纱栀子灯明亮异常,灯烛装填了西域香料,逢火燃香,芬芳馥郁,熏得游人欲醉。北里画楼是玉京城达官显贵踏足游乐之地,今日又逢大日,北里当红的龟兹舞伎今日登台献艺,是已人流如织。

    从石不愧是陆家专门选出来的,十分机灵,未等幼棠行至门前,他就提前递上陆家帖子,楼里假母春娘见了“陆”字神色一凝,立时遣了两个身强力壮的奴子上前接过担子,她则行礼,引着担子朝小楼侧门而去。

    两楼以廊桥相连,幼棠站在廊桥上,远远眺见画楼正中的台子上布满描金小鼓,十部乐器琳琅满目,假母春娘站在三步开外,双手捧着鎏金铜莲盘,满乘一碟鲜妍花卉:“请郎君选一枝罢?”

    春娘正欲上前,却被那个一袭连珠对鸟宝相纹的锦衣侍女挡住了,这位侍女娘子穿着时兴的缺胯胡袍,梳双鬓,不着金玉,通身富贵倒比官宦人家的娘子还气派些,春娘盘算着这位神秘客人的来历,她自掌画楼以来,几乎与玉京五陵子弟都见过面,她记性很好,凡是照过面之人皆是过目不忘。

    这位“陆家郎君”她还是头一次见,正寻思着,就听那郎君轻声询问:“春娘,坊内善琵琶者都有何人?”

    那道声音轻之又轻,如玉敲冰,很快消散在喧闹之中。

    “回郎君,若说坊内善琵琶者,”春娘隐晦的打量了一眼陆郎君,身量纤薄,应当是个年岁颇小的少年人:“首屈一指便是孙大家,这几月正在山中修道呢,待清明就会登台!”春娘说罢,仔细看了看陆郎君,见他依旧看着高台,不以为意,春娘咬咬牙,只得说起了另一家的:“次之,便是修筑的薛郎子,他,”

    春娘话未说完,就被锦衣侍女急急打断:“薛郎子,可是唤作檀奴的那一位?”

    这下,春娘颇有些惊讶了,薛昙奴本是修筑大价钱买了,又藏了几年的新秀,正等着清明献艺一鸣惊人呢,薛昙奴此刻也不过是个无名之辈,寻常的郎君怎会晓得此人?难道这消息早就透露出去了?

    没想到修筑这般有心机,提前放出去风声,招的贵人都来问这个薛郎子!无巧不成书了,方才还有个郎君拐弯抹角的打听过呢!

    适才那位郎君也是士族子弟......

    怎么回事今年的风怎么都往那厢吹?

    春娘心中忿忿,将托盘举高了些,锦衣侍女垂首看了又看,选了一只含苞待放的胭脂梅,春娘见此即可退了回去。阿颂垫着脚,见春娘退到楼梯下去了,这才将胭脂梅递上,“殿下,可还能走?”

    幼棠漫不经心地接过那枝胭脂梅,用梅枝挑起廊桥金纱帐,向街上望去:“无碍的,”她的目光逡巡而过,心中暗想方才提起薛昙奴,春娘神色惊异,难道说薛昙奴此人还有什么隐秘不成?

    阿颂不知幼棠心中所思,她头一次到这锦绣之地,挑手撩开纱帐,扶着栏杆四下张望,兴高采烈,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一时说道相熟的族亲,一时又说起宫外时兴的花样,幼棠兀自沉思,忽的耳边传来阿颂一声惊叹:“那不是墨池吗?”

    什么?

    幼棠将纱帐挑的更高了些,顺着阿颂的手指望去,画楼下十来丈处,金纱栀子灯下站着的蓝衣内侍,不正是墨池吗?

    “墨池怎么在此?”阿颂笑了笑,“说不得是何大监遣他来的呢!”这话说完,阿颂眉心一跳,不对呀,何大监明明派墨池随金吾卫方律一起去京郊大营见傅郎君的,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此地,难道说?她面色一苦,皱起眉头果不其然见到了分外熟悉的傅四郎,她“啊”了一声,与傅四郎墨池那双眼睛对上,她期期艾艾:“殿下,我怎么好像瞧见傅郎君了。”

    不知缘何,幼棠心中慌张,她的手指微颤,竟然没有握住那枝胭脂梅,梅枝自半空盘旋而落,晃晃悠悠地,顺着初春凛凛微风,裹缠着丝丝缕缕的香气,在风中回荡几圈,悄然砸到了傅令梧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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