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回到家中，两人都没在外面公共区域逗留，互道晚安之后，便各自回了房间洗漱，以免沾了衣服上潮涩雨水的寒气。
洗完澡后，温昱安无心工作，只在手机上将要紧事简单处理了一下，便去房间阳台上小坐。
外面这雨是越下越大了，簌簌落个不停，看天气预报，要到明早才能放晴。
温昱安穿着一身长袖长裤的家居服，坐在圈椅中，有一瞬冲动，想抽支烟。
并非心烦，而是心绪涌动得过于激烈，他急需找个途径平静自己。
但他没有抽烟的习惯。
初中时为了对抗家中的高压管理，他倒是学那些不良少年抽过烟，但学会后却并未继续。
从小养成的冷静自持，叫他无比清楚，放纵归放纵，但底线是不该为谋得那一点点叛逆的快感，而糟蹋自己的健康和前途。
言行有度，克己守礼，是贯穿他人生前二十九年的教条。
可惜屡次在楚觅身上实践失败。
温昱安垂眸轻笑了声，带几分自嘲。
那晚被楚觅拒绝后，他的教养，他的自尊心，都不允许他做出死缠烂打的行径，他也确实没有那么做。
那么多年的单恋一夜间轰然坍塌，当时的痛彻心扉并未过去太久，他现在想起，仍会后怕心窒。
他以为自己能妥善收起所有念想，就像小时候妈妈举报掉他常去的黑网吧，让班主任强制解散他的篮球队，拒绝他收养他喜欢的那只流浪狗，又或者不允许他接触他从初中就感兴趣的摄影……他都做到了。
他以为他对楚觅，也能如他自己承诺的，就此与她保持距离，就像陌生人一样。
可真那么尝试了，他才发现，根本做不到。
她的身影，她的声音，都已深入他的骨髓。
若他们高中毕业后始终不曾接触过还好，偏偏他们之间有了他当初一念兴起谋划的这段婚姻，有了这半年的合住。
那萦绕在心头的淡淡念想，便不可控制地化作了刻进身体记忆里的瘾。
尤其今日在父母结婚纪念日的酒店，他意外在洗手间外听见楚觅被她父母妄加指责，他当时多想走出去，以保护者的姿态将她带走。
到后面敬酒环节，他借机与她十指相扣，天知道他内心又是怎样一番地动山摇。
傍晚从他发给楚觅的第一条微信，他就有了赌的成分。
他不信楚觅登上公交车之前的欲言又止，她眼中的犹豫不决，只是因为她的家人。
他在她心里总有那么一点分量的吧，他这么告诉自己。
所以，当楚觅给他发来定位，他就知道，她已摆好赌桌，只等他单刀赴会。
甚至，她有意让了他一局。
相处这么久，温昱安有时候会觉得楚觅是个极其矛盾的人。
表面上，她总是冷淡又坚硬；
可实际上，她总在细枝末节处暴露被征服的渴望。
他不确定是自己与她朝夕相处，才发现了这一点，还是别人也已发现。
但无论如何，他要趁别人有所行动前，抢先对症下药。
而事实证明，他今晚这记猛药下对了。
不知不觉，温昱安再度被雨声吸引了注意力，将目光眺向阳台外的高空夜景。
他从未觉得一个人能这么有层次感，有纹理感，就像一本大部头的书，翻一页有翻一页的惊喜。
但是楚觅给了他这种感受。
若说高中时的倾心是个引子，那现在他对她的钟情便是主旋律的开始。
温昱安轻轻吁出一口气，靠进圈椅里，仰头闭目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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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觅洗完澡躺回床上后，翻来覆去了少说半个小时，还是酝酿不出半分睡意。
开灯点开手机，时间显示十一点出头。
她想来想去，只好试探性地给钟灵发去一条微信：【睡了吗？】
钟灵几乎秒回：【没，刚盘完新店上个月的账，兴奋到睡不着！】
楚觅问：【赚翻了？】
钟灵发来一个得意的黄豆表情。
片刻，又问她：【你怎么了？】
楚觅轻叹一息，打字：【我失眠了。】
钟灵说：【感情？工作？家事？】
楚觅回：【感情。】
钟灵问：【原来那个，还是换人了？】
楚觅发了一串省略号过去，说：【你也说了我的结婚证是真的，换人不是出轨吗？】
钟灵回了个哦，后面还跟着个极具灵性的奸笑表情。
楚觅总觉得她在揶揄，怕她下一秒就跟她有的没的发散开去，她连忙自己招供，把今天在海边的事跟钟灵说了一遍。
钟灵说：【靠！看不出来你恋爱没咋谈过，倒是挺会拿捏人啊！】
楚觅莫名脸红：【我怎么拿捏人了。】
钟灵又发来两个奸笑表情，说：【那你都同意他追你了，这不挺好的嘛。】
楚觅说：【但我回来后就有点心里没底，我不知道这样对不对……不说爱情本身，就是我跟他在其他方面差距太大了，你懂吧。】
钟灵道：【嗯，我能理解你的顾虑。】
下一秒又说：【但你都考虑到这些了，是不是意味着你对他，以及对跟他的这段关系，其实非常看重，你已经很在意他了。】
楚觅心里咯噔一下，有种被戳中她自己都不曾留意的小心思的意外。
她一时不知该怎么回，只发了个猫猫挠头的表情包。
钟灵没跟她兜圈子，直说道：【其实如果你不是舍不得他，那你为什么没在拒绝他的第二天就搬出来？】
楚觅无端慌乱，片刻，给自己找到了理由：【我跟他有契约。】
钟灵一针见血：【借口。你跟他的那份契约，就算你真的违约，以他的人品和他对你的感情，他还能真找你索赔违约金？你分明就是故意把结束你们这段契约关系的主动权让给他。】
楚觅慌忙辩解：【但我道义上过不去。】
钟灵说：【什么道义，我可没见你对其他追求者心慈手软。】
楚觅拇指悬在屏幕上，还想发点什么过去，却发现自己已彻底无话可说。
钟灵又道：【还记得我当初的开车理论吗？走一步看一步，总能到终点的。】
楚觅忽然颓丧：【如果最后还是不能在一起呢？】
钟灵道：【那也是个终点啊！】
她顿了顿，又发来一句：【你总要试着去治愈内心的伤口。其实有时候我觉得一段恋爱不仅是性和爱，更是一场自我审视，自我疗愈，我们终究要长成一个完整立体的人。】
好友总是如此乐观坦率，就像个小太阳。
楚觅得到鼓励，给自己鼓了鼓劲，说：【好吧，那我试着先开车上路。】
结束聊天后，她继续躺在床上，心中间歇性的犹豫后悔不知不觉被一种莫名的亢奋取代，甚至大脑还自动循环播放刚才车上听的那首《私奔》。
她依旧是睡不着。
也不知闭眼假寐了多久，她的意识才渐渐模糊，总算进入了梦乡。
隔天再醒来已是八点出头，好在是周日，楚觅索性继续在床上赖了会，才下床洗漱。
走出房间快要九点。
让她意外的是，温昱安居然在客厅陪毛毛玩球。
他把橙色毛绒小球丢向远处，毛毛立马兴奋冲过去叼住。
温昱安于是也小跑过去，伸手问毛毛要回它嘴里的小球，再丢远，毛毛再追。
楚觅就这么呆呆站在房门口，看一人一狗玩得热闹。
直到那颗球不小心滚到她的脚边，毛毛跑向她的同时，温昱安也朝她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楚觅有瞬间的恍惚，好像又回到了昨晚下着雨的海边，腥咸、潮湿，像一部文艺电影的片段。
但当温昱安朝她走过来，她又从电影般的回忆中跳回现实。
楚觅呼吸紧了紧，这才若无其事跟他打招呼：“早上好。”
温昱安朝她笑了下，也同她问好：“早上好。”
他笑起来时有种干净澄明的气质，只是他不常笑，或者说，他不常像此刻这样心无旁骛地笑。所以，他时常会给人隐隐的忧郁感，就像湿漉漉的雨天。
楚觅便也弯了弯嘴角，回给他一个笑。
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空气中逐渐弥漫出微妙的异样感。
楚觅双手搓了搓裤缝，还是决定说点什么，来缓解当下的局促。
思忖片刻，她开口：“你……”
“你……”与此同时，温昱安的声音也随之响起。
两人皆是一顿。
片刻，温昱安看着她说：“你要说什么？”
楚觅不自在道：“我想说，你早上一直在陪毛毛玩吗？”
“嗯。”
楚觅诧异：“今天不忙？”
合住这么久，她对他的作息也有大概了解。比如平常周末，他基本都在书房加班或者自己看书充电。
温昱安平声道：“其实陪毛毛玩是借口。”
楚觅心头蓦然跳帧，耳根不禁起热。
她视线游移了一下，轻轻说了声哦。
温昱安看她一会，笑着追问：“怎么不问我真正目的是什么。”
楚觅莫名就想跟他唱反调，说：“不想问。”
其实是不想让自己陷入被动。
温昱安又是一声轻笑。
她怎么会这么可爱，好像一只紧闭的蚌。
楚觅双唇翕动，下意识想问“又笑什么”，可话到嘴边，她紧急改口：“我还没吃早饭。”
温昱安似也意识到拉着她在房间门口聊天不妥，忙侧身朝餐厅方向做了个请的手势。
“王姐早上蒸了包子和玉米，就放在恒温箱里。”
他同楚觅一块往餐厅走，想到她的习惯，又问，“要帮你热一杯牛奶吗？”
楚觅嘴角不自觉翘了一下，说了声“好”。
她在餐桌边坐下不久，温昱安就把热好的牛奶替她端了过来。
楚觅道谢接过，不想温昱安也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她疑惑：“你也还没吃？”
温昱安道：“我早上五点半就起了。”
楚觅讶然：“这么早。”
五点半，她似乎才刚入睡没多久。
温昱安嗯了声，说：“睡不着。”
楚觅心道，这还真是巧了，她晚上睡不着，他早上睡不着，反正都是睡不着。
她不自觉地，又生出些公平感来。
温昱安这次没等她问“为什么睡不着”，因为有了刚才的经验。
他只淡声说下去：“早早醒来，脑子里就一直在想，今天见你的第一面要跟你说什么，白天要和你做什么。”
楚觅脸颊发烫，埋头咬了口包子，心慌意乱到不知道该说什么。
温昱安正襟危坐，说：“如果你等下没有其他安排，要不要一起看电影？”
楚觅到这时才抬眸觑他一眼。
他神色间有隐约的郑重，被他故作从容地掩饰，因此倒显出一种不符合他这个年纪的青涩感。
楚觅心头的局促不禁退散些许，笑了笑说：“好啊。”
又蹙眉道，“但最近好像没有值得特地去影院看的片子。”
温昱安想了想：“或者还是在家里看老电影？”
楚觅欣然同意：“可以！”
等她吃过早饭，两人便去了家庭影院。
这是第二次与温昱安一块进小放映室，心境与之前那次已截然不同。
楚觅流连于他满墙的碟片，仔细挑选。
温昱安跟在她身侧，不自觉将视线凝在了她身上。他发现自己特别喜欢看她认真专注的模样，有种出尘的脱俗感。
直到楚觅选中其中一张，兴致勃勃扭头看他：“泰坦尼克怎么样？”
视线相撞，两人呼吸不约而同一滞，却都没再躲闪。
对视片刻，温昱安才点头：“好。”
楚觅便将碟交给他，等他转身去操作投影仪，她才微微垂了垂头，抿笑走向沙发。
不多时，灯熄灭，荧幕上开始出现画面。
温昱安回到楚觅旁边那张沙发坐下。
两人都投入电影中，一时间无人出声。
不知不觉，影片就来到杰克与露丝在那辆车中做|爱的桥段，满是雾气的玻璃上，留下露丝激|情中清晰的掌印。
屋子里的空气莫名变得稀缺。
楚觅本能地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明明已经看过无数遍，连各种经典剧情、台词都能如数家珍的电影，此刻她却像小时候第一次看到这一幕时那样局促不安。
脚趾抠了几下拖鞋，她只好假意喝水。
却在伸手去拿两张沙发中间桌子上的水杯时，蓦地与另一只手撞在了一起。
楚觅遽然一惊，缩回手，可那只手上的温度却残留在她指尖。
她下意识蜷起手指，将手压在腿面上。
身旁温昱安轻嗽一声，说了句：“抱歉。”
“没关系。”
楚觅始终没敢看他，语速略快，竟有几分抢答的意味。
温昱安默了两秒，也没再去拿水，只说：“继续看电影吧。”
“嗯，好。”
楚觅胡乱应下。
应完之后，她终究没忍住，余光瞥向了身旁的男人。
此时，影片的激|情片段恰好结束。
楚觅仿似看到温昱安极轻地吁了口气。
而后，他翘起长腿，两手交握微拢，状似随意地搭在了小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