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重新沉浸到电影中后，刚才的小插曲也就成了过眼云烟。
当泰坦尼克号撞上冰川，灭顶之灾降临，撤离、逃亡、优雅赴死、绝境求生……楚觅早已在一幕幕影片中泪眼滂沱。
而最终看到老年版露丝在床上安睡，镜头扫过她床头一个个相框时，楚觅终于没忍住，泣不成声。
旁边无声递来几张棉柔巾。
伴随而来的，是男人袖间清淡的木质调香气，在她鼻端萦绕，叫她仿佛坠入清晨满是雾气的树林。
楚觅当即从电影带来的情绪中抽离，稍稍屏息。
片晌，她道谢接过温昱安手中的棉柔巾，垂头擦拭眼泪。
“没想到你会哭得这么厉害。”
温昱安开口，却分明也带着啜泣后瓮瓮的鼻音。
楚觅听出来了，本能抬头望向他。
室内光线昏昧，温昱安镜片后的双眼却异常澄澈剔透，如雨水洗涤过一般。
其实楚觅一直觉得他惯常的冷静克制背后，蕴藏着许多许多感性，从上回一起看《勇敢的心》，她就察觉到了。
而今两人挑明心迹后，她便得以大大方方地观察他，感受他。
此刻他身上隐隐流淌的脆弱感，便更叫她无法忽视。
楚觅低声说：“你呢？”
“没你哭得那么凶。”温昱安坦然承认。
楚觅破涕而笑，说：“我以为你会说你没哭，或者从一开始就强忍着不哭。”
温昱安说：“我没必要在你面前硬撑。”
楚觅微顿，心脏一时有种酥麻麻的过电感。
她无由从他这句话中品出一丝自我剖白的意味，他在向她流露他的真实情绪，与她交流他的真实情绪。
她知道这一切的底色源于信任，就好比他在试图将刀柄交予她手中，而刀尖对着他自己。
楚觅睫毛轻颤，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显出颠簸：“嗯，你一直都贯彻「每一种情绪都该被允许」。”
温昱安望着她，说：“其实我该高兴。”
“什么？”楚觅不解，眉梢轻抬。
“这次你没给我打预防针，没提前叮嘱我，在你哭的时候不要笑话你。”
经他一提，楚觅才想起上回跟他看《勇敢的心》时，自己说过的话。
她顿了片刻，莞尔一笑：“因为我已经知道你不会。”
这话说完，两人一时都没再作声，只慵懒陷在沙发里。
电影已播到片尾，不多时便彻底结束。
放映室内陷入静谧，却不再有拘束局促，而是一种极具惬意的安宁。
不知过了多久，温昱安再度侧头看向楚觅，轻声提了句：“你在看到老年露丝床头那些相框时，比看到杰克沉入海底时，哭得更凶，为什么？”
楚觅也随之从放空中回神，扭头对上他视线，奇怪：“你究竟在看我还是在看电影。”
温昱安弯唇，说：“都看，这个答案可以吗？”
楚觅也笑了下，不置可否。
片刻，她倒是认真回答起他刚才的疑惑：“因为相框里装的照片，都是当初露丝在船上跟杰克说好，下船后要去做的事——成为女演员，像男人一样□□骑马，开飞机，去很多国家和地区，去杰克老家的冰湖上钓鱼，组建自己的家庭……她都做到了。”
说到这里，楚觅又难以抑制地哽咽一下，这才又说，“其实小时候看这部电影，我一直不是很明白，露丝那么爱杰克，为什么还能在他死后那样开心热烈地去生活。后来长大了才懂，她想要真爱和自由，想要释放旺盛的生命力，杰克成全了她，她在带着杰克的那份热烈活着。”
她话音刚落，温昱安便再次给她递来一张棉柔巾。
楚觅一愣，讷讷接过后，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又泪流满面。
她一时又赧然笑出声，擦着眼泪说：“我是不是太夸张了。”
“没有。”
温昱安声音微沉，只说，“你在说这些的时候特别迷人。”
他这话没有半分作假。
从认识她以来，她身上总透着倔和硬，有时虽然看她在人群中，或跟人谈笑，或专心倾听，可细看起来，总透着几分疏离与勉强，有种营业感。
但她说起喜欢的电影时就不一样，双眼很亮，会显出隐隐的热忱，能让人摸到她的内心世界，文艺的、汹涌的、刚强的……正如她形容露丝的，有一种旺盛的生命力。
温昱安毫不犹豫地，为这种生命力倾倒。
楚觅脸颊微热，片刻，别开脸轻笑一声。
过了会，她才想起看时间，竟已将近下午两点。
她当即讶然又愧疚，忙问温昱安：“你那么早吃早饭，这会早该饿了吧，耽误你吃中饭了。”
“没事。”温昱安说，“观影过程太沉浸，没觉得饿。”
楚觅起身，不好意思地朝他笑笑：“但我有点饿了。”
温昱安便跟着起身说：“想吃什么？点外卖，还是出去吃，或者在家做。”
说话间，两人走出房间。
外头光线大亮，两人不约而同地眯了眯眼，待适应外间的光明后，他们又不自觉地相视一笑。
楚觅说：“我记得冰箱里还有点速冻饺子，我随便煎点蛋饺吧。”
温昱安点头：“好。要我帮忙吗？”
“不用。”
“好吧。”
楚觅便去厨房忙碌。
温昱安无所事事地陪毛毛玩了会，听中厨那边传出有条不紊的动静，不自觉轻手轻脚地走过去。
楚觅正站在煎锅前，小心观察饺子底下的色泽。
待煎到差不多金黄，她便将早先准备好的鸡蛋液倒入锅中。
等可以起锅，温昱安自觉走去接过这最后一道工序。
楚觅抬头瞧他一眼，笑着听从他的安排，顾自先去餐桌坐下。
温昱安将两盘鸡蛋煎饺端到桌上，楚觅刚要动筷，忽听他低声说了句“等等。”
她微微一怔，抬头看向他。
温昱安取出手机，将镜头对准两盘煎饺，咔嚓拍下照片。
楚觅失笑：“这是做什么，两盘速冻饺子而已。”
“但比任何山珍海味都珍贵。”
楚觅视线触及他镜片后的双眸，却在对视一秒后，又轻轻垂落下去：“你好容易满足。”
温昱安但笑不语。
她不会知道，他从十六岁喜欢她，到如今花了十二年，终于在向她袒露心迹后，得以以正式追求者的身份，与她这样分食两盘煎饺。
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温昱安只说：“知足常乐。”
楚觅笑了下，夹起一只饺子。
尚未送入口中，她忽地想到些什么，对他说：“那我今天很快乐。”
温昱安一愣，定定抬眸望她一会。
楚觅在他一瞬不瞬的目光中渐渐脸红，忙低头去咬筷子夹着的那只煎饺。
须臾，她又听温昱安说了句：“我也是，觅觅。”
他又叫回她“觅觅”。
楚觅没抬头，也没发表意见，只不自觉地露出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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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因“520”将近，楚觅在公司加班的时间一天比一天长。
拜各路营销所赐，一年到头，大概也只有清明节还没能演变成购物节。像“520”这样的“野生”情人节，早已成为各路商家敛财的好日子。
OVA作为头部美妆品牌，自然也没错过这个好时机。
所以这段时间，楚觅就来回周转于出推广方案、研究友商方案、根据实时数据调整方案之类的繁杂事务中。
上个月，唐欣找她谈过话，大意是下半年有一个晋升名额，所以这次“520”活动的实绩很重要，暗示她好好表现，把握住机会。
楚觅其实并不确定唐欣是在给她画饼，还是真的在跟她交底。
但在这个卷生卷死的大环境，她除了埋头往前冲，也别无选择。
这天，楚觅与交好的同事从楼下吃过午饭回来，刚捧着杯子进茶水间去冲咖啡，却见吧台那围了一小撮同事，正叽叽喳喳聊着什么。
楚觅看了眼，见基本上是这次与她一起负责线上活动的同组同僚，以为在吐槽工作，便下意识听了一耳朵。
却没想到，大家在说唐欣办公室刚来的那位访客。
一位叫Judy的女同事双手捧心，说道：“我刚才偷偷去瞄了一眼，太帅了，轻熟商务范的那种帅……可惜他不是个艺人，不然真的很合适代言咱们那款香水！”
另一个花名叫Zoe的女同事道：“什么什么？你居然去偷看了不带我！”
Judy辩解：“时间太赶了，我是赶在Elaine拉上窗帘前看了一眼。”
Zoe一脸损失一个亿的表情：“天！”
Judy这时又笑嘻嘻道：“不过……还好我眼疾手快，拍了照片。”
一群人当即吁她：“拍了照片你不早拿出来！”
“我忘了嘛……”
Judy一边说，一边打开照片，将手机递给大家传阅。
众人啧啧赞叹。
不知不觉，Judy那只手机就传到了楚觅手里。
Judy与楚觅关系不错，见她也来了，忙兴奋推荐：“Mia，快看帅哥，真的巨帅！能让人排卵期提前的那种帅！”
楚觅笑了下，也不由地好奇，重新点亮她手机屏幕。
模糊的侧影照当即映入她眼帘，楚觅心头一跳，旋即若无其事把手机还给Judy。
“怎么样？”Judy冲她挤眉弄眼。
楚觅耳根微热，只说：“还好吧。”
Judy奇了：“只是还好，那你脸红什么？”
楚觅心率骤乱，忙解释：“刚回来，热的。”
“哦——”Judy拖长音，摆明了揶揄。
Zoe也笑道：“Mia就是内敛啦~”
眼看一群人要拿她开玩笑，楚觅忙说：“赶紧回去做事了，让Elaine知道我们在这聊男人不干活，她估计要气炸。”
唐欣的暴脾气，哪个敢惹她不高兴。
一伙人当即噤声，各自端着杯子鱼贯出去了。
楚觅松了口气，冲好咖啡，也往工位走去。
只是她心中难免好奇，温昱安来找唐欣做什么？
忙了会，Judy在小群里传来小道消息：【帅哥走了，我看见Elaine送他去电梯了。】
群里立马有人哀嚎：【什么！我竟连着两次错过了看帅哥的机会！】
楚觅弯了弯唇，谨慎地没在小群里随意发言，直接叉掉了聊天框。
片刻，想到温昱安离开了，她心口却莫名地空了一下。
其实，这段时间不止她忙，温昱安也特别忙。
所以他们基本处于一个只能早起吃早饭时才能匆匆见上一面的状态。
之前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情况，可也不知是不是现在两人之间的关系有所改变，这样的日子久了，她竟对温昱安生出思念。
约莫过了十来分钟，唐欣送完客回来，站在公共办公间中央，拍了拍巴掌，示意大家看向她。
楚觅同其他同事们一起抬头。
唐欣笑道：“今天运气好，有人请奶茶！”
“谁啊谁啊？”
有活跃的同事追问。
唐欣说：“我本科校友，刚才来我办公室那个。”
楚觅倏地呼吸一滞，轻抿了一下嘴角。
说话间，楼下奶茶店员工直接拉了辆小推车进来，里面装满了奶茶。
员工问：“请问放哪边？”
唐欣做主：“就放门口那张桌上，谢谢！”
Judy贼心不死，见唐欣似乎心情不错，便问：“Elaine，你那位校友弯的直的？有对象了吗？”
工位间传出稀疏笑声。
唐欣道：“当然是直的。不过……”
Judy瞪大眼睛期待望她。
“人家有心上人了，亲口跟我承认的。”
话音一落，只听见满场遗憾唏嘘声。
唯有楚觅不动声色地垂下头，小心翼翼地深呼吸几次，然后用微凉的手背贴了贴遽然起烫的脸颊。
唐欣说完这句后，便扭身回了办公室。
其他同事们陆续去门口拿奶茶。
楚觅坐在工位等了会，等脸上热度褪下了，才跟着起身，混入拿奶茶的队伍中。
满桌都是同一款，居然是她最喜欢的芋泥麻薯黑糖牛乳茶。
奶茶温热的暖意隔着纸杯传到她手上，楚觅心率忽然微妙地加速。
等她回到工位重新解锁电脑，屏幕右下角正好有新微信消息闪动。
她点开看，竟是温昱安。
身旁还有人走动，楚觅无由心虚，当即叉掉对话框。
等大家都各忙各的了，她再度警惕用余光左右四望，之后才重新点开。
温昱安在问她：【奶茶还合口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