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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游戏

    时间是个爱好整蛊人的顽童,有时候觉得恍惚之间就是白驹过隙,日月轮回冬夏变更几十载都仿佛一刹那的功夫,有时候却觉得时间冻成了巨大的一块玄冰,分分秒秒都觉得像是度过了数十年。

    这就是时间在白桥监狱审讯室里的状态——度日如年。

    苏东坡有云:“盖将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康月苍私以为,在审讯室这将近小半天却体会到大半生辛酸苦辣的时段,不如将其想成生命在纵向上的一种延伸,因为动用了身体里每一个细胞每一个神经元,因而在认知上得到了罕有的升华。说得明白点,在监狱的第三年,这是她第一次切实觉得自己正活着。

    “有犯罪现场的照片吗?”康月苍悄声问,极力遏制即将跃出胸腔的心跳。

    肖儒明点点头,从档案袋里拿出几张照片,轻轻摆在了旧案照片上面,安静地注视着康月苍的表情,他察觉到了,那张在此前一直带着淡淡的忧伤与冷漠的脸庞,在知道这第十位受害者的身份时,泛起了一丝似有似无的波澜。他若无其事地问道:“于熙和你在同年入读密歇根大学安娜堡分校,你或许认识他吧?”

    “嗯。”康月苍低头端详着那几张照片,照片里的男人面目全非,血肉模糊,但双手却被庄严地摆在胸前,以一种状似祈祷地样子十字交叉,“以前的校友,很久不曾联络了。”

    “你不觉得奇怪吗?”肖儒明继续观察着康月苍表情里微小的变化,“在你被捕后,第一个被以相似手法谋杀的,竟然就是你的老相识。”

    “为什么奇怪?”康月苍说道。

    “也许你不觉得奇怪,但是警方却觉得这怪极了。所以我们仔细调查了于熙的一生,他生命里的每个细节,访问了熟知他的每一个人,换种方法说,我们现在对于熙的了解,大概比他最亲最爱的人还要周全。”肖儒明翘起二郎腿,用一种颇为闲适的态度说道,“所以,你也没有什么必要掩瞒任何东西了,我也跟你说过了,你今天和我说的一切,都不会改变对你的判刑,你就当是在跟一个朋友聊天。”

    康月苍听了他说这话,抬起头看看他,似乎在思考一些什么,片刻之后她笑了笑,轻松地说:“肖警官真是一针见血,请原谅我,我这种保守性的交流方式已成为一种习惯了。我确实认识于熙,和他也是相当熟悉了,我二十岁的时候和他确认了男女朋友的关系,这种关系持续了三年,直到我考进了得克萨斯州的医学院,他去波士顿读法学院,我们由于异地恋分了手。我自那之后就很少跟他联系,更别说见面了,所以对于他的死我确实感到意外,但我不认为这和我有什么干系。”她微笑着说。

    “但你似乎也不对他的死感到悲伤,或者可惜呢。”肖儒明说道,“如果我的旧日情人死于非命,我一定会感慨万千。”

    “过去的人总归都留在过去了,在我的思想里,一切现阶段不活跃在我世界里的人,对我来说和死了真的没什么分别。你可别鄙视我认为我是多么冷血无情的人,这只是一种有效的自我防御机制罢了。”

    “这种思想很有哲学意义。”肖儒明点点头,“我大概也得跟你学一学。”

    “肖警官是有什么该留在过去的人或事,但是却很难彻底留给过去吗?”康月苍笑道。

    “谁都有这种事吧。”肖儒明扯了扯嘴角,坐正了身子问道,“但这不是我们要谈论的事情。知道你和于熙关系的人都有哪些?我说的可不是潦草知道你们恋爱关系的人,我说的是深入了解你们关系中的每一个小细节的,朋友,家人,有哪些?”

    “别这么着急嘛肖警官。”康月苍目光变得有些敏锐,身子向前探,十指交叉摆在那一堆犯罪现场照片上面,“你知道我是怎么做到把过去的事永远留在过去的吗?专注当下。比如说——今天有什么新闻,有什么政事,肖警官能不能给我这个几乎是行尸走肉的人普及一下,外面的世界发展到哪里了?”

    “这和本次审问有关系吗?”

    “没有关系,但是就当是满足一个将死之人的遗愿吧,你能损失什么呢?”

    肖儒明叹了口气,让审讯室外面的狱警拿进来了一份当日的报纸,念起了头条新闻:“全球首富霍华德回应吸毒传闻,声称从未接触过任何非法毒品;美国约翰霍普金斯神经科学院报告脑机接口技术全新动态,大脑芯片或许不再只存在于科幻小说;美国国务卿弗莱明因病未出席今日中美建交会议,会议将推迟至5月21日进行;卫慈电子公司高管因涉及贪污被捕,公司股值大跌……”

    康月苍很认真地听着,感慨道:“脑机接口真的要实现了吗?尤瓦尔-赫拉利关于智人成为智神的预测看来要成真了啊。你能想象未来世界会是什么样子的吗,肖警官?人类的认知系统被计算机模型取代,人类作出的每一个决策都是经过提前设定好的利益最大化的程序,一切都是极端理性的结果,最有钱的那一批人率先通过这些发达的科技改变自己的身体,基因,神经元,成为真正的超级人类,而剩下的芸芸大众们,将彻底成为他们的垫脚石……你敢想象吗?”

    肖儒明说:“你想得太远了,现在脑机技术的发展还只是初步阶段,而这个阶段就用了近十年的时间,要达到你说的那个程度,脑科学家们需要更深层次地了解大脑运作的规律,说实在的,就算了解了这些规律,也还有更多更实际的问题需要解决,比如阿兹海默症的治疗,比如脑瘤切除手术,你说的这种技术,离咱们还远着嘞。”

    “真好啊。”康月苍笑着说,“入狱之后我再也没有跟别人就时政问题产生过讨论了,我的认知系统都快要宕机了。你知道被捕后最折磨我的是什么吗?不是害怕死亡的命运,不是听到世人对我的唾弃和嫌恶,而是在无尽的孤独里,一遍遍沉溺于过往的光辉岁月,在回忆里的美好和现实里的绝望中,陷入西西弗斯的困境。”

    “我还以为对你来说,过去的事永远都停留在过去呢。”肖儒明笑道。

    “那是一种可望而不可得的理想状态,就像我说的,要放眼于当下,才能忘掉过去。对我来说过去一直留存在脑海里消散不去,就是因为当下根本没有什么能够值得我挂怀的,难道要一直专注于监狱餐食里有多少粒米饭吗?我数过了,基本上是以2842粒米饭作为中位数成正态分布……”康月苍说道,“我扯远了,肖警官让我问你,在我们谈论当下时事的时候,你难道不是短暂地忘却了过去牵挂你的事情吗?”

    肖儒明沉默不语,他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素来都是一副儒雅但不失强硬的形象,都说“以柔克刚”,他便是这个成语的最佳体现。他之所以能在警局内一路高升,正是因为无论什么十恶不赦的恶棍或是八面玲珑的小人,在他面前都是无所遁形。可是在这样水一般柔和却坚毅的外壳之下,他的心灵上其实是永远存在着一道豁口的。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将这个豁口非常谨慎地埋藏起来,甚至连自己的妻子和挚友都不知道这道疤的存在,因为这是他的弱点他的死穴他的阿基里斯之踵。但是眼下,康月苍却以一种极其危险的趋势一点一点靠近他那道隐秘的疤痕,他内心最深处的入口——他不能容让旁人以此为入口攻入他的心灵。

    “你说的没错。那我猜想,你在监狱里一遍遍回忆过去的时候,于熙的形象应该不止一次浮现在你的脑海里吧。既然如此,为什么你对他的死既不感到意外也不感到悲伤?”他没有直接回答她狠毒的提问,而是绕过了那个话题,将询访的主体再次送回到康月苍身上,他则安稳地回到一个客体的聆听者的角色,这是他所熟知的,也是他一直排演得出的策略。

    “肖警官这问题问到点上了。”康月苍苦涩地笑笑,然后轻叹一声,“每当我想起和他过往那些美好的时刻,真是让我无法忍受当下这种笼中困兽的处境,你没有经历过自由被剥夺的感觉,你永远也无法共情我承受的这种痛苦,让我换一种能让你更容易理解的感受吧,比如面临亲朋好友的生离死别,让你感觉一个人很孤独地被留在世界上?”

    肖儒明耸耸肩膀,点头说道:“你这么一说我确实懂你的感受了。”

    现在换成了康月苍认真凝视肖儒明的表情,眯着眼睛摇了摇头,勾起了嘴角笑道:“不,你不懂。或许是众叛亲离?为了一个远大的任务和理想被身边的人抛弃?”

    肖儒明滞了一滞,答道:“我好像隐约能懂,但确实,懂得不完全。”

    “哈,看来我猜得八九不离十了!是不是为了这份理想,你被迫忽视生命里真正重要的人?”

    “你想问什么,康女士?”

    “是不是你远离了熟悉的生活和环境?成为了让过去的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存在?”

    “不要再猜了,我不会告诉你猜得对不对的。”

    “是不是为了更崇高的理想,你不得不放弃了曾经坚守的信念,现在却一遍遍反悔当初做的对不对?”

    “够了!”

    一声嘶吼在狭小的审讯室里爆开,紧接着是粗重的喘息声。

    肖儒明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站了起来,双拳很用力地砸在桌子上,他的眼睛里似乎都燃起熊熊烈焰,但几乎就是一毫秒的功夫,他立刻觉察到自己不妥当的行为,也觉察到了康月苍眼眸里迅速闪过的得意与狡黠神色。

    大概是为了在警局布置的录像机前挽回自己的形象,他拽了拽衣服领子,用一种矫枉过正的姿态笑着说:“我很钦佩啊,康女士,当年我们不应该逮捕你,而是应该尝试将你收入麾下,你这种反侦察和审讯的能力实在是让人惊叹。”

    “过奖了肖警官。”康月苍点头笑道,“我很抱歉窥探了你的隐私,作为代价,我可以回答你的一些问题。你随便问吧,我都会真实地作答的,就当是一些谢礼,因为你真的给我提供了比你想象中还要多的好处。”

    肖儒明仍然保持一派儒雅的形象,端庄地坐回自己的位置,而实际上他心脏正剧烈地跳动着。康月苍几乎以一种毫不费力的方式,就大摇大摆来到了他内心里最戒备森严的暗处,在那一刻,他觉得自己被面前这个瘦小羸弱,风一吹就能吹散的女人看干净了。但是他得保持作为一个刑警的素养,眼下他有一个大好的机会,可以问清楚他被派来调查的问题。他不能因为自己一时的情绪波动,破坏了警方的布局。

    “你是否在外有一个帮凶?”

    “帮凶这个词并不恰当,我的作案都是我一个人完成的,但是是的,有人知道我的计划,并且为我提供了不少帮助。”

    “前五名受害人是不是你谋杀的?”

    “不是。”

    “是你这个同伙谋杀的吗?”

    “是的。”

    “你的同伙知道你与于熙过往的全部细节吗?”

    “知道。”

    “是你指使他谋杀于熙的吗?”

    “是的。”

    “除了于熙之外,你是否有别的指使他去谋杀的人?”

    “有。”

    “请提供他们的名字。”

    “不好意思肖警官。”康月苍抬眸看他,露出莞尔一笑,“你提供给我的信息只能等价交换我的这些信息了。要想知道更多的东西呀,你得再给我提供一些好处。”

    肖儒明沉思片刻,他不知道康月苍想要他给什么好处,他所拥有的权力是有限的。他很凌厉地盯着面前的女人,手指在桌子底下敲打着自己的膝盖。他终究还是没有算到全部可能出现的变数,他以为,在来之前做了如此多的功课,有着整个警局乃至人民检察院倾尽资源获得的关于康月苍的调查与研究,他应该是能够持续处于一个主导谈话内容的上风位置,却未曾想过康月苍有着如此强大的读人能力,在对他毫无了解的基础上,三言两语就戳中了他行端坐正的人生中唯一的软肋。他感觉自己在参加一场高档位的扑克比赛,只有全力以赴,严正以待,才能够赢下这场比赛。

    康月苍深深地凝视着他的双眼,仿佛想要通过这扇心灵的窗户钻进他的大脑里,窥探他最幽暗的秘密。

    不要急,亲爱的康月苍小姐。肖儒明不甘示弱地回看着她,心里暗自想着。我还有王炸没有使出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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