牌桌

    “根据法医报告,受害者身上除了心口的致命刀伤一刀毙命之外,其余的所有肢解残害,包括生殖器官的切除,都发生在死后。”肖儒明终于又找回了原先那种气定神闲的姿态,虽然心里仍然有着先前留下的悸动,但他重新摆上一副迷惑性的清雅文弱书生模样,凝神问道,“我们原先以为你割除他们生殖器是为了在死前施行最后的折磨,而且是身体与心灵的双重折磨,但是这个发现推翻了我们这个理论。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我想先听听看你们后来的理论。”康月苍说道,歪着脑袋,脸上是一副审视的神色,几乎像是中学时代的班主任,严厉但不失好奇地批改学生的答案。

    “这样,我们让这场对话稍微有点趣味吧。”肖儒明笑了笑,身体前倾,“假设我们在玩一场游戏,一场扑克比赛,你觉得如何?”

    “有点意思。”康月苍挑了挑眉,微微眯起眼睛,双手抱在胸前,耸耸肩膀笑道,“我很喜欢扑克,当然我玩得并不好,以前和于熙谈恋爱的时候,我俩打牌总是他赢,我赖他出老千,不然怎会有人牌运永远那么好。他从来不承认,但是回答我的时候声音总是气虚,为此我心里对他的信任度从来就不高,我最讨厌说谎的人了,他们虚伪他们不真诚他们配不上我全心全意的给予,也许正是因为这层不信任,在某种程度上也是诱使了我们最终的分道扬镳。所以,你不会出老千吧,肖警官?”

    “我是一个很有品德的牌手。”肖儒明轻轻一笑。

    “既然如此。”康月苍也身体向前倾,靠向肖儒明的方向,表明自己想要加入这场他设计的游戏,“游戏的规则是什么?”

    “很简单,类似于‘二十个问题’,我会通过一系列或大或小的理论来尝试推理出你和同伙的犯罪逻辑,作案动机,和行为心理,数量由你来决定,如果我有超过半数的理论是完全正确的,那你就输了这场游戏,你需要告诉我你的帮凶是谁,身在何处,以及你给他的谋杀名单,总之要极力帮助我们的办案。不要尝试去说谎,我这么多年刑警生涯积累下来的,除了那一沓子厚厚的勋章,还有就是识别真假的直觉,你别骂我自夸自恋啊,我这个直觉确实是准得可怕。你不信当然也没关系,警局的人会去鉴别你提供的信息的真伪,一旦查出来是假的,我们会取消你的保护性□□,将你转移到安保措施最差的霍民监狱,小道消息称,你的一名受害者的亲属就在那个监狱里,你只要被转移到那个监狱里,我的估计啊……你将自身难保。”

    康月苍一边听着一边默默思考,看着肖儒明颇有信心的神色,她只是笑笑,眼睛若无其事地看向窗外,说道:“肖警官啊,你这个游戏规则纰漏很多啊!我不否认你是个很厉害的刑警,但是在设计游戏这方面,还是术业有专攻来得重要,你不得不承认。”

    “我意识到了这一点,请原谅我,这个简陋的规则也是我刚刚想出来的。”肖儒明浅笑道,“其中有哪些地方你想改改?我们来探讨探讨。”

    他看起来是非常平易近人的模样,但是康月苍深知,他们二者之间存在着一种悬殊的地位差距,若是以扑克牌游戏作为类比的话,肖儒明手里拿着大把的筹码,而康月苍作为一个将要赴约刑场的死刑犯,手里的筹码估计只够付个入场费,要想翻盘,要想逆天改命,要想颠覆现存的权利动态,她必须无中生有地从虚空里掠夺来一些足以交易的资本。

    她看似漫不经心地望向窗外,看着窗外的天空渐渐流露出一些变暗的意思,心里却是排山倒海,电闪雷鸣。

    “首先我想问,如果我赢了,我能获得什么?”

    “你想获得什么?不过我需要提前告诉你,你的死刑判决是无法改变的。”

    “我的兴趣少了一些呢。”康月苍笑道,“我已经没什么可输的了,那我为什么要参与游戏?”

    “有趣的点是在这里。”肖儒明说道,“无论你给出的答案是什么,警方都会按照我们的理论去追凶,无论我们走的路是不是正确,但由于我们的理论都是从我们现有的证据推断出来的,是一种我们所拥有的信息的间接映射。所以当我提出我们的理论时,相当于给你安上了一个直通警局心脏部位的天眼,你知道我们的进展如何,某种程度上你知道了我们所有的底牌。但是你给出的答案是否正确只有你自己知道,你或许会将我们引入歧途,也或许会为我们指点正道,我们无法判断你在这一阶段给出的信息是否正确,因为我们无从考证,而只能是由我的直觉和观察结果来作出行政决策。与此同时,我相信你的同伙仍然逍遥法外,仍然会去猎杀你给出的死亡名单里的每一位潜在受害者。我们是在与时间赛跑,也在与心智赛跑。对于这个潜在的游戏规则,你意下如何?”

    康月苍思忖着,胸腔里唱响着最剧烈的跃动:砰……砰!

    心潮澎湃……

    她感觉手臂上的每一根寒毛都竖立起来,身体里一个沉寂已久的猛兽在那一刻苏醒,轻嗅着空气里芬芳的味道,那是一种生命的本能,去呼吸去生存,是这种本能支撑她哪怕身陷囹圄仍然向往戴着镣铐的舞蹈。在过去的三年里,从被判处死刑的那一刻起,她身体里接近兽性的最有生命力的存在消亡瓦解,在深渊里哀嚎着陷入冬眠。而上一次这个猛兽从沉睡中醒来,满怀希望地昂起脑袋,使她感受到心灵在震动,灵魂在闪耀,是在她决定与于熙奔赴哥斯达黎加之旅的那一刻,她觉得明媚且盛大的阳光充满在她那素来平静如水的人生。彼时她感受到的光芒是来自她年少时的爱人,现在呢?她对面前这个素昧平生的中年男人似乎产生了一种转移过来的惯性一般的情感,她在肖儒明的眉眼里搜寻着一些东西——他的眼睛是两点深邃的黑曜石,深不见底。

    “听上去是不错的,但我还是持续处于一种被动的下风里。”康月苍晃了晃脑袋,手指敲着桌面,深思熟虑一般说道,“我不会回答你的问题的,反正我也是个将死之人,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东西了,你既然无法让我的现状在任何程度上变好,为什么我要冒着可能使现状急转直下的风险,跟你玩这个对我毫无益处的游戏呢?”

    肖儒明沉思片刻,一刹那之间脑海里闪过无数念头,他已知的关于面前这个女人的信息,关于她少得可怜的过去,关于她行凶心理的推理。从踏进这个审讯室开始,他们之间交流的每一句话都在偏离原先他计划好的轨道,任凭肖儒明是一个多么依赖生活中的计划性和逻辑性的人,也只能接受面前遥遥无期望不到头的浓雾,未知和不确定。

    既然上了牌桌,就得把游戏玩下去。

    “你说说看,怎么才能把游戏改得对你有益处?”他说道,在脑海里盘算着她可能给出的回答。

    “简单。前面的都一样,你问我问题,我答,不同的是,我向你保证我给出的答案绝对都不会作假。只要你一直能提出正确的理论,你就能一直问问题直到把你想问的都问出来,或者用完你能用的问题。但是,只要你提出一个错误的猜想,提问者的身份就得交换给我。我会问一些跟你的过去相关的问题,只要我问到点子上了,我就可以继续问下去,但是如果我问的偏离了真实发生的事情,我就会停止提问,继续由你来问问题。我们各自有二十个问题的限额,谁先问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谁就赢,如果都没问出来,那我们都输。肖警官意下如何?”

    “但是我可做不出一直回答真实答案的保证。”

    “肖警官,我没要求你必须真实作答,你就算说谎了,我又能怎么办呢?而且这不就是游戏里最有趣的环节吗?Bluffing,唬人。但是,可不是只有你有识人的能力,你有没有说谎,我也是能看出来的。”

    “我是相信这一点的。”肖儒明凝神道,他现在不敢打任何的马虎,“那么,游戏的赢家有什么奖励?我已经说了我想要的——你同伙的姓名,和你的谋杀名单。你有什么想要的?”

    “我吗?”康月苍眼睛突然晦暗下来,凄然一笑,摇摇头说,“我能有什么想要的?我只想要最后一天的自由。我只想要去山顶看日出,看太阳升起前天空被染成紫罗兰的颜色,我只想要沿着河畔的樱花骑自行车,一直骑到日落西山的世界尽头,我只想要浸润在晨曦与月色中,最后以一个自由人的身份去呼吸吐纳,我有什么想要的?我已经众叛亲离,我的家庭都破碎了,我的生命也将终结了,我只想要短暂逃离我必死的命运,我只想要在一切都结束前再享受一次‘造物者所无尽藏也’的广阔的天地。”

    肖儒明沉默不语,心里有什么东西在强烈的震动。他看到面前这个女子双眼里闪着黯淡的光,她不再像之前那样带着狡黠和诡计与他周旋,她看起来脆弱,无助,像是一片被秋风卷落的枯叶,绻起在昏黄色的路灯下,轻轻一脚就可以碾碎。他想起了之前他们关于原生家庭的交流,关于离别和被抛弃,耳边有曲子在振动,那是他们共振的心曲。

    “我答应你。”肖儒明道,“如果你赢了,我会向人民检察院申请你出狱一天,我会尽我所能让他们批准。”

    “好,我就需要你这句话。”康月苍有些释然地笑着,上半身前倾直到离肖儒明只有几寸的距离,她双手交叉摆在桌子上,先前那副易碎的姿态和眼里的忧伤霎时间荡然无存,她弓起后背,双眼微微眯起,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猫科类猛兽,贪婪地盯着面前的猎物。

    “首先请帮我一个忙——请你闭上眼睛。”她的声音很小,但是有一种不容忽视的烈焰燃烧在她说出的每一个文字,“想象我们在进行一场最顶尖的牌局比赛,而我们是最后的参赛者,现在,游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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