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苇

    呼……

    陆苇差点忘了,抽烟的感觉这么好。

    浓郁的烟草香味卷在她舌尖,转悠几圈从喉间钻入她的身体,那一刻她觉得由内到外地静止了,仿佛世界上所有糟糕的事情都被按了暂停键,然后那股悠长的气息又从内里攀升出来,于唏嘘之间自唇齿之间缓缓地吐出,她真觉得自己要“羽化而登仙”了。

    这是一个拥有两个孩子的家庭主妇所能拥有的最后的叛逆。但也只能是借出去买菜为理由,一个人开车到无人的空地里,摇下车窗,偷偷抽个十来分钟烟罢了。

    她今天没来由地感到一阵烦乱,好像胸口被一块大石压着,按照往常半根烟就能驱散这种烦闷了,但是今天从早到晚统共抽了三根烟,这种阴霾一般的情绪仍然经久不散。

    这时候手机铃声响起,她懒洋洋地看眼来电提示,是家里打来的电话。眼看着日沉西山,庞大的夜色露出一些即将降临的征兆,她知道家里人在盼着她回去,他们需要一个人来帮他们做饭,洗碗,收拾他们留下的一切烂摊子,然后冠以爱的名义,让她只能默然接受。她长叹一声,最后深深吸一口让她眷恋的烟草气,抱着满腔惋惜的心情将烟头踩灭。

    “喂,我马上到家啦。”陆苇接通了电话,拼凑出一些快乐的情绪。

    “妈妈快点回来,我们都饿啦!”电话那头是她的女儿,声音软糯地撒着娇。任凭她心里多么不情愿,但听到这样的声音亲切地唤她妈妈,她还是由衷地笑了起来。

    “妈妈还有十分钟就到家了哦。”她一边说着,一边启动了车子朝家的方向开去,“你实在饿了先去冰箱里找找有什么零食垫垫肚子,但是不要吃太多了,不然待会儿要吃不下饭了。”

    小女孩瓮声瓮气地说了声“好”,然后就挂断了电话。

    陆苇朝夕阳的方向开着车,有种夸父追日般伟大的浪漫,她仍旧开着窗子,让热烈的风吹散她的头发,手也不自觉伸进风里。她回忆起了青春时放荡不羁的日子,也是这样在超速的车子里追赶着落日,但是心境跟现在是完全不同了。她只有无数碎片般的记忆,五彩斑斓的世界,走马灯一样闪耀在她的脑海里。驾驶座上的那个他是最英俊最潇洒的模样,夕阳在他双眼里灼灼燃烧,让她深深地爱慕。而灰色的她在不断不断下坠,血液在肌肤底下沸腾,几乎下一刻就要把她整个人都焚毁了。

    那是她少女时期体验过的爱情的初芽,现在她步入婚姻殿堂已经八年,按照常理来说这应该意味着爱情的开花结果,但她怎么感觉,自己是被深深埋进了一块破烂的土坑里,她想起那句老话,“婚姻是爱情的坟墓”,真是再对不过了。

    但是陆苇是一个称职的母亲。在踏入家门前她把所有对于青春对于恋爱对于罗曼蒂克的向往与怀念都收拾收拾藏在心底,她不能抱着对于过去的没有止境的怀恋,永远憎恨着当下。推开大门前,她深呼吸几口,堆起一个比较可信的微笑。

    “妈妈回家啦!”

    随着她的声音跑出来两个瓷娃娃一般可爱的孩子,八岁的大儿子和五岁的小女儿,兴高采烈地冲出来,陆苇也蹲下身子张开双臂迎接他们,把他们紧紧拥入怀里。她的丈夫跟在孩子后面慢悠悠走了出来,满脸笑容地看着这一幕温馨的场景。陆苇抬头看着他,也还回去一个温暖的笑。待孩子跑开后,她又拥吻了丈夫,将刚刚闪现在脑海里的热烈的青春回忆都抛在了脑后。

    “不好意思我回来晚了。”她笑着说。

    “It’s fine. We all miss you.(没关系,我们都很想你。)”她丈夫迈特是一个身高马大的美国男人,下巴上冒出来灰白色的胡茬,笑起来是很包容的样子。他的大手扶着陆苇的腰,浅蓝色的眼睛深情地看着她。

    “I miss you guys too.(我也想你们了。)” 陆苇说道, “我现在去准备晚餐,你先陪孩子们玩一会儿吧。” 她和迈特认识十年了,现在能用一些简单的中文对话。迈特温柔地点了点头,又在她唇角轻轻落下一吻,就走去客厅找他们的孩子了。

    陆苇呼了口气,一个人站在偌大的厨房里,一时间不知从何开始下手。她先看了看从早上就开始炖的番茄牛腩,一开锅就是肉香四溢,尝了尝咸淡也是非常满意。在她的影响之下,终于也是把那个昔日里一碗燕麦半块贝果就能当做一餐的美国老公调养出了中国胃,迈特老是幸福地抱怨说,自从娶了一个中国老婆,体重就开始居高不下,彻彻底底从英俊的邻家男孩变成了人们口中的“那个老外”。

    “妈妈,我来帮你做饭吧。”大约过了十几分钟,陆苇迅速地做好了两盘家常菜,正热锅烧油准备炒最后一道手撕包菜,她的大儿子吉牧蹦蹦跳跳地来了厨房,他的身高才堪堪超过灶台的高度,他仰头看着陆苇,一双深棕色的眼睛眨巴眨巴。陆苇满脸宠溺地看着他,都说女儿像爸,儿子像妈,这个理论在他们一家四口里展现得淋漓尽致。吉牧看上去妥妥就是一个俊俏的中国小男孩的模样,简直像是他母亲的缩小翻版,黑头发单眼皮,微微翘起的鼻子和薄薄的嘴唇。而他们的女儿莉娅看上去则像是一个精致的洋娃娃,虽然只有五岁,但已经能看出是个美人胚子,她有着跟她父亲一样海蓝色的眼睛,纤长的睫毛,肉嘟嘟的脸颊,笑起来简直比春日的阳光还要明媚。

    身边有不少朋友跟她开玩笑,他们一家人这泾渭分明的东西方长相,简直就是中美建交的代言人。

    “真是好孩子,但是妈妈很快就能把饭做好啦,你先跟爸爸和妹妹一起看电视吧。”陆苇笑着对儿子说。

    吉牧扭捏了片刻,半天没说话。

    “怎么了?”

    “电视里在放一些可怕的东西……”他支支吾吾地说,有些胆怯地朝客厅的方向看去,“说外面有个坏人在杀人,我不敢看了……”

    “什么?”陆苇的笑容僵在脸上,大步冲到客厅里。

    电视里在播报着当日新闻,新闻女主播的声音抑扬顿挫,但仍旧无法抵消掉新闻内容本身的阴冷与恐怖:

    “昨日警方在蓝岭森林发现了一具无名男尸,该男子与三年前的‘蓝岭杀人魔’康月苍谋害的死者们死状有惊人的相似之处,康月苍目前服刑于范州市白桥女子监狱,并且将于今年7月20日执行死刑。据本台消息,警方已经鉴定出死者身份,并开始立案调查本案凶手。时隔三年,‘蓝岭杀人魔’为何又重新浮现?在被抓获之前是否还会有更多受害人?范州市警方能否……”

    陆苇将电视关掉。

    “我的天呐迈特!”她冲着丈夫怒吼道,“How could you let the kids watch these(你怎么能让孩子们看这种新闻)?!”没等丈夫回答,她迅速蹲在吉牧身边,忧心忡忡地说道:“哦我的吉米(注:吉牧的小名),你肯定被吓坏了吧?”

    “是啊,我都不敢出门找朋友们玩了。”吉牧抓着衣服袖子,声音微微有些发抖,他刚看到了电视里播放的蓝岭森林的萧条氛围,尽管年幼的他并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隐隐之间也能明白,童话书里那些无恶不作的魔鬼与巫婆,是真实存在在他身边的世界的,“我都不知道谁是好人谁是坏人了,我感觉我被坏人包围着……”

    “我的宝贝……”陆苇心疼地把儿子搂进怀里,在他耳边安慰道,“不要害怕,妈妈永远会保护你的,有妈妈在身边,没有任何坏人会靠近你。”

    又过了十几分钟,吉牧才终于放下心来,陆苇说服了他坏人正在很远的地方干坏事,警察叔叔则会在他干下一件坏事之前抓住他,并把他关在层层牢房之后,他的魔爪则永远都不会伸向吉牧。待到吉牧重又回到原来那个无忧无虑的样子跑到庭院里玩耍时,陆苇狠狠瞪了迈特一眼,没搭理他的道歉,一甩脑袋回到厨房里。

    她又想抽烟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胸口又涌现出先前那种非常不安的预感,仿佛胸脯里面骤然伸出一只干枯的手掌,缓慢而用力地捏住她的心脏和喉咙,叫她喘不上气来。这种感觉一整天都缠着她,但是在看到蓝岭杀人案的新闻时猛烈地加剧。窗外的天空好像在这一刻坠入了深沉的暗色里,而这种暗色不断收缩,收缩,最终收缩到只能容下陆苇一具孤零零的躯壳。

    就在此刻,刺耳的门铃扎破了沉甸甸的夜色,在她的耳边震耳欲聋。

    她拖着步子来到门前,透过猫眼看到有一个壮硕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口,她打开门,手却不知道为什么颤抖了。

    “请问是陆苇女士吗?”

    “是我。”

    “你好,我是来自范州市公安总局的黄宇斌,非常抱歉带着噩耗来拜访您。”中年男人沉声说,“我们找到了你的弟弟于熙,很不幸,他是被人谋害的。”

    陆苇感到一种灭顶的知觉,空气仿佛都被掠夺走了。咕咚一声,她晕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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