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言情 > 月明星稀 > 康月苍的日记

康月苍的日记

    2023年3月26日,天气:阴

    密歇根下着大雨,连绵不断的大雨,潺潺的雨水打在窗户上,我几乎听出了一些嘲弄的意思,也许是当局者迷,因而觉得世间正在发生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经历的当下而创造的,觉得阴雨绵绵的天气是在呼应自己沉甸甸的心情,觉得耳机里每一首哀伤的歌都是在唱我此刻的痛心欲绝。

    今天和熙吵架了,大抵是我们在一起以来吵过最凶的一场架。以前就算遇上了难以调和的矛盾,我们也总会选择“逃避可耻但有用”的策略,陆姐姐问过我们为什么很少吵架的,我们总是笑笑说不上来,她和她男朋友总是闹别扭,哪怕有语言上的壁垒,也总能吹鼻子瞪眼地大动干戈。以往总是我发发小脾气,在房间里嘟着嘴不理他一会儿,过个十几分钟的,他就能很自觉地赔着笑脸推开我房门,他知道我不是真心在发怒,因而只需要卿卿我我甜言蜜语几句,再附上一盘切好的水果,我那些无名且佯装出来的怒气就消散得一干二净了。

    但这次不一样。

    自从我收到奥斯汀那家医学院的offer时,熙就表现得不太对劲了。他说话开始变得酸溜溜,时而会阴阳怪气地自嘲几句,说我从此很顺利就能登上人生的巅峰了,他不过是我生命里的过客罢了。我总是很认真地给他展开讲述医学院并不是终章,之后还要实习还要当住院医师还要分科目,眼下踏出的不过是漫漫长征的第一步罢了。但他也只是耸耸肩膀,摆出一个很难看的微笑,用力抓着我的手,紧紧握住直到我的骨头都发疼,他脑袋钻进我颈窝里哭着说他无法想象没有我的生命,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但听着他那沾染了潮湿的爱意,我也不自禁地悲从中来,我一遍遍告诉他我们不会分开的,不论我们人在何处,心总是紧紧连在一起的。现在想想,当时他一定是当作耳旁风了。

    说实在我不明白今天是为什么吵起来的,本是很小很小的一件事情,我想他应该是久久等不来法学院的offer而心烦意乱,从早上一起来他的话语里就锋芒毕露,我开玩笑地说他还没读法就已经有了一个律师的气派,他因为这句话对我大发脾气。天啊,我简直认不出那是他的面庞!昔日里如浩淼汪洋般深邃的眼睛,此时却灰暗得见不到一丝光芒,除了一抹闪现出来的愤怒的红光,他的面容褶皱起来,成了一种残忍而粗鄙的模样,他的声音不再像往常那种醇厚沉稳如同一杯陈年的波本酒,而是变得嘶哑,尖锐,完全是一瓶脏兮兮的廉价的劣酒。我向他道歉,我几乎膝盖都跪在地上嘴唇都要亲吻上他的鞋尖,我满心悔恨着不该拿这个不好笑的玩笑去讽刺他渺茫的未来,他一挥手甩开了我的身体——那个曾被他紧紧搂在怀里不愿意松开的身体,那个曾被他亲吻过每一分每一寸的身体——他粗暴地将我甩到地上,好像我只是一袋子散发着酸臭味的垃圾,他用嫌恶的眼神看我,虽然他立马就换回我熟悉的模样,冲到我的身旁将我搂入怀中,但是我仍然是惊魂未定,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觉得我确实不过是败絮其中的一具躯壳罢了。

    2023年4月16日,天气:多云

    熙终于在无尽的期盼里盼来了还算不错的消息,波士顿一家法学院邀请他去参加面试,他对此很紧张,不过是一种良性的紧张,他会絮絮叨叨地说一些不甚讲得通的句子,磕磕巴巴说自己没准备好,但是自己必须硬着头皮上。作为深爱他的人,我认为我的义务就是需要不断强调他的优秀来让他安心,我帮他准备着面试可能会问到的问题,帮他在网上调查研究关于法学院的一切,在之前那么让他愤怒之后,我说话行事都变得很小心翼翼。我太害怕失去他了,而我越来越觉得,他是一个应该展翅高飞的雄鹰,我却像一个幼稚的孩童,执着地认为他只不过是一个独属于我的飞鸟形状的风筝,固执而绝望地抓着那脆弱的风筝线,是否我应该让他翱翔到空中呢?那才是属于他的地方。也许就像他一次次暗示的,其实是我一直拽着他沉入地里,要不是为了我那些讨厌的毛病,他本该有更广阔的未来的。昨天陆姐姐安慰我他只是不太会说话,不太会表达自己焦虑担忧的心情,就以这种负面的形式发泄在我身上,她劝我在这个时候应该宽容一些,接纳他的小脾气,和他携手度过这最艰难的时刻,我认为她是对的,她毕竟是个很有智慧的女人。

    最近越来越经常地会回忆起我们在哥斯达黎加的日子,当时我很确信,那种云端中飘飘欲仙的恋爱是会永远陪伴我的,但是眼下我却总觉得像是在抓一团绚烂美丽的烟云,我开始学着熙,学他喝纯酒学他抽纸烟,学他尝试用鼻子吸一些让我感觉很良好的糖果,在这些东西的作用下我似乎能找回一些当时的美好了,但是都不长久的,也都不是巅峰的。我们之间发生什么了。

    2023年3月28日,天气:大风

    今天的风刮得很猛烈,我怀疑是这阵风吹走了我的熙。

    从前段时间吧,他开始断断续续地存在于我生命中,我变得患得患失。当他出现的时候,我会狂喜,我们会每时每刻黏在一起,就连奥罗拉都看不下去,她羡慕我们的甜蜜,嫉恨自己没有像我们这样美好的爱情,所以她对我说话也是冷嘲热讽的,说熙根本没我想的那么好,说我们只是在燃烧我们最后的热情罢了,我不听,我觉得她已经被妒火席卷了仅剩下的那些可怜的理智了,我真为她感到遗憾。

    可是他也开始很经常地离开。他说是为了找律所的实习,或者帮助他姐姐应对家里的一些琐事,或者尝试各种办法去赚取一些法学院的学费。他说我应该学会独处,学会习惯没有他的生活,学会成为一个成熟独立的大人,我觉得他说的是很对的,可是我没法控制如同脱缰之马的情思。我坚信不疑,这就是爱情,因为爱情就是永远不停歇的期望和希冀,而后又在无限次的希望中,一次又一次地杀死了自己。

    应该也是这阵风吹来了春天的气息,带上一股陌生的香水味,吹遍他的全身,使他闻上去简直像一个女人的味道。

    2023年9月6日,天气:阴

    分手的第三天,我终于止住泪了。

    这个决定是绝对理性的,是及时止损的策略,是在他收到法学院offer后的第二天。于熙读到的数据说全美70%的异地恋情均以失败告终,他说与其把我们这样真挚美好的感情拉成一条又臭又长的裹脚布,不如狠狠心咬咬牙,像撕掉一块创可贴一样不留情面。他没意识到这些类比的不对劲之处,不论如何,在他眼里的这段恋情都已成了必须丢弃不可的肮脏物事,散发着闻一下就呛鼻,但总又忍不住想再闻一下的酸腥味。

    我开始找不到自己了,只是枯涸的一具枝干和萎缩的一张皮囊,其余那些让我曾经鲜活地存在的,那些让我绽放在这白茫茫一片大地的,那些让我之所以为我,人之所以为人的,那颗因激情与爱恋而怦然欲动的心灵,此时不知何去何从了,飘渺在这了无牵挂的世间,我不明白生存还有什么意义了,我机械地张开嘴巴,吃一切东西都如同嚼蜡,呼吸的空气都像是水泥般沉重。

    我回想起从前很崇拜的萨特的一句话:“存在结构会溢出所占有的对象”。我在幸福的时候多少次咀嚼这句话背后的哲理,关于人生无穷的可能性,关于“人是一种徒劳的激情”。可是我现在不占有他了,当然他是永远占有着我的,因而他的存在结构远远漫出了我这个支离破碎的框架所能提供的全部,他朝着很高很远的地方振翅飞去了,践踏着我的□□,吮吸着我的灵魂,再也不回头地飞去了。

    分手那一天我们为了彼此做了最后的挣扎,在我的绝望和他的释然里,我们最后一次将彼此占有了。我根本控制不住涌出眼眶的泪水,因为我无法不去回想起我们第一次□□的场景,我裸露的背靠在哥斯达黎加的教堂石墙上,他怀里抱着我的腰肢和三万美金的香槟酒,我们在长鸣的警笛声里高潮迭起,在奔涌的多巴胺和肾上腺素里彻底迷失掉原先熟悉的自我。不同的是,他很快就能找回之前的他,那个生命里没有我的他,那个逍遥自如的他,而我则永远被困在了过去,成为这首情歌里的唯一的囚徒,我的生命只有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才是有意义的,其余的时候简直就是一间惨淡的牢笼,晦暗潮湿,逼仄沉闷。

    他潇洒地走了,挥一挥衣袖,带走了一切能带走的,我只能依靠他留在我身体里的最后的柔情,和脑海里存储的永不褪色的回忆,作为他留给我的全部的遗产。

    2023年9月19日,天气:晴

    月经迟了半个多月,我心里忐忑不安,等下午办完签证回来,记得要在回来的路上买一根验孕棒。

    ……

    结果出来了,一个很刺眼的十字,鲜血一样流淌在我的眼睛里。我瘫软在地上。我该怎么办?我死死盯着那个十字,好像只要我的意念够坚强,就能擦掉那决定命运性的一竖,那一竖像是一把锋锐残酷的匕首,直直插入我的心脏,又化作一根绞索,缓慢而致命地扼住我的喉咙。

    我绝不能要这个孩子,但这是于熙留给我的礼物,是证明这段刻骨铭心爱情的信物,是我们之间最后的关联,我心里又存着不舍。也许这个孩子是一个blessing in disguise(因祸得福的事物),也许它反而会使我和于熙破碎的关系缝合起来一点……我想到《新名字的故事》里有句话,用在这里形容我的心情是最恰当不过了:“她爱他,通过他,莉拉才能找到自己。”

    2023年10月25日,天气:多云

    刚刚从波士顿回来,正在飞机上百无聊赖,索性记一些本次途中的发生的事情,本想称其为“旅程”,奈何愉快的人和事实在不多,简直可以用“发配放逐”来称呼。

    去之前我先同陆姐姐通了话,自从我和于熙分手后,她待我就冷淡了许多,她的眉眼本就清寒苛薄,再融进一些不容忽视的敌意,简直叫我心里发毛。但我需要知道于熙现在住在什么地方,好跟他当面谈谈。他已经很久不接我的电话了,微信都很少回复,陆姐姐说他没拉黑我已经是很好了,但我想,要想将一个丰实立体的形象拒之门外比拒绝接通二维的视频通话要困难上万倍,再者,我心里是觉得,他对我遗留下来的情意应该足以让他看见我表演出来的泪容就会回心转意。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不得不先告诉了陆姐姐我怀孕的消息。她听说之后,表情真可谓是瞠目结舌,我险些以为是网络卡住了,过了良久她才成功接纳了这个消息的重量,摆出了一副勉强的微笑,象征性地祝福我几句,然后危言正色地问我真的确定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吗。我说我不知道,就是因为要思考应该做出什么决定,才需要见到于熙去跟他商谈。“如果他愿意做我的孩子的父亲……”我说,“我肯定会让他有这个机会。我希望他知道自己手上有的全部筹码,从而可以做出最合理的抉择。”陆姐姐听完之后神情很复杂,强行拉起了嘴角,大抵是想扯出一副豁达快乐的模样,但是眉眼间分明灼烧着苦闷与受到拷打一般的烈焰,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别的阴沉的情绪,但我看不太真切,我迫切地想知道她弟弟生活的现状,住在哪里,情绪如何,有没有新的女朋友……我完全没有空余的心思去思考她究竟对这则新闻抱着什么样的心情。

    辗转思考了很久,陆姐姐才终于妥协了,她答应我不会提前告诉于熙我怀孕的消息,也给了我他的地址,她唯一的要求,是让我不要掺和进于熙未来的生活了。据她所说,于熙在波士顿过得很开心,俨然已经忘却了生命中有我的存在,“他在新的学校结交了很多新的朋友,开启了新的人生,你也学他一样吧,忘掉过去那些,move on(继续前进)吧。”她几乎是哀求我。我表面上一口答应这算不上请求的请求,因为毕竟这是一个抽象虚渺的概念,何为掺和?何为开启?于熙人生的主语毕竟是他自己,我只是作为一个来自过往的使者,传递给他这一则他需要知道的信息,至于他做什么选择,这些选择又有什么后果,我不认为跟我有任何关系。

    换做一个多月前,听到陆姐姐说于熙“开启了新的人生”,一定会让我痛彻心扉,所以我很惊讶于自己听到之后居然没有什么反应,心如止水,静若处子,我仅仅是很礼貌地点点头微笑,告知她我收到了。我想也许是因为,我深知我肚子里孕育着独属于我们的新生命,足以将他从这刚刚开始的崭新生活生拉硬拽回来,就算不至于拽回我的身边,至少也是拽回一个深不见底的井口,摔落进黑暗的深渊,让他体会到每时每刻包裹我的空气的味道。这么一想,这怎么不算把他拉回我的身边了呢?

    登门拜访于熙的时候他不在家,他的室友给我开了门,我甜美地微笑,让他认为我不过是于熙的一个旧友,我猜想他应该给身边的人都讲述过我,他故事里的我或许千娇百媚,也或许面目可憎,不论如何,他的室友应该也不会将他面前这个谦逊可人的瘦弱女子,和那个八面玲珑的前女友形象联系起来。

    我被让进于熙房间里等他,他的卧室是我印象中的他本人的缩影:一尘不染,窗明几净。我一开始颇为束手束脚,不知道是该畏畏缩缩地融进墙角里,还是应该大大方方地坐在他的办公桌前等他进来。但想到我的肚子里正包含着他的一部分,我的血液里某种程度上也流淌着他的血,他最珍惜的柔情蜜意以受精卵的形式在我子宫里膨胀、膨胀,想到这里,我心里一切本来存在着的心惊胆战与六神无主霎时间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自得乃至自洽的心态,我靠在他的椅子上,想象着这张椅子在过去是怎么支撑着他的脊梁骨,在此刻又是怎样一视同仁地支撑起我的身子。

    过了一个多小时,太阳光都躲进了厚厚的云层背后,显然跟我一样等得不耐烦了,我才终于听到打开门锁的声音。我的心脏足足停跳了一秒,然后变成死亡之手的形状紧紧锁住我的喉咙,在那一刻,周围的空气都凝结成了沉重的砖石,榨干了储存在肺泡里的氧气,挤压着我的心脏直到嗓子眼。我回想起小学时候远远听到班主任高跟鞋鞋跟踩在地板上的声音,每次都能精准地唤起我这种惊恐的情绪。我又回到了一开始坐立不安的状态。然而一直没有人进房间里来,我只能听到厨房里有水流声,和轻松的哼歌声。

    当时轻快愉悦的他肯定想不到,就在几十秒之后,他的人生就将彻底被颠覆,也许再也不能这样哼着小曲了。我很残忍地想。

    果然当他推门看到我的那一刻,我能看出他由内而外地僵化了,他的眉眼没有变,他的身形没有变,仍然是我初见他时那样瘦瘦高高一根麻杆子,但是他眼睛里什么东西凝固住,又涣散开来,好像他推开的不是通往卧室的房门,而是通往梦乡的梦。只不过我看不出来,他是踏入了自己最殷切的春梦,还是最阴暗的噩梦。

    “你怎么来了?”我听出来他的声音在颤抖。

    告诉他我怀孕的事情比想象中简单,也许是因为看到他扭曲的五官,看到他饱受折磨的内心,看到他龇牙咧嘴的灵魂,看到他在痛苦使我内心里获得最深切的一种快感。因为在那一刻,我们之间的power dynamic(权力动态)发生了剧烈的转换,有这么一瞬间,我感觉我站在了一个高高在上的御座里,而他才是那个匍匐跪地的阶下囚。

    “你要多少钱?”他咽了咽口水,很艰难地说,“我可以付给你抚养费。”

    “我不要钱。”我早就预料到他会这么说,“我要你回到我的生活里,我要你和我一起成立新的家庭,我要你成为这个孩子的父亲。”

    “月……”他像过去那样唤我,声音哀婉辗转,让我听了心里泛起一阵涟漪,他用右手揉捏着脖颈后面,他每当焦虑的时候都会这么做,“我俩不可能了,我们都有各自的梦想要去追逐,而且我们之间隔着大半个美国国土,不可能这样建立起家庭的。”

    我告诉他我不介意,我不在乎,我可以从医学院辍学。成为一个脑科医生或者找到治疗脑瘤的方法已经不再是我的毕生理想,就像莉拉一样,我爱于熙,只有通过于熙,我才能找回自己。我觉得我自己疯了,但我明明感觉自己很理智。

    “你必须要跟我组建家庭,不然我宁愿把这个胎儿给流掉,你忍心吗?忍心看到自己的骨肉就这么灰飞烟灭?”

    过了一分钟,或者过了半辈子,过了春秋数载,或者只过了电光火石的刹那,我和于熙就这么对视着,直勾勾盯着对方的双眼,谁都没说话,我努力想钻进他的眼眸里,那双原先如同汪洋大海一般吸引我的心灵的眼眸,现在却如同死水一般沉寂呆滞。

    他转身从抽屉里拿出一本簿子,在上面写了两笔交给我。那是一张面值五千美元的支票。

    “这是我的全部存款。”他面色呆板,声音木然,支票传递到我指尖的是彻骨的寒冷,“这是抚养费,或者打胎费,钱和孩子都随你处置。从此之后我不想和你有任何层面上的联系,如果你再来找我,我会以骚扰罪起诉你。现在,请你离开,请你永远地离开。”

新书推荐: 女配她又和男主BE了 终结之人 末世艰难求生记【多系统】 当男二上位之后 金手指老奶奶爆改白月光 三千黄梁 冥差之约:重生缘劫 我在古代做美妆 渣女重生追夫 夏意未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