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蔚淮不好让他难堪，被他拉着手腕走出校园，她刚想说什么，他带着她往平常回家相反的路走去。

    “小蔚，我学会开电动车了，以后可以载你上学。”司元骞扔过来一个头盔：“不要不理我，可以吗?”

    他近乎卑微地恳求，带着无限的讨好，把自己放低一个身段，像一只摇尾乞怜的小狗。翟蔚淮有来由的想到球球和波波，那一对生前要好的狗朋狗友。

    她端量着这头盔，青绿和朱红色的搭配，让人第一反应就想到“红配绿，赛狗屁”。可它的颜色如流动的水波状缠绕不清，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反而为它增添了别具一格魅力，浮翠流丹。

    夹杂在摩托和轿车的狂野咆哮之间，再拐过一个路口路口就是家的方向。翟蔚淮吹着微风出了神，大拇指食指合拢象征性地扯住司元骞的衣角。

    男孩坐在前头，一言不发。求和的人是他，不开口的人也是他。

    男孩的后背和后座的女孩中间横亘着一块磨砂玻璃，让翟蔚淮快要看不清他了。

    擦过眼前的是路过十几年的老树，从翟蔚淮记事起，它就一直耸立在那里。她想到童年，想到她和司元骞埋下的时光胶囊。

    福灵心至的，司元骞开口得她猝不及防：“小蔚，还记得我们在那颗老树下埋了东西吗?”

    红灯悬挂在头顶，光芒刺眼，他侧过头。

    “我们把它挖出来怎么样?”

    翟蔚淮究是没回答他，从她的沉默得出自己并不想要的答案，绿灯恰逢其时亮起，他转回头去。

    “小蔚。”到家门口了，司元骞又鼓气勇气，翟蔚淮实在不是有意冷落他，只是心乱如麻不知如何疏解。

    “对不起。”翟蔚淮双手揪着衣角仿佛犯了错的孩子：“只是我有点缓不过来……给我点时间，我不会永远不理阿骞的。”

    怕他不相信，翟蔚淮主动举起小指：“我们拉钩吧!”

    司元骞释怀笑了，勾起她的尾指，念出熟悉得不能再熟悉顺口溜：“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变了就是大坏蛋。

    怎么会不相信呢？

    从小到大，她对他永远说到做到。

    夜晚江冬邈发来战报，他费尽周折打听到张思前家的地址，又义正辞严向张同学的父母介绍自己是如何挂心许久未见的同桌。

    他礼数周全，见同学关心自己儿子，张家父母自然是热烈欢迎把他请进门去，张母声泪俱下地说明自己儿子是如何如何懂事云云，他旁敲侧击打听起案发前一天。

    “那天晚上十点，儿子说他想去便利店买点东西，就出门了，但他很快就回来了，买了一些零食和几罐饮料。”张母哽咽，“第二天早上，我发现他不见了。这孩子睡得熟，闹钟是叫不醒的，我每天早上会去喊他起床。”

    “噢……”江冬邈施展出背得滚瓜烂熟的台词好心安慰，张父低着头默默无言，为人父母，悲恸的神情情真意切，江冬邈没有怀疑他们。

    碍于同学这一层身份在，江冬邈不好坦白自己的身份，打听不到太多，太阳月亮交接班时他假装无意一瞥手表：“哎呀，那么晚了!我要走了，叔叔阿姨再见，希望思前早日回家!”

    张父张母不疑有他，收拾好心情再三表示感谢，将他送出门。

    便利店……江冬邈排查了张家宅附近所有的便利店，没有一个店员能对着张思前的照片说出曾见过这个男孩，他大失所望，礼貌道谢离开。

    不能排除店员记忆出错或当晚当班的不是同一人的情况，所以这几天江冬邈要连续蹲点盯梢，问遍所有便利店的所有店员，只要有一个人能提供线索都是好的。

    至于柯陵树那边，他又编造自己是张思前一个故友，曾听说过这位温柔体贴的女朋友，见他能说出她和张思前的关系，柯陵树也放下心，不过她能提供的线索寥寥无几，几乎是把和翟蔚淮说过的话照搬一遍。

    按照翟蔚淮的意愿，他的对话是全程录音的，然后发给她听。

    在群里就语音总结进度汇报。

    翟蔚淮听完面色凝重，整件事似乎陷入死路，他们竟无一点关于张思前行踪的线索，按照案件规律，失踪已久的人多半凶多吉少。

    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她决定帮助柯陵树就不会反悔。她思索片刻：

    灰色天空中：学校附近搜过没?@福尔摩斯·江

    福尔摩斯·江：好主意。

    灰色天空中：王不凡那边也要留意一下，万一是什么连环案。

    福尔摩斯·江：正有此意。

    翟蔚淮前脚退出群组，骆司擎后脚发来消息：小蔚，要不要听个故事?

    他解释：之前调查司成远的时候顺带浅略翻阅了下圣经，了解到一个故事和它的衍生版本，觉着有趣，正好拿来排解她郁闷的心情……

    几串长达六十秒的语音发来，他开始讲。

    据圣经记载，耶稣的门徒约翰死于斩首，他的门徒告诉耶稣，耶稣就坐船过去。

    去的路上，众人得知了这件事，便步行跟随他，足足有五千人。

    约翰葬在山上，去到时已天色渐晚，门徒便提议让他们下山去村子里买吃的。

    耶稣说：“不用他们去，你们给他们吃吧!”

    可是门徒翻遍全身上下，只带了五张饼和两条鱼，众人却足有五千。

    耶稣拿着这五张饼两条鱼，向着天祝福，然后掰开，分给众人。

    所有人都吃，并且吃饱了，把剩下零碎的碎屑收拾起来，足足装满十二个篮子，这就是著名“五饼二鱼”的故事。

    听起来是不是很平平无奇?

    但是它还有另外一个版本。

    相传在一个中秋节的夜晚，耶稣在山上传完道后，天已早已黑透了。众人都很饿，求耶稣给他们东西吃。

    耶稣拿出五仁月饼招待他们，叫他们分食：“这里有两个五仁月饼，你们拿去分了它吧!”

    众人一听，纷纷表示：

    “不用了不用了，看到都饱……”

    “其实我刚刚已经吃过了……”

    “你留着自己吃吧……”

    于是耶稣在中秋节用五仁月饼喂饱了五千个人，还剩下了两块，这就是著名的“五饼二余”。

    明明是滑稽的故事，讲的人倒是语气平静波澜不惊，贫瘠的幽默感还是将翟蔚淮逗笑，那头的人对她的反应甚是满意。

    “这一定是个讨厌五仁月饼的人改编出的故事。”翟蔚淮点评，骆司擎表示赞同：“五仁月饼确实不好吃。”

    “我也觉得，以前中秋有些亲戚会送五仁，我就教唆我爸妈再把它送出去。”在屏幕另一端，他看不见的地方，她深以为然点着头。

    切出和他的聊天框，柯陵树的页面沉在最底下，翟蔚淮没法忽略它，略一思索，还是闯进去。

    案件进展的僵持终于让她下定决心要和柯陵树坦白她正在调查这件事，不过对于江冬邈她只是简略提起那是一位远方表弟。

    不好告诉柯陵树江冬邈是她雇来的私家侦探，有没有用暂且不论，万一人家过意不去非要跟她A钱或者全付了怎么办?

    她心里会过意不去的，坚决不想让柯陵树在江冬邈身上砸入一分一毫。

    与想象中大相径庭，柯陵树得知调查一事后不但没感到冒犯，反而十足感激。

    “小蔚，谢谢你们的帮助，我一个人真不知如何是好了……”女孩带着浓浓的鼻音，显然刚刚哭过。

    “小蔚，你真是天生的侠义心肠!”最后，柯陵树这么总结道。

    翟蔚淮脸红得像熟螃蟹，忽然顿感窘迫。心有余而力不足之时，她才真正感觉“德不配位”。

    路湛的消息弹来：小蔚，打不打游戏?

    想起和他几天没联络似乎也生疏了，翟蔚淮接受了他的邀请。

    “小蔚，开麦开麦。”刚加入队伍路湛就迫不及待嚷嚷着确认她打开扬声器后，大大咧咧的解释：“真是对不起!小蔚，放了你鸽子，那天正好我妹在学校出了事，学校通知家属过去。”

    “哦哦，没关系呀，妹妹没事就好。”翟蔚淮有些好奇：“你还有妹妹呀。”

    “本人上有哥下有妹，是被夹在中间的老二。”他幽幽感慨。

    “我家就我一个，有时候在家挺无聊的。”

    “小蔚，你是在安慰我吗?”路湛泪目，虽然这安慰人的点有些拐弯抹角。

    加载界面中对面两人的情侣标识格外显眼，路湛呻道：“最讨厌情侣了，小蔚，待会我俩照着他俩打。”

    “好大仇。”

    “因为他们是情侣。”路湛嫉妒得牙痒痒，翟蔚淮敢保证这人绝对是单身狗。

    “打人动机就是他们是情侣，好纯粹。”

    动机……动机、目标人群……目标人群?

    翟蔚淮忽然醒觉，会不会目标人群是一项关键线索?

    换句话说，王不凡和张思前会不会有什么共同点，是他们所未发觉?

    她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恨不得游戏开五分钟立马结束。尽管如此，她还是尽力打完整局，斩获我方MVP头衔一枚。

    路湛彩虹屁放得一串一串：“小蔚，太牛了!你玩这个英雄好强啊!我差点被对面联手整死，你都及时从中路赶过来，比辅助强他个八百十倍，我要永远追随你!……”

    翟蔚淮被吹得晕头转向，脸莫名发烧，也许是才不配位而被人吹捧过度的心虚。

    天知道她只是拿来玩玩练手的……当然这只是普通对局，排位她不会带着朋友的段位冒这个险。

    翟蔚淮把自己的想法告知了江冬邈，对方表示“早想到了”，只是还需要时间去证实。他热情邀请翟蔚淮同他星期五放学后一起调查，前者欣然同意。

    时间在随着眼皮跳动一下一下飞跃而过，转眼间便拨到星期五下午三点半。每逢这个点，攒动的学生犹如荒野猛兽过境，以不要命的势头猛冲出名为学校的牢笼。

    在一片吵闹乱糟糟的队伍长龙之中，两个女孩并肩前行，一个男孩鬼鬼祟祟跟在身后，她们没发现。

    翟蔚淮先前也没想到顺从序居然和江冬邈勾搭上了，当她提出要和自己一起放学时翟蔚淮心中是讶异的，不过也很开心，这代表顺从序把她当作朋友。

    江冬邈吊儿郎当倚着红砖墙，永远不会错的假两件潮流外套，搭配侧标条黑色长裤，不得不提他颇有几分审美。他神态慵懒且漫不经心，不断频繁划着手机，显然刷到的都是些不感兴趣的内容。

    在离他几步外翟蔚淮停住，顺从序走上前去，在男生猝不及防间摘下他左耳的蓝牙耳机自己戴上。

    江冬邈吓得往后一跳。定睛一看，熟悉而期盼的笑意绽在眼前。他作势拍了拍胸口：“你吓死我了!还以为遇见偷耳机的了。”

    “感知危险的反应力太差啦，大侦探。”她笑吟吟地撇过头，“这首歌我没听过诶!”

    江冬邈把手机侧过去：“我觉得挺好听的，要不发给你?”

    “好呀!”

    这一幕很温馨，翟蔚淮忍不住为他们找了个很好看的角度，调整画面和焦距，咔嚓一声。再分别给两人发过去，顺从序一看笑了，对她招手示意：小蔚，还愣着干嘛?快点过来呀!

    她是典型的对外人内敛，对朋友热情奔放的性格。翟蔚淮回以一笑，迎着和蔼的阳光，径直走向两位新朋友。

    跟踪一路的男孩忍不住了，他大步流星，拉住跟前女孩的背包带。

    “小蔚，你要去哪里?”

    翟蔚淮心一震。是他。

    他跟过来了。

    “带上我吧，小蔚。”他放软了声音，不用转身翟蔚淮都能准确想象到他何等落寞的黯淡目光。

    这些天，翟蔚淮也想了很久，思考了很多：

    既然是从小到大的最好朋友。

    既然是形影不离的青梅竹马。

    翟蔚淮向他伸出手：“来吧，我们一起玩侦探游戏。”

    司元骞受宠若惊。

    两只手短暂一握，手上的真实的温度灼烧着叫嚣着要他在最珍视的人面前正气凛然地直直挺起胸膛抬起头。

    四目相对。他莞尔，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透明隔阂在慢慢融解、消失。

    “好!和小蔚在一起，做什么我都乐意!”

    和你在一起的每一个瞬间，都是我幸福的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