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现在举国上下还在皇后薨逝的悲伤中，但终究百姓们终究还是要生计，除了婚丧嫁娶社戏之外，其他活动很快便恢复了。

    三月十八是我的生辰，但由于处于国丧期间，并没有大肆操办，也没有宴邀其他人庆贺。

    我从大堂里走出，摸了摸吃的饱饱的肚子，慢悠悠的在花园处闲逛消消食，在日落时分才和云漾回到住处。

    以竹见到我来了，上前禀报：“小姐，共有十余家送来贺礼，我已全部登记在册纳入库房了，这边是送礼名单，请小姐过目。”

    我接过以竹手中的名单，无非是一些同父母亲交好的人，正准备将名单递给以竹，却瞥见了一个熟悉的名字：“裴征？”

    “裴家夫人送的贺礼可多了，整整去了三趟才搬完，裴家公子还特地送来一把玉如意，就在这，小姐要看看吗？”

    “拿过来吧。”

    我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把玉泽光滑的玉如意，是用上等的和田玉打造完成，如今和田玉并不常见，只在边疆一带流动，如意头中间镶有一颗由老岫玉制成的玉珠。他大抵猜到我喜素净，整个玉如意上并没有其他花样，只能在玉的质地和颜色上费心思了。

    “和田玉的产地在边疆一带，岫玉的产地在辽东一带，相距这么远，难为裴家公子了。”云漾在旁感慨。

    我默默的将玉如意放回去，怪不得自元宵过后开始听讲时便不见他，原来是去忙这个事情了。

    待我再次见到裴征，是在先生的饯行宴上。彼时先生的身体已经不太行了，便要告老还乡，父亲安排了人护送先生回家，临别时操办践行宴为先生告别。

    此时的他穿着一袭佛头青素面杭绸裁成的长袍，束发用的是黄杨木的簪子，见到我便冲我莞尔一笑。

    他仿佛也很喜素净，自我初见他到现在，衣着打扮总是类似。单瞧他的脸，总会让人以为是文弱书生，断不会联想到他也是位武艺精湛之人。我很喜欢他的笑容，像春风那样柔和，让人看见了便心生欢喜。

    宴席过后，一行人去恭送先生，我走在队伍中，忽然以竹为我披了件披风，我不解的看向她，以竹在我耳边轻声说道：“小姐，您月事来了，裙子后已经沾上了痕迹。”

    我不由得面上一红，先前的月事来之前总会腹痛，所以没有出现过这么尴尬的情况，可现在却没有，加上一直不规律，我也不太记得。今日我穿了一件银白色纱裙，也不知道何时沾染上的，若要旁人瞧了去……

    以竹像是猜透了我心中所想的事情，待人散去后，悄悄和我说：“小姐出门前并没有，想必是在宴席中来临的，而过后去送先生时，您一直在队伍后面，除了裴家公子提醒我之外，怕也无人瞧见。”

    “什么？！难不成是裴家公子瞧见了之后告诉你的？”

    “对啊，估计裴家公子是怕直接告诉小姐，旁人瞧见了会多想，于是就在路上悄悄提醒我。”

    此刻我羞得涨红了脸：“若真要被他瞧去了，我还怎么见人啊？”

    “小姐莫怕，裴家公子做事一向谨慎，这件事只有我们三个人知道。”

    路途中我看见云漾抱着一个大盒子向我走了，我问她：“这是什么？”

    “回小姐，这是裴家公子赠与小姐的，具体是什么他没有说，只说先生走后再无法到秦府念书了，也算同窗一场，便拿了一些小东西当作临别礼物，希望小姐能够笑纳。”

    我到住处收拾好后又换了一件干净的衣服，打开盒子，首先看见的是一封信，上面写道：今日我无意中瞧见了秦家小姐的窘境，我向秦家小姐保证，绝不是有心的。我一外男，不能直接提醒你，又怕其他人看见了说闲话，影响小姐名声，便悄悄提醒了你身边的丫鬟，让她帮助你。回府后，还是觉得不得体，便去京城中的中医堂寻了一位最有名的带下医为你抓了一副药，大夫说是可以缓解来葵水时的腹痛，我虽不懂，但也明白这只是正常现象，希望秦家小姐能够以平常心对待，不要认为是羞耻的。请秦家小姐放心，我一定会严保此事，断不会让你的名声遭人诋毁。

    移开书信后，果然是码的整整齐齐的中药。盒子下层也可以打开，我便尝试了一下，果不其然。里面放的是文房四宝，我逐一拿起细细观察，都是极上等的，难为他有心了。

    我将东西放置好后，向母亲请示去寺庙里拜佛上香，为他求了一枚平安佩并请佛祖开了光，作为回礼派云漾送去了裴府。

    裴家官阶不高，但皇上重视武将，裴家夫人的母家又是富甲一方的富商，这样可怜的东西他怕是瞧不上吧？

    但很快云漾便乐呵呵的回到了府中，说裴家公子像是没有想到小姐会回礼，又惊又喜呢。

    我的脸又染上了绯红，心中也有不知名的情愫在生长。

    闺阁中的女子总要被要求学习琴棋书画礼仪管家等诸多项，不仅要学，还要学得好。于是在先生走后，母亲便让我接手管家的事务，安顿好后院。

    自那一别后，我再未见过裴征，加上国丧期间宴会减少，更不比从前在旁人家宴会上可以见到。

    其实我与裴征还有一次除了我们俩再无人知晓的渊源。

    那时是深秋，还未处于国丧期间，会稽老家父亲的胞兄去世，我们前去奔丧。到了那，长辈便开始忙活，而我作为孩子中最年长的人则要照顾一众弟弟妹妹，所幸他们都只比我小一两岁，除了幼弟，其他人根本不用我多费心。

    这天，幼弟非要闹着出去，我请示了母亲之后便带着他走，以竹和云漾都是能干的，母亲留了她们帮忙，我只能喊来了两个下人随行。谁料路过一片树林的时候，幼弟便甩开了我的手向林子中跑去。

    我们三个人分三路找他，这里山多，地势复杂，我又是头一次来，林子偏又在山上，没多久便迷了路，只能在林子中一边跑一边喊幼弟的名字。

    “阿姐，我在这儿。”

    闻言，我看向幼弟，他正坐在一棵树下，周围还散乱着许多果子，我跑向前：“你在这做什么？”

    似是有些心虚，幼弟嘿嘿一笑：“阿姐，我前几日在这里发现了一只受伤的麻雀，我给它包扎，喂它喝水，又给它找了几枝树枝让它筑巢，今天我想再看看它，可是它不见了。”

    我抓住了他话中的漏洞：“前几日你就来过这儿？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我本来想喊你一起的，可是你被母亲喊走帮忙了，我只能自己来了。”

    “那你为什么不让其他人陪你一起？”

    “她们都是女眷，好不容易有位男眷，还在襁褓中，我只能偷偷溜出来了。”

    我一时无语，但蹲下对他语重心长地道：“你下次再想去哪，可以和阿姐说，阿姐一定会陪你的。否则你这样万一出了意外，该怎么办呢？”

    幼弟听到这话低下了头，拿起地上的果子在衣服上仔细的擦拭着，随后递给我：“阿姐，你不要生气了，我下次不会了，给你果子吃，这是我在树上摘的，很甜的。”

    我还想说什么，其中一位下人惊慌失措地跑来：“小姐，公子，这林子中有山贼，我们快跑吧，阿碧已经死在贼人的箭下了，”

    她还想说什么，却被一支不知从何处飞来的箭击中，就这样倒在了我面前。

    我连忙抱起幼弟，按照记忆向来时上山的路跑去，可我上山时就迷路了，如今又怎么能跑下去。

    我问幼弟还记不记得路，他点点头，从我怀中跳出来，转头去了另一个方向，跑在前面为我引路。但刚走没多远，幼弟便被人掳走了，我的颈部挨了一记手刀也晕了过去。

    等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待在一个山洞里，我睁眼打量着周围，却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裴家公子？”

    他见我醒了过来，向我走了过来，怀中还抱着熟睡的幼弟。还没等我开口问他，他便说道：“抱歉秦家小姐，你方才挨的那记手刀是我做的。”

    “为什么？”

    “当时你身后还跟着一个贼人，想掳走你，我将他处理掉之后，怕你忧心你幼弟，反倒跑入了前方贼人的陷阱中，只能先将小姐放在一个安全的地方，然后我去解救他。”

    “有劳了，那我幼弟……”

    “他估计是还没有从惊吓中缓过来。”

    我还想问他他为什么会在这，但又觉得有些不妥，他像是看出了我心中所想，说道：“近几日山中总有贼人作乱，皇上便下令围剿，我和父亲被分配到了这，但是父亲在另一座山上。”

    他顿了顿，又道：“那两位女眷并没有击中要害，我派人医好了她们，但见不是之前见过的小姐的贴身丫鬟，怕乱说什么损害小姐声誉，就将她们暂时搁置在原地了。”

    “多谢裴家公子。”

    山洞外忽然传来一阵骚乱，裴征将幼弟送在我怀中，嘱咐我不要出去，他去外面瞧瞧。

    没多久就传来了刀剑厮杀的声音，我捂住幼弟的耳朵，自己也在不自觉的发抖，我望向洞口处裴征的身影，不由得担心起他能否凭一人之力抵挡一行山匪。

    蓦地，我看见一把箭插中他的胳膊，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但他没有理睬，而是将手中的剑甩出去，解决了最后一名山匪。

    随后，他向我走来，说道：“从这个洞口出去，沿着前方一直跑就可以跑出去了，至于那两位女眷，我也派人在路上做了标记，引导她们下山。小姐还是先走吧。”

    幼弟不知何时醒过来了，跑过去抱住裴征的腿说道：“裴家哥哥，你好厉害，可是你受伤了，要不要紧？”

    “是啊，裴公子要不要下山去府里包扎一下，很近的。”

    裴征闻言笑道：“这点小伤碍不得什么事，若要下山去府里，会影响小姐名声。天黑路便不好走了，还是请小姐先离开吧。”

    我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拿出随身携带的手绢放在一旁，说道：“既然如此还是先包住伤口吧。我们……我们先告退了。”

    我上前拉着幼弟的手离开了山洞，路上阿序问我为什么要离开，我说道：“裴家公子可能是觉得男女有别，不能当着女子的面解衣疗伤。”他点点头，又说道：“裴家哥哥好厉害，我以后也要向他一样。”

    到山脚下，我们就看见了那两位下人，她们见到我便跪在地上请求恕罪，我让她们站起来告诉她们没事，只要记得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她们连忙点头。

    最后我转头望向那座山，此时太阳已经快下山了，余晖洒在山头上，宛如一幅画。我又想去幼弟的话，喃喃道：“怎样都好，平安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