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

    那时候爷爷每天要拖着年迈的病体出门,靠着四处求人才能讨些在近海装卸渔货的活计,而我却把家里搞得一团糟,甚至常常需要辛劳了一天后晚归的爷爷来帮我善后。

    好几次,我看见他悄悄将我错倒在鸡槽里的沙土清理出来,又或者把我错放进他房间的衣服偷偷塞回我的橱柜,直到从李家回来那天晚上,本就精神恍惚的我因为父亲的事撒了谎而更加心神不宁,原本做着饭,却因为疏忽大意点燃了家里的厨房,火势冲天,浓烟滚滚,我却只是愣在一旁呆若木鸡。

    爷爷赶紧冲进来将我救下,大火点燃了他的衣服,他却眉头都没皱,只顾着检查我有没有受伤,直到那一刻我才意识到,自己真的不可以再这样浑浑噩噩下去了,但是到底要怎样做才能跳出那痛苦的万丈深渊呢,我真的不知道,这让我深感无助。

    爷爷怕我难过自责,一直在安慰我,他不停地说着没事没关系,但当我看到他被灼烧得褪了皮的手时,我彻底地崩溃了,而更讽刺的是,爷爷手上那被我咬伤的牙印还清晰可见。

    我想既然摆脱不了这梦魇,不如就去死吧,对自己,对村里那些视我为不祥人的乡亲们,都是个解脱,唯一阻拦我这么做的,只是担心爷爷难过而已,但我如此这般痛苦的活着,或许会让他担心的更多。

    那天晚上我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做了许多极端的事,我撕扯自己的头发、咬伤自己的胳膊,试图用身体的痛感来麻痹自己,又或者将头埋进被子里歇斯底里地大吼大叫,像个十足的疯子。就那样折腾到深夜,直到精疲力尽后我终于无力地缩回墙角,再也没有力气阻挡来势汹汹的泪水。

    那是我在吉星号回归时隔半年之后第一次落泪,那一瞬间,所有藏在心里的委屈、自责,以及对父亲和母亲的思念,都泛滥决堤,我在心里默默做了个决定,待明日爷爷离开家后,我便结束掉自己的生命。

    后来我哭得累了,不知什么时候昏睡过去。

    大概是压抑太久的情感总算得到了宣泄,又或许是上天垂怜想要拉我一把,总之,神奇的事情发生了,那天夜里我竟没有像往常那样从噩梦中惊醒,等到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阳光暖暖地包裹着我的身体,我发现自己依然靠着墙坐在地上,但蜷缩了一夜的身体却意外地感到轻松,精力也似乎充沛了许多。

    但当我下意识地去回顾昨夜的梦境时,脑子里便立刻闪现出了吉星号熟悉的画面,我不由心中一紧,为了转移注意力,我赶紧盛上满满一碗清水咕嘟咕嘟灌下,生怕再被梦魇给拉回去。

    或许梦就是这么的神奇,当你不刻意去回想它的时候,它便迅速的消失了。

    因为这个神奇夜晚,我对未来的生活,似乎又重新燃起了一点点信心,我想,要不就再坚持一下吧?

    那晚过后,每夜睡前,我都会在床头备好满满一大碗清水,等到次日早上醒来时在第一时间将它喝下去,我总是屏住呼吸专注于喝水,一大口接着一大口,什么都不去想,这样当我把全部水都喝光的时候,就很难再回忆起前一天晚上做的梦了。

    不知是万能的时间治愈了我,还是这个小小的习惯真的起到了作用,总之在那以后,我的人生开始迎来了新的转折,渐渐步入到一个正向的循环之中,万幸的是,爷爷的旧疾也在奇迹般地一天天好转,仿佛一切都在预示着,最黑暗的时刻已经过去了。

    梦魇消失后,我仿佛有了更多力量去迎接现实生活中的挑战,那场旷日持久的拔河,也终于开始向着胜利的一方缓缓倾斜,虽然直到现在我依旧会本能地恐惧夜幕降临,但至少我不再刻意去对抗睡眠了,也努力成长为一个既能照顾好自己也能保护好爷爷的「大人」。

    直到大约一年前,我刚过完十四岁生日,白天去镇上赶集游玩的时候还好好的,回到家后的半夜里,却突然发起病来。那天晚上我忽然浑身滚烫一个劲儿地说胡话,接连几日也是高烧不退、疲惫不堪,吃什么药都没用,但好在几日后病症就自行消退了。

    但自打那次之后,这毛病便时不时会发作起来,每次都是相同的症状,但却始终没找到病因,也不用吃药,折腾几天就过去了。

    大概也是因为这怪病,才让爷爷最终做出了让我远嫁的决定。

    几十年前,爷爷的亲妹妹,也就是我的姑奶奶,远嫁到南陆,这么多年过去,他们之间一直有书信往来。

    爷爷是土生土长的日月岛人,从未离开过故乡,关于南陆的一切都是从那些信件里得知的。他说那里是四洲八海最繁华的地方,囊括了天下奇人异事和稀世珍宝,一定有最好的大夫和最丰富的药材,能够治好我的怪疾,于是便通过几封书信,定下了这门看似草率的亲事。

    其实,日月岛也上有几家不错的医馆,是王府的产业。王府从来就是日月岛上的名门望族,有着庞大的远洋商队,一直以来与各洲生意往来密切,医馆只是他们家近些年才发展起来的副业,一时间风头无两。

    只是不知为何,爷爷虽担心我的病情,却总是不愿带我去王家的医馆,我想大概是过去因为码头收租的事与王家人起过争执,老爷子硬气,便不愿有求于人吧。

    我们海家是普通人家,按理说王府的人根本不可能把我们放在眼里,甚至压根儿不知道我们的存在,到底是怎样的仇怨让爷爷宁可将我远嫁也不愿去求王家医馆的大夫呢?我不得而知,也不敢多问。

    此刻,夜已深,子时将过,窗外开始响起淅淅沥沥的雨,今年的雨季又在我生日这天准时到来了。

    方才思绪绵长,漫无边际地讲起许多尘封已久的回忆,现在终于该说到那个让我惴惴不安的秘密了…

    大约七日前,我出嫁的日子才刚定下来不久,家里就发生了一件怪事。

    那天早上我醒来后正习惯性地第一时间找水喝,却发现床头的水碗被打翻了,一抬手,又莫名觉得手臂异常疼痛,我低头一看,右手臂上竟然起了一大片淤青。

    我睡眠向来很浅,一点风吹草动都会惊醒,就算是撞到了,如此严重也不至于没有一点知觉。看着掀翻的水碗,不知怎的,心头突然涌起一阵不好的感觉,毕竟我放水碗的习惯已经持续多年了,却是头一回出现这样的事。

    当然,打翻一只碗也算不上稀奇,真正奇怪的是,之后接连两天,每天早上,我放在床头的碗都会被莫名其妙地打翻。

    一开始,我以为是村里的野猫闯了进来,所以晚上特意关好了门窗,但第二天还是出现了相同的状况。为了避免是我自己将碗打翻的,我特意把碗放得离床远了些,可次日早上醒来情况还是一样,这让我开始感到一丝不安。

    于是在第四天晚上,我一直盯着那只碗整夜未眠,我甚至用被子盖住脑袋,只留了个缝隙来观察它,像是生怕被它“发现”了似的,但那碗纹丝不动,直到天色渐明也不见任何异常,我开始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荒唐可笑,便松了口气索性眯了会儿。

    没想到,一觉醒来,碗再一次被掀翻,就像冥冥之中有股看不见的神秘力量在试图提醒我什么似的,可是无论我怎么想都想不起来,只有直觉告诉我,我可能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当排除了一切我能想到的可能性之后,我真的有些惶恐了。

    也许这看起来不过是件无关痛痒的事,就算找不到发生的原因又有什么要紧呢,大不了别在床头放碗了,毕竟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这个小小的习惯也显得似乎没那么重要了。

    可是自打此事发生后,每天早上醒来,我的心里都空落落的,与噩梦后的恐惧和疲惫不同,这是一种似是而非的焦虑,就像自己无意中丢掉了什么宝贵的东西却一时没能察觉。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那只被打翻的水碗只是表象,它并非产生一切原因,而是一个需要被我看到的结果。

    所以,即使感到不安,我依然照旧每天在床头放上一碗清水,这无关乎多年来形成的心理依赖,而是我想要被提醒、想要去确认…

    心中那块忽然空掉的地方,到底藏着什么东西?

    我确信…一定有什么被掩藏起来了!

    今晚是我在家中的最后一夜,一颗忐忑不安的心还迟迟理不出任何头绪,我本想直接睡去,但犹豫了片刻还是起身盛上一碗清水小心翼翼摆放在床头。

    墙上的裂纹、落灰的房梁,一条条、一寸寸,倒映在小小的碗里,仿佛岁月正透过它对我悄悄说话,那些曾充斥在这方小小天地里的欢声笑语和痛不欲生,都将随着我的离开而黯淡褪色吧?

    北望峡谷传来了风声,好似鲸鱼在歌唱。

    晚安,好梦。

    十五岁的海棠,明天即将远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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