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界有四鬼类分，曰魑魅魍魉。魑者野之怪也，魅者山之精也，魍者水之灵也，魉者念之影也。

    北溟之眼有水鬼名「魍像」者，其如鱼状，能化形幻像。窥心域於夜雨、衔灵珠於溟潢，时人以之为神。

    ——《三界志》

    我叫兰翎，凤翎的翎。

    我的家乡坐落在北溟之下一道绵延百里的海沟深处，那里常年乱流涌动、危险重重，深邃的海底从来照不进阳光，自然也就没有半分生气。

    “千壑草不长，万籁寂无声”。

    但是…只要穿过那片乱流一路下行，景象就将变得截然不同。

    在海沟的最底层，有一座遍布水晶的巨大森林，大片大片的荧藻悬挂在珊瑚和海葵树上，荧蓝而幽静的微光将色彩斑斓的森林映照点亮。

    这如同宝石般嵌落在北溟最深处的绝美之地，是我和同伴们赖以栖息的家乡。

    她有一个美丽的名字叫「鲸谷座」，亦称北溟之眼，意即北溟最中心和最幽深的地方。

    没错，我是一只鱼，或者确切的说，我生前是一只鱼。

    大约一百年前，作为神谕使者的方仪姐姐找到了弥留的我，喂给了我一颗闪闪发光的白色果子，随即我便脱离了肉身、开启了灵智，并以兰翎之名成为了北溟的一只精灵。

    那些关于曾经做为鱼的记忆，我已经全然忘记了，或许真如方仪姐所说，鱼的记忆只有七个弹指吧，所以对于成为精灵的这份幸运我常怀感恩。

    在我看来，那些没有记忆的日子并不算真正活着，我生命的起点是从吃下果子的一刻开始的。

    至今我还清楚地记得在那个神奇的瞬间，我的脑海里突然点亮了许许多多缤纷的颜色，无数的躁动与期待、面对未知的疑惑和好奇在思绪中鼓动着，激荡着，我眼中的世界从此变得不同。

    仔细回想一下，保存在我脑海中的第一幅画面，是方仪姐和煦的笑脸：

    “小兰翎，愿你能拥有爱，无悔此生。心之所向，即是远方。”

    这是我成为精灵时听到的第一句话。

    直到现在，我还能清晰地回忆起方仪姐那如海藻般柔软的嗓音和温暖关切的眼神。

    但后来当我自己也成为神谕使者时才知道，其实这句话本该是：

    “愿你能找到预言之河，羽化飞升，心之所向，即是天堂”。

    对精灵们而言，在新生一刻所看到的、听到的一切都是具有特殊意义的，那是记忆的起点，也是生命的开始。

    而“找到预言之河”是神谕使者能够给予新生精灵最好的祝颂，因为在鲸谷座，所有的精灵都有着一个相同且唯一的使命——

    找到林夕婆婆预言中那条通往天界的银河，回到父神的身边。

    我至今依然不明白，为什么方仪姐姐要将这句话更改，更不知道她所说的爱，究竟是什么东西。

    提及林夕婆婆，就不得不说到鲸谷座的历史。

    据说，林夕婆婆是诞生在鲸谷座的第一只精灵，不过林夕婆婆和我们有些不同，她在化身前并非是一只鲸鱼，而是一只误闯进「极梦园」的章鱼。

    鲸谷座大概由五片区域连成，北边的金沙流，西边的珊瑚洞，东边的果子林，南边的往生峡。而极梦园位于鲸谷座的中心，是北溟最为神圣的地方。

    金沙流因遍地金沙而得名，珊瑚洞是大多数精灵的住所，果子林里常年挂满形色各异的灵果，往生峡则是出入鲸谷座的必经之地。无论是金沙流还是往生峡，果子林亦或珊瑚洞，无非只是地貌或植物景观上的差异，唯有极梦园最为独特。

    那里就和陆地上一样，没有海水，而是充满了洁净香甜的空气，洋流到了彼处会自动绕行，因此在那片区域上方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半球形密闭空间，将极梦园与周围的海洋环境自然分隔开来。

    在海水中，精灵们会依然保持着鱼的形态游弋，但是在充满空气没有水的极梦园里，就必须掌控灵力化作人形才可以行动。

    所以吃下灵果只是个起点，真正的「成人礼」是从进入极梦园的那一刻开始的，但这并不是一件轻易就能办到的事情。听说鲸谷座的同伴们大都花了数年左右的时间，而我生性散漫、资质平平，整整花了十年才有机会得以化形踏足那片圣地。

    极梦园里的景象与北溟其他地方截然不同，因为没有水，虽然寻常的小鱼儿自然是游不进去的，但极梦园里却并不冷清，那里不仅有许多我在海里从未见过的奇花异草，甚至还有许多美丽的小鸟蝴蝶，就连散落在各处的水晶也比北溟其他地方的更清亮澄澈些。

    谁也不知道它们是怎样进入海底的，如果父神真的存在的话，我想这世上大概也只有他能做到了。

    极梦园中心有一棵独木成林的巨大榕树，它便是鲸谷座的根基，也是每一个精灵生命的起源——神木。

    神木的灵力滋养着整个北溟，而她所需要的养料则是一种叫做「梦灵珠」的东西，只有用梦灵珠进行灌溉，神木才能灵气充裕、开花结果，我们的家园才会安定繁荣。

    所以梦灵珠对北溟而言是非常重要的东西，这也是极梦园名字的由来，但能产生梦灵珠的地方只有一个，那就是人类的梦境。

    众所周知，人类是陌生的、危险的，但庆幸的是，人类似乎根本不在乎梦灵珠，总是任由它们转瞬即逝，这让精灵们摘取梦灵珠的任务也变得容易了些。

    千余年前，林夕婆婆感知到了神木的召唤，吃下了神木结出的第一颗果子，自那以后，林夕婆婆一直守在极梦园之中寸步不离，成为了神树的保护者和传达着。后来，神树结出的果实点化了一只又一只鲸鱼，这片被遗落在海底的美丽世界也逐渐变得繁荣起来。

    在吃下第一颗灵元果后，林夕婆婆做了一个宝贵的梦——是的，这是唯一一粒诞生在海里的梦灵珠，它与别的梦灵珠都不同，它的颜色是耀眼的鎏金，并且非常坚固，不会破碎、也不会消融。

    据说，在这个鎏金色的梦里有一座漂浮在九重天上的美丽岛屿，那里四季如春，繁花似锦，日月交映，星芒熠熠。在那座岛上有位白衣仙人，他有一对形如火焰的残缺翅膀和像鹰一样锐利的眼睛，他在银河之畔遗世独立，面朝万里云海向八荒四洲召唤着自己的子民，他便是被精灵们唤作「父神」的仙人，是整个北溟的全部信仰。

    父神用自己的骨血炼化出神木，又用五光十色的梦境使之焕发生机，就这样，一个个鲜活的生命被点亮，所有北溟的精灵都成了他的孩子。千年以来，这粒鎏金色的梦一直被完好的供奉在神木的树冠顶端，我们称之为圣梦。

    圣梦的光芒指引着每一个精灵的灵魂，每当迷惘或困惑的时候，我的同伴们总是会来到极梦园中修行，他们喜欢沉浸在圣梦的光辉中，感受来自父神的指引，但对于这一点，我却与他们有些不同，当然，这是另一个不相干的话题。

    回到父神身边是精灵们终其一生的梦想和归宿，但生而为鱼的我们却有着和天空最为遥远的距离，去往天界唯一的办法是找到林夕婆婆梦中那条通往九天的银河，然后倾尽毕生灵力逆流而上，直至化羽飞升。

    然而，事实并没有听起来这般容易，天下之大，谁也不知道银河的入口究竟在哪里。即便他们都告诉我，心之所向，便是天堂。

    自打我来到北溟后，已经听说了太多前辈前赴后继寻找银河的故事，他们中很多都因灵力枯竭最后不得不返回北溟了结残生，比如六百年前没能穿越银河最终被迫返回鲸谷座的灵泽前辈，他是精灵中除林夕婆婆外最德高望重者，也是我们的领袖，在重回鲸谷座的那一刻，灵泽便决定永留此地，用余生侍奉神木直至灵力耗尽。

    那些长眠于鲸谷座的前辈们最终化成了此间的花与树，碎裂的灵魂陨落成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水晶，永远地守望着这片生生不息的海域。当然，其中也有许多精灵，包括我最亲密的哥哥苍渊，他们再也没有回来，我想他们一定是得偿所愿羽化飞升，常伴父神左右了吧。

    我也曾在白天独自游到浅海，寻一个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呆呆地看天上的飞鸟，寻找苍渊哥的身影，或是试着想象自己拥有翅膀的样子，但老实说，我的心从未起飞过。

    正如方仪姐是我的谕使一样，苍渊哥则是方仪姐的谕使，他是我在方仪姐之后认识的第二个同伴，尽管我初见他时，他成为精灵的时间还不过百余年，却已经是北溟灵力最强大的佼佼者了，也是灵泽领袖的左膀右臂。

    方仪姐虽待我如母，但她总是很神秘，常常不见踪影，所以初来北溟的时候，我大部分时间都是追随苍渊哥度过的，我与苍渊亲如兄弟，我们之间发生的趣事大概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苍渊哥和我无论是在个性还是在喜欢的事物上都截然相反，他一本正经、严于律己，最喜欢修真炼气，或是研习御水之法、集梦之术，总之但凡是和羽化飞升有关的，对他而言都是最为要紧的事儿。

    而我，活泼散漫、好奇心强，喜欢自由自在探索和尝试未知的东西。对我来说，很多事情都比羽化飞升要有趣得多，那个崇高的使命于我而言似乎只是族群要求我应尽的义务，谈不上期待或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