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朦朦的月光透过云层的空隙洒进昏暗的房间里，在离开和留下的想法正势均力敌争执不下的瞬间，房间里均匀的呼吸声突然断开了，在离我几米远的卧榻上，那人正好翻了个身面朝我的方向，我看见了一张美好而熟悉的脸——阿星。

    阿星挠了挠头迷迷糊糊地冲我所在的方向眨了眨眼睛，我赶紧飞速弹开躲到一旁，正心有余悸之时，房间里却再次传出了她沉稳的呼吸声，我猫着身子悄悄往里看，果然是虚惊一场，她已经再次入睡了，我愣在窗前忍不住盯着她看，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人睡着的样子：

    她的脸颊微微翻红，一只手枕在额侧，一只手搭在床边悬空着，乌黑的长发垂落到地上，看起来平静而舒适，丝毫不让我觉得危险。

    就在这时，我忽然发现阿星的额间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光斑，那光斑变换着梦幻的颜色，就像有某种魔力似的，牢牢地锁住了我的视线，我专注地观察着那道神奇的光，就像是在阅读梦境时所做的那样，随着时间的推移，周围的一切仿佛都消失了。

    蓦然间我竟看到了从阿星身上蔓延开来的一个透明的漩涡，漩涡以光斑为中心一刻不停地旋转着，就像要将一切都吸进去似的，我明明看着阿星安静地躺在那里，心里却本能意识到到她已经不在了，我知道此刻的她，在那个漩涡里。

    “咯咯咯…”

    阿星忽然冷不丁发出一阵轻笑声，但眼睛仍然紧闭着，也不知漩涡里的另一边此刻正发生着什么，渐渐地，在漩涡表层升腾起一层若有似无的雾气，这雾气看起来与我的灵元有些相似，但要比那轻薄透明许多，它们一点点在半空中缓慢凝集，逐渐聚成一颗小小的晶莹剔透的气泡，随着时间的推移，气泡越凝越大，最终竟长成了一颗梦灵珠的样子。

    在那个瞬间，就像一道闪电穿过身体，我忽然就明白了：

    此刻呈现在我眼前的漩涡，正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入口，那里是被长辈们称作「心域」的地方，而我所看见的梦灵珠，只不过是那未知世界中的惊鸿一瞥，一个虚幻的倒影罢了。

    当我见证这奇迹般的一幕时，心脏已是狂跳不止，我看着眼前这个平凡的女孩，内心充满了敬畏——她是那个世界的神，就像父神是鲸谷座的神一样。

    我心潮澎湃、思绪翻涌，突然间一连串直击心灵的疑问充斥在脑海：我是谁，我在哪儿，我从哪里来，又要去往哪去…时间和空间在那一刻仿佛有些错乱，我迷失在梦与现实的缝隙里，全然没有发现身旁那双正直勾勾注视着我的眼睛。

    “谁啊…”

    一个久违的似曾相识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因为刚刚苏醒而略显干涩的嗓音瞬间将我从泥泞的漩涡中拉回了现实，我猛地转头一看，男孩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正歪着胖乎乎的脑袋看我，他就站在离我不到两米远的地方，身上只穿着件单薄的里衣，和上一次见面时相比，熟悉的肉脸上少了几分稚气。

    我快速环顾四下又再次看了看他，这才确定他真的是在和我讲话。

    “呀！是你！我见过你！”

    当他逐渐看清我的模样后，忽然将两眼瞪得圆圆的，月光下一双黑色眸子绽放出惊喜的神采，我呆愣在原地，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就已经走到我面前了。

    “可是你的眼睛…”男孩凑了过来，微微眯起双眼打量着我，随后又小声嘟囔道：“咦？难道是我看错了…”

    他离我很近，近到我几乎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着的人类独有的气息，暖暖的，就像身体里装着个燃烧的火炉。

    “哈哈，兄台，好久不见啊！”

    男孩忽然张开双臂扑向我，我顿时大惊失色，迅速闪到一旁让他扑了个空。他脸朝下趴倒在地上，却没有生气，只是翻过身来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扬起头来傻傻地冲我笑着。

    我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坏了，赶紧转身逃窜，全然忘了此刻已经没有了雨水，我纵身一跃跳入半空，转眼就被大地的引力毫不客气地拽了下来，反而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哈哈哈…你干嘛呢…”

    男孩看着我惊慌失措的囧样笑得前俯后仰，大概是担心吵醒还在熟睡中的家人，于是赶紧用两手捂住嘴巴，一双眼弯成了两条缝隙，肩膀止不住地上下耸动着。

    那一刻，我只想着赶紧逃命，哪还顾得上和他理论，赶紧翻身起来，举目四望，这才意识到先前是驾着雨水越墙进来的，现下在这昏暗的四方的小院里，一时间竟找不到出路，急得团团转。

    “哥们儿，你不会是小偷吧？”男孩再次缓缓向我逼近，我惊恐地看着他，一步步往后退，与他维持着相对不变的距离，心想这下完了，终究要因为不守规矩栽到一个人类的小孩手上了。

    见我不吱声，他的表情忽然变得凶狠起来，冲我低声威胁道：“你要再不说话我可要叫醒我爹娘喽…”

    男孩说罢，侧脸朝向身后的房屋，眼角的余光却依旧撇着我，他抬起一只手拢在嘴边，深吸一口气佯装要大喊。

    “别！我不是…”

    千钧一发之际，我总算憋出半句话，虽然我并不知道他说的小偷是什么意思，只想着他若真的叫来其他人，那我必定是死路一条，连半分转圜的余地也没有了，便赶紧先否认了再说。

    “噗哈哈哈…”我话音未落，没想到男孩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先前的怒目横视瞬间转变为满脸笑意：

    “果然不是哑巴，哈哈哈，我知道你肯定不是小偷啦，哪有小偷会专门到人家里偷陀螺的，还穿着一身白衣服…”

    男孩狡黠地笑着，他收放自如的情绪转换能力让我感到惊叹，相比之下，我觉得自己显得十分木讷。

    男孩继续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我，而我楞在原地，傻傻地看了看手中的陀螺，总算是明白了“小偷”的含义。

    “嘿嘿…让我猜猜啊…我见你方才一直站在我妹妹窗户外面看，难不成…你喜欢我们家阿星？所以才大半夜跑来偷看她的？!”

    男孩坏笑着，一边说着又朝我走了两步，我赶紧往后挪与他维持着相同的距离，身后就是墙角了，眼看就要无路可退。

    “你怕啥，我不会叫醒爹娘他们的…”

    男孩自说自话着继续向我靠近，我满眼戒备地瞪着他，犹如惊弓之鸟，慌乱间仿佛失去了语言能力，只能沉默着继续后退，最终被逼到墙角的我本能地抬起双臂，两手握紧举过胸前，做出一副防御的姿势。

    “难道你害怕…我？”

    当男孩终于意识到他才是我害怕的对象时，总算停下了前进的脚步，他微微皱起眉头，表情变得困惑起来。

    我努力点点头，赶紧对他的猜测表示肯定。

    “哈啊？！”

    男孩不解地上下打量着与他身高相仿的我，随即两手一摊，一脸难以置信地嘟囔道：

    “我看咱俩岁数应当差不多，你对我有什么好怕的呀…”

    虽然嘴上说着不理解，但见我一脸认真、的确是吓得不轻的样子，他还是善意地往身后撤了两步，然后伸出右脚，用脚尖蹭着湿润的泥地在我与他之间划了条横线：

    “嗨，行吧，我不会超过这条线的，这总可以了吧…”

    他说罢无可奈何地挠了挠头，大概还是想不明白我害怕他的理由，但这个下意识的举动的确让我恐慌的心情平复了不少，我缓缓放下挡在胸前的双臂，一边环顾四周继续找寻出口，一边用眼角余光牢牢提防着他。

    “记得去年在我家院外遇到你的时候也是半夜里吧…其实那晚我就记住你了，后来我在村里打听，说见着一个银青色头发、天蓝色眼睛的男孩儿，他们一个个甭管大人小孩儿，都觉得我在编故事，阿姜嫂居然还说我是看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让我娘带我去北望山上烧纸，简直莫名其妙。你长得这么好看，哪里像是不干净的东西了…”

    男孩撇了撇嘴又打量了我一眼，见我依旧保持沉默，便继续说道：

    “我以前听过一个故事，讲的是一个美丽的仙子，她也是银色长发、青碧眼眸，故事里她可是北溟里的神仙，可厉害了。你要不是个男孩儿，我估计还真会以为自己撞见海神了呢哈哈哈…”

    他自言自语絮絮叨叨，说着说着自顾自地乐呵起来。

    我实在不明白他告诉我这些话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心里只想着赶紧找机会溜走。他看我对他说的话没有一点反应，尴尬地咳嗽了两声，随即又开始试探着询问起来：

    “我叫海大虎，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村儿的呀？”

    见他满脸期待非要等着我答复的架势，我担心再不回应恐怕会激怒了他，犹豫再三，心想告诉他个名字也无妨，便小心回答道：

    “兰翎…我叫兰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