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梦6

    他们一身世家子弟的打扮,骑马倒有些不合适了,李存勖便让人准备了马车,从偏远的郊外,沿着官道一路向西进了城。

    看着远去的通文馆,她突然想起张子凡,他们与张子凡不在一处上课,只是每天下课之后才见面,有时忙起来几天也见不上一面。前些天他和李存礼有些口角上的冲突,原本也没有什么的,毕竟这样的事常有发生。可自此之后,张子凡倒是对他们避而不见了。

    这事可能并不像表面那么简单,这几天她和李存礼观察了李存勖的神情举止,已经隐隐觉察出背后的原因。

    到了城里,她掀起帘子向外打量着。外面街道车水马龙,行人不断。两边的屋舍坐落有序,在街道两边各有一排小贩卖力吆喝着,吆喝声、讨价还价声不绝入耳,俨然一副繁华景象。

    “阿清,你觉得太原城如何,和檀州有何不同?”

    她闻言放下车帘,道:“檀州常年受关外侵扰,民风更粗犷些,从城中布局到商家的叫卖声,与太原炯然不同。但是见多了檀州的民生,如今来太原倒别有些风味。”

    “听说檀州民风淳朴,夜不闭户,听你这么一说,我更想去看看了。”李存勖唤了一声外面的车夫。

    “在前面停车,我们自己下去走走。”

    他们沿着街道一路走走停停,她打量周围,一切都井然有序,连行人的神色也未有异样,说:“这繁华景象一点也看不出遭过旱灾的样子,听说这段日子是二哥在管太原,看来二哥不仅是带兵打仗,连处理政务都有一手。”

    “是啊,面上真是一点都看不出错。”

    她听出他的弦外之音,还没张口说什么,李存勖拍拍她的肩膀,“今天让小六带你好好转一转,熟悉下太原城里的环境,以后出来也不会陌生。”

    说罢,抬手让周围的侍从都留下保护他们,只带了个小厮便离开了。

    “我还有事处理,等晚些再来接你们。”

    他转身离开,叶则清并未看见他渐渐沉下去脸色和略带凉意的唇角,眼眸深邃如幽潭般深不见底。

    或许他温和的一面,全留给了他两个弟妹。

    不过她并没有注意,而是和李存礼去看小摊上的东西。

    路边的小贩看他们衣着不错,便猜到是哪家的少爷小姐们出来游玩,十分热情的吆喝着:“公子小姐,快来看看我家的太古饼,香酥不腻,来一块尝尝吧。”

    她听过太谷饼,只是从来没尝过,便兴致勃勃往那边走去。李存礼和她并排,和她解释说:“这太谷饼也算是晋国的特产,你尝尝。”

    侍卫快步上前,把银钱递给老板,老板笑呵呵地快速包好几块饼,“可不是嘛,这太原城里做的最好的就是我家,刚刚出炉的,公子小姐们小心烫。”

    她接过摊主递过来的饼,金黄香酥,上面还撒了芝麻,看一眼便觉得食指大动。

    “好吃!”她咬了一口,眼睛微微睁大,甜而不腻,香酥可口,看起来是张平平无奇的饼,却能调动人的味蕾。

    李存礼一向不爱吃外面的东西,不过看她吃的那么香,也忍不住浅浅尝了一口。

    “六哥,走,带我去前面看看太原城里到底有什么好玩的。”

    她吃的津津有味,用胳膊搂住李存礼的脖颈,一副哥俩好的模样。

    离得太近李存礼都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桂花香,她似乎格外偏爱桂花香,荷包里放的都是桂花。

    他微侧着头,一向淡然的眸子里流转着温和的光华。他看着她,也小口慢嚼着,嘴角向上勾了勾。太谷饼他也吃过不少次了,今天这个似乎格外好吃。

    “前面有家茶馆,那的糕点好吃,待会你尝尝合不合你的口味。”他眼神示意下人去买,“只是今天人多,恐怕要等一会了。”

    “太原城里一向这么热闹吗?”

    “因为再过段日子便是社火节,现在就已经开始筹备了。”他解释说,“社火节是大日子,除了春节便是它最重要,所以格外郑重些。”

    她眼睛一亮,满是向往。“那到时候可以有热闹看了。”

    “诶。”叶则清像是想起什么,“子凡今天没过来,你说要不要选点东西带回去,你说带什么好呢?”

    李存礼别过头,“随意。”

    语气沉了几分。

    “不就是前几天拌了几句嘴,你还生气呢,亏你还是当叔叔的,真幼稚。”

    李存礼一噎,“我没有……只是……“他眉头紧皱,看着她意味深长的眼睛,低头拧眉沉默着,良久才叹气道:

    “算了,我才不跟他计较……随便给他买点东西就行了。”

    “嘴真硬。”她好笑瞥了他一眼,正巧越过他的肩头看到一家卖糖画的,走过去一看,上面的糖画惟妙惟肖。

    “别的他好像也不缺,到时候就给他带这个回去好了,做个什么好……”她眼睛一转,凑到老板耳边嘀嘀咕咕。

    老板竖起大拇指。“客人放心,我肯定做的惟妙惟肖。”

    她把钱塞到老板手里,转身拉走了李存礼,“老板,不着急,等晚些时候我来拿。”

    李存礼你看这架势便知道她又出了鬼主意,但只是笑了笑并没说什么。

    两人转了一圈,转眼间便过了一个时辰,看得她眼睛都有些酸,便找个地方先休息休息。

    他们正在茶馆避暑,一杯茶还没喝完,之前跟着李存勖的小厮回来了,低头恭敬道:

    “六公子,清小姐,世子让小的带两位去趟府衙。”

    他们对视一眼,都有些意外,不知他有什么事找他们,还需要去府衙。

    他们到时,堂下跪着几个奄奄一息之人,身上盖着干净的长袍,但是隐约可见几人浑身是血,几乎见不着好肉。此刻他们正颤颤巍巍拿着笔,在纸上写着什么。

    李存勖正用锦帕擦手,见他们来了,阴沉的脸色转好些许。

    “用刑的时候太血腥了,你们两个小孩子见不了,所以等结束了才唤你们过来。”

    “二哥,这是……”

    “自然是在旱灾时中饱私囊,鱼肉百姓之人。”他眯了眯眼,里面的寒意直让底下的人猛烈颤抖着。

    等最后一人写完最后一笔,他用尽浑身力气磕头,语气悲戚:“世子,卑职知道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剩下的几个人像被点燃了引线的炮仗,纷纷磕头认错。

    旁边的衙役拿起写好的纸张呈上去,李存勖接过一页一页翻看着,冷哼一声。她踮脚看了一眼,上面密密麻麻都是名字,想必是他的同党。

    “你们还敢有下次,之前是不是觉得做的天衣无缝,任谁也抓不到你们的错处。我给你们点甜头,自己就上赶着过来了,若不是你们,我还真不知道这晋国有这么多蛀虫。”

    接着他倒没在管底下的人,而是转头问他俩:“阿清小六,灾情来时,你们的应对之法是什么?”

    这话问的突兀,但他们早就习惯李存勖心血来潮的问话,便老老实实回答了。

    “说的不错,有一点最重要。灾情严重时若有欺上瞒下,罪孽深重之人,需要杀之以平民愤。可是人人都在粉饰太平,不算严重却也有人在搜刮民脂,也可秋后算账,能一网打尽。”

    李存勖借着这个机会言传身教,教给他们些法子,最后冲着底下几人笑了笑,就是那笑会有些让人不寒而栗的感觉。

    “下面这几个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看着该问的也问出来了,他下令道:

    “压下去,都处置了吧。”

    如何处置,自然不言而喻。

    等那几人哀嚎着被拖下去,李存勖看着被拖拽拉出的一道血痕,皱了皱眉,底下的人不等他开口,便马不停蹄把血渍擦的干干净净。

    李存勖带着他们离开,李存礼拽着她的袖子,绕过那摊血迹。

    谁养的孩子谁心疼,李存勖这些日子心里一直为难着。

    战场血腥,他们以后总得经历,尤其叶则清还是未来的叶家将军。可是一看到他们,便觉得还是太小了,太血腥的场面让他们看见总是不好的,想着还是等大些再说吧。凡事得讲究个循序渐进,今日便是如此用意。

    等启程回去时,去取了糖画的言水回来了,把东西从帘子里递进去。

    等她打开纸包,李存勖和李存礼才看到里面的东西。

    “两只小狗在打架?”李存勖摸着下巴,表情调侃,“哟,倒是挺形象的。”

    李存礼欲言又止,别过头假装没看见。

    “六哥。”她故意搞坏把糖画放在李存礼面前,甜腻的味道钻进他鼻尖。

    “我特意让老板做成这样的,六哥看看觉得哪个小狗最好看。”

    “哪个都不好看。”李存礼轻哼一声,两只手手扯住她的面颊,“你现在真是越来越大胆了,居然还捉弄你六哥。”

    “行了,小六,阿清做的这个不是很好看吗。”李存勖说着从纸包里拿出个面具模样的,不用想,定是给他的。

    “你看,这个就甚得我心。”

    李存礼小声嘟囔:“又不是你被说成小狗。”

    等回了通文馆,一下马车,她第一件事就是拉住李存礼去寻张子凡。问了下人,最后在湖心水榭里找到了他。

    他正一个人面向湖面,形单影只的,背影怎么看都觉得孤独。

    她放轻脚步,等走到身前了,才猛的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姑姑,六叔?”张子凡转过身,惊讶一瞬,“你们不是出门了吗,回来的这么早。”

    “给。”

    下一秒张子凡手里被塞了个细长的木棍,他看了一眼,是两只小狗打架的糖画,只是这寓意怎么看都是他和李存礼。

    李存礼不情愿拿着个一模一样的,表情别扭极了。

    “五天前吵的架,到今天还冷战,真是让人不省心。”

    张子凡握紧手中的木条,明明不是这个原因,是他自己想借机远离他们。他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一抬头便撞进叶则清的眼眸中,她眼角上扬,透出的清澈和温和,仿佛能包容所有的污垢和黑暗。

    他一顿,目光落在手里的糖画上,不自觉攥紧拳头,最终还是咽下嘴里的话。

    “……行吧,那我就勉强原谅六叔吧。”

    李存礼一听不乐意了,“应该是我原谅你吧,你倒反客为主了。”

    虽是在拌嘴,气氛却比之前好多了。

    她看见张子凡刚才坐的地方旁边放着一堆小石块,“我说你一个人坐着干嘛呢,原来是打水漂,那就让你瞧瞧我的技术吧。”

    她拾起一块偏平的石头,摆好姿势,甩出去的石块在水上打出三个水窝。

    “怎么样,厉害吧?”

    “厉害,不过我能打出四个。”

    “我才不信呢。”

    “不信我打给你看,六叔呢,别是两个都打不出来。”

    “……你看好了。”

    隔天,她刚到主院,就见李存勖一副视察的模样,在院子里走走停停,好像在寻觅什么似的。

    “二哥,你在干什么?”

    “阿清来了,你看看,咱们院子里是不是缺什么?”

    她闻言环顾四周,或许是为了能让他们施展开,练武的这个主院极大,正中是主院大门和厅堂的门,两边放着武器架,上面摆着各色兵器。如果不是为了练武,李存勖或许会在这搭个戏台子。

    “二哥觉得这里少了什么?”

    李存礼也走进来听到他们对话,心里就猜又是他心血来潮想整些花活。

    李存勖选了个角落,用脚踩了踩,“这院子里绿色太少没有生机,你们觉得在这里移颗树怎么样?”

    听到移树,她下意识就想到自己昨天说的话,想必是被他听到了,果然下一句李存勖便问她:“阿清你觉得呢?”

    “二哥决定便好。”

    李存礼一向对这些不感兴趣,也直接道:“什么都好,反正都一样。”

    他想起她身上挂着的香包总是散发着桂花的香气,便补上一句说:“我觉得桂花树很不错。”

    “小六与我想到一处去了,那便移来一颗桂花树吧。到时桂花香盈满院子,咱们在树下支个椅子,看着桂花洒落,倒是有几分惬意。”

    她眸光微动,眼眶边多了几分闪烁的晶莹,仿佛平静的湖面划起一丝丝涟漪,心中涌上一股暖流。

    “多谢二哥。”

    “这有什么好谢的,你要是真想谢我就把前天教你的心法背出来,让我看看昨天出去玩是不是全忘了个干净。再说了,我不过是偶然间听到了,倒是六弟,一张嘴便说出了答案,这才叫心有灵犀。”

    李存礼也反应过来了,白了他一眼,“二哥,以后有话直说,天天跟猜谜似的谁能知道。”

    李存勖朝他脑袋后面来一下,“你这小子,行了,给你们俩个东西。”

    说完从怀里拿出两个沉甸甸的东西抛给他们。

    她双手接住,原来是块令牌。

    “通文馆的大人们自然是出入无阻,可你们还小,出入要和我报备。虽说父王交代过不让你们乱跑,可江湖儿女何必在意这么多。有了这个令牌你们可以随时出入通文馆,以后你们想去哪儿自己去就行,不用和我说。”

    她自是知道这块令牌的重量,给李存礼也罢了,给了她相当于给了她十足的信任。

    “二哥……”

    “千万别再说谢字了。”还没等她说出口,李存勖一个手势打断她,“我就是懒得带你们出去,再说得让你们自己历练历练,行了,赶紧练武,要是退步了我可得罚你们。”

    …………

    李存勖的动作极快,亲自选了颗根深叶茂的让人移植过来。正值金秋九月,满院飘香,书上的桂花在阳光的映照下闪闪发光,簌簌落下,铺满一地金黄。

    原来,不知不觉,她已经来这两个多月了。

    她和李存勖李存礼站在树下,看着飘落下来的花瓣。

    从远处看,倒像是一家三口,俨然一副温暖熙和的场景。

    这天下学,张子凡捧着箭壶,哒哒跑过来。“姑姑六叔,今天去找九叔十叔玩投壶啊,人多才有意思。”

    “你还敢去啊,九哥可别把咱们赶出去了。”

    上次把他们的房顶给掀了,气得九哥闭门谢客,见到他们就躲。她到现在还记得九哥黑着脸,想骂他们又骂不出来,气得直跺脚的模样。

    张子凡拉着她的胳膊,“没事没事,过了这么多天,九叔肯定早就不生气了。”

    她对张子凡的话持保留意见,果不其然,九叔在踏出院门,看到他们的第一眼,下意识后退一步,赶紧把院门关上。

    张子凡抛下箭壶,泥鳅似的钻进门缝,用双手把住一扇大门,挡住他关门的脚步。

    九叔简直欲哭无泪,上次他们过来非得要试试自己新学的轻功招式。试就试吧,反正又不能上天去。结果他们在房顶上跟个猴子似的窜上窜下,张子凡一个踩空,把房顶踩出个洞来。要不是正好老十在下边把他接住了,他都得摔出个好歹。

    他算是发现了,他跟这三个人不对付啊,每次碰到一起总得出点事。他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九叔,我们这次再也不捣乱了,让我们进去吧。”

    叶则清拎起箭壶,打保票道:“放心吧,九哥,子凡被大哥好好说了一顿,二哥也嘱咐过我们了,再也不会那么胡闹了。”

    九叔将信将疑,迟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们,毕竟他们话里的可信度实在不高。

    十叔听他们的声音,几步跨到九叔跟前,只大门被挡住了,便踮起脚,从旁边的墙上探出个脑袋,憨憨的和他们挥手打招呼。

    九叔听到十叔嘴里的嗷呜嗷呜声,最后还是妥协了,退后一步放他们进来。

    九叔无奈瞥了直蹦的十叔。“跟个人来疯似的,每次你们一来他最高兴。”

    “那九哥不高兴?”她反问。

    “高兴?我看是头疼才对吧。”九叔撇撇嘴,但身体诚实的去给他们拿个各种小吃糕点。

    张子凡迫不及待把壶放在院子正中央,不断摆弄着位置,催促他们道:“快开始吧,咱们五个人,人数刚刚好。”

    九叔一向是不爱玩这些的,但是拗不过他们还是参加了,玩这个总比上房揭瓦的好。

    叶则清虽然玩的不多,但也可以上手,旁边的李存礼随意转着手里的箭矢,神色自若,如握胜券一般,双手捏着剑矢,轻轻一扔便落进了壶里。张子凡还在比量着距离放置箭壶,里面猛的扎进一只箭,吓了他一激灵。

    “六哥准头不错啊,看来平时没少玩。”

    “一般,熟能生巧而已。”他说的谦虚,上挑的眉毛却显露出他愉悦骄傲的情绪。

    “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张子凡不服气,把壶里的箭抽出来,“还没开始呢,这一只不算数的。”

    “不算就不算,反正最后也是我赢。”李存礼对自己的技术很有信心。

    “别这么自信啊,要是输了怎么办?”

    “输了……”李存礼压根没想到自己会输。“输了我名字倒过来念。”

    “好啊,我也倒过来……”

    张子凡嘴快,她没忍住噗嗤笑出声,他这才反应过来,恨不得打几下自己的嘴。

    “狡诈,太狡诈了。”张子凡跺脚愤愤道。

    她拉住小炮仗张子凡,“好啦,好啦,咱们赶紧开始吧,到时候就能知道谁输谁赢了。”

    九叔就开头的时候仍了两支,便站在一旁观战。剩下的三人你一支我一支,互不相让,一时间场面焦灼,不分胜负。

    她刚投完一支,李存孝凑到她身边,甩着手里拿着的剑,呜呜的说着什么。

    “十哥不会吗?”

    李存孝摇头。

    她教他捏住箭身,帮他摆好姿势,“这样,你看那个壶,把握好力度扔进去就好了,不用太大的力气。”

    李存孝点点头,自信满满的拍拍胸膛。

    只是在扔出去的那一瞬,她顿感不妙。

    “等等……”

    只是还没说完呢,带着他用十足力气的箭便飞了出去,一只小小的箭仿佛带了雷霆之势,插入箭壶的那一刻——

    啪嗒一声,壶碎了。

    投壶的比赛以一种戏剧的结果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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