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初黛，你好大的胆子。”
说话人虽梳着妇人发髻，可面容红润保养得极好，罗裙粉黛，纤腰绸束，迈着小步来到祠堂前。
“老爷让你在祠堂罚跪，你倒好，找了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扮成你的模样，还偷溜出府，你可有将长辈的话放在眼里？”
一来就给她安了个目无尊长的罪名，裴千兮伸手将挡在脸侧的碎发揽到耳后，“谭姨娘？”
谭姨娘皱眉，杜氏性子软弱好拿捏，不过几句挑唆，就将后院大小事交给她管，时间久了下人们也不再叫她姨娘，而是叫她夫人，就连老爷也默许了这称谓。
偏偏裴千兮这傻子脑子转不过弯，一口一个谭姨娘听得她实在生厌。
陡然见她系在腰间的醉雪酿，谭姨娘轻捻手帕，问道：“你从何处得来的醉雪酿？”
醉雪酿是揽月楼的招牌，京中只此一家，价格昂贵。
崔初黛每月的月钱都会她院里的丫鬟嬷嬷们瓜分，谭姨娘知道了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按理说她当是身无分文，可她哪来的钱去买醉雪酿。
崔府嫡女有一壶醉雪酿还要受到质疑，裴千兮感慨，感情崔初黛只是占了个嫡女之名，竟连买壶醉雪酿的银钱都不够。
颠了颠醉雪酿，“故友相赠。”
“故友，崔初黛你在说什么笑话，谁跟你个傻子做故友。”崔菡姣跟在谭姨娘身后，面带笑颜看着她。
崔初黛年幼得了疯病，本来崔府是不愿让她出府，崔菡姣则会故意带着她出席各大世族举办的宴会，又在众人眼前将这个傻子姐姐推出去闹笑话，如此反复几次后众人都知道崔府出了个傻子，加上崔菡姣添油加醋，更遑论有人愿意与崔初黛交友。
裴千兮点头表示赞同，“也是，毕竟妹妹巧舌如簧，在外可没少说姐姐的不是。”
仆从们齐齐看向崔菡姣，角落几个小丫鬟凑头低语。
崔菡姣脸色涨红，“你胡说什么，我何曾说过你的不是。”
裴千兮冷笑，“有没有你自己不是很清楚吗，何必问我。”
谭姨娘回头瞪了眼崔菡姣，微微摇头。
再看向裴千兮时眼中带着不屑，扫过裴千兮一侧散乱的发髻，和有些凌乱沾灰的衣裙，“崔初黛，你去哪了这身打扮？”
崔菡姣接着谭姨娘的话道：“她这模样，不会是去与人私会吧。”
“我，我家小姐才不会与人私会。”芋儿挣扎抬头，却被婆子狠狠打了一巴掌，搭耸着脑袋靠在木棍上。
“芋儿。”裴千兮向前一步，沉着眼扫过拦她的仆从，“让开。”
几个仆从被她凶狠的眼神看得一愣，面面相觑，今日的大小姐怎么与往日不太一样。
“我是谁？”裴千兮怒极反笑，冷眼盯着离她最近的那个仆从。
仆从左右看了看，对上裴千兮的目光，手心不禁出了些冷汗，张口回她，“大小姐。”
“还不让开。”裴千兮一把推开他，径直向芋儿走去，边走边拆开裹在手上的布带。
“你打的？”
老嬷嬷被她看得心理发凉，她是谭姨娘院里的人，有谭姨娘在，还怕她一个傻子不成，“是奴婢打的。”
不再多语，裴千兮重重一巴掌甩在老嬷嬷脸上。
“大小姐。”
啪！
又是一巴掌。
老嬷嬷脑袋嗡鸣，几乎站不住，不得不松开架着芋儿的木棍，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裴千兮。
“你呢？”裴千兮转向愣在另一侧的粗使嬷嬷。
“奴婢，奴婢也只是听谭姨娘的吩咐。”粗使嬷嬷望向不远处的谭姨娘。
谭姨娘似乎也被裴千兮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愣住，随即怒不可遏道：“崔初黛你做什么？”
“谭姨娘不是有眼睛吗，看不出我在做什么？”说着一脚踢在粗使嬷嬷肚子上，将人踹飞出去。
“啊……”
粗使嬷嬷一把年纪重重落地，听得骨头一声脆响，痛得她蜷缩在地上哀嚎。
谭姨娘倒吸一口凉气，崔初黛这傻子似乎不傻了。若是她真的恢复，定对菡姣日后造成威胁，不行，她不能恢复，打也要将她打成傻子。
“你们愣着做什么，小姐发了疯病，速将她绑起来。”谭姨娘怒斥。
一个是府中掌权多年的姨娘，一个是疯癫多年的嫡女，仆从们不再多想，抱着木棍向前冲。
暗暗咬牙，裴千兮捡起架着芋儿的木棍，“芋儿，你且忍忍。”
起身，一棍打在最前方的仆从身上，看了一眼芋儿，裴千兮向反方向奔去，拉开距离。
满园喧哗，充斥着木棍砸在身上的沉闷声以及倒地时的叫喊声。
崔菡姣吓得脸色发白，她扯着谭姨娘的衣袖，眼见一个仆从被裴千兮砸了过来，惊叫出声，“母亲。”
“别慌。”谭姨娘捏紧了丝帕，崔初黛把事闹成这样，若是老爷问起她尚且可以挡回去，可若是公公……
一不做二不休，她下了狠心，“大小姐疯得厉害，给我拿下，死活不论。”
谭姨娘话音落，仆从们失了顾忌，开始下死手。
一番打斗，手掌上原本结痂的伤口鲜血直流，裴千兮浑身骨头仿佛被人撕扯般的阵阵疼痛，她手撑着木棍，依旧挺直脊背。
余光中两个粗使嬷嬷拖着芋儿向院外走去，她冲过去，一棍一脚将两个嬷嬷扫开，低头查看芋儿伤势之际被人一棍打在肩背上。
口中顿时腥味弥漫，裴千兮似溺在水中，失了浑身力气，一棍又一棍沉闷砸在身上也毫无知觉。
“小姐，呜呜呜，小姐……”芋儿伸手拉着裴千兮的裙摆。
裴千兮听得小丫头哭嚎。
“别打了，你们别打了，求求你们……”
她扯了扯嘴角，声音微不可闻，“怕什么，傻丫头。”
……
“住手。”
耳畔是熟悉的声音，不再如平时那般淡漠冷静，多了几分无措慌乱。
裴千兮紧绷的心弦一松，身体向后倒。
谢璟玄将人拥入怀里，见她止不住地咳血，抱着人沉声道：“杀了。”
断云闻声而动，手持长剑逼近崔府仆从。
惨叫声响彻院落。
断云处理完动手的仆从后，来到谭姨娘和崔菡姣身前。
崔菡姣早已吓得面白如纸，抖得如风中坠落的枯叶，嘴中喃喃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谭姨娘比她好些，眼尖看到姗姗来迟的崔显，大叫道：“老爷救我。”
“且慢。”崔显大步跨进院落，只见自家祠堂前堆满了尸体，再对上谢璟玄杀人的目光，心中敢怒不敢言。
深深吸了几口气，道：“都督可知此府为崔府，此地乃我崔府祠堂。”
谢璟玄抱着裴千兮向外走，路过谭姨娘时脚步一顿，“祠堂重地就能指使纵容仆从殴打主人，崔府的治家之术可真是让本督闻所未闻。”
“都督所言甚是，说到底还是我崔府家事，崔某定会好生处理。”崔显上前，拦住他的去路。
“祠堂重地，岂容尔等胡闹。”
苍老的声音自众人身后响起。
崔老太傅一身威严气势，身后跟着杜氏。
杜氏见裴千兮浑身是血，急得眼泪直流，“黛儿……”
“府医，府医呢？”杜氏手指颤抖，抓着身旁的丫鬟问。
“奴婢这就去请府医过来。”丫鬟小跑着出去。
杜氏用手帕擦了擦裴千兮嘴角的鲜血，哭得心疼，“我的黛儿……”
院中沉静，只余杜氏低低压抑的哭声。
裴千兮撑开沉重的眼皮，眼前妇人模样生得实在动人，哭起来更是梨花带雨，让人忍不住想捧在心尖逗她开心，眉宇间与崔初黛倒是有几分相似。
崔初黛的生母杜氏，如此模样，难怪当年崔显会掷下不纳妾的豪言。
裴千兮张口唤她，嘴唇刚动又咳出一口血。
杜氏手忙脚乱地帮她擦拭。
谭姨娘掐了一把崔菡姣，递了个眼神给她。
崔菡姣渐渐回神，大哭道：“父亲昨日罚姐姐跪祠堂，谁料姐姐不但不听，还让丫鬟扮成她的模样，自己偷溜出府。”
“我与母亲本意是来祠堂给姐姐送些吃食，谁料正巧撞见那丫鬟穿着姐姐的衣裳，我关心则乱，不过是多问了几句，可那丫鬟却出言辱骂姨娘，说姨娘多管闲事，打死也不说姐姐去了何处。”
“姨娘担心姐姐在外有危险，只好在祠堂等着姐姐回来，不曾想姐姐一回来就对姨娘身边的人动手，打伤了好些下人，我和姨娘拦不住姐姐……”
谭姨娘拦着崔菡姣，咬唇掩住摇摇欲坠的泪花道：“菡姣，别说了，是姨娘没拦住初黛，是姨娘的错。”
裴千兮：“……”
这母女倒是把她的罪名唱了个彻底，贺霁锦要是在揽月楼搭个戏台请她二人去，绝对座无虚席。
“崔显，你来说。”崔老太傅呵斥。
崔显看了眼谭姨娘，低头道：“父亲，初黛不时神志不清，您是知道的，昨日我罚她去祠堂跪着也是为了她好，她私自出府也不是第一次，儿子念她心智不熟从未动过家法，此番看来倒是儿子有些纵容之过。”
裴千兮：“……”
好一个纵容之过。